第四章 她的目标:苏市大学2

苏市一中正式开学。

文理分科成定局,陈喃不出意外地去了文科尖子班,班主任是陈伟。

高一同班的顾阳青、程浩克去了理科班,她想起程浩克,那家伙总是有事没事找她麻烦,后来不知道怎么了,避她避得远远的。

陈喃没多想,不找她麻烦就是好事。

路栩毫无疑问地去了理一班,温漾跟着他选了理科,只是两个人没在一个班。

林沉茜跟着顾阳青分到了理四班,在四楼。

陈喃还是待在二楼,理一班在她楼上。

宋词屿犹豫了一个暑假,连打球都提不上劲。

他还是选了理科,就在路栩隔壁班。

文理分班的情况被公布在楼下展示栏,他在理科所有班级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有看见陈喃的名字。

最后在文科班的第一页,看见了排在前十的她。

宋词屿看着纸上黑色字体,不可否认地有些诧异,又觉得挺合理的。

这样关乎前途的事情,有几个人能勇敢地抛弃。

傻子才不选前途。

林沉茜就是典型的傻子,和顾阳青分到一个班后,两个人本来就性子都不好,现在吵架的次数更加频繁。

陈喃坐在了陌生的班级里,又要重新适应环境。

在展示栏上的分班情况,路栩还是稳稳地占据理科班第一的位置。

接下里的生活里,气温开始缓缓下降。

她很少再见到路栩,但常常能从不同的老师那里知道他的消息。比如他获得了物理竞赛第一名,或者是什么什么比赛拿了奖。

在一中,他就像是个传奇人物,没人不知道他。

十月中旬,气温突降。

秋风阵阵吹过,学校道路两边的枫叶树火火红红,远看像是一团大火,格外醒目。

经过食堂,总能望见那一棵棵枫叶树。

那是她三年必走的一条路,慢慢地,脑海里刻印了那一棵棵开得热烈火红的大树。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沉茜罕见地拉着陈喃一起去吃饭。

一路上,陈喃的目光落在那些树上,哪怕年年秋天都能见到此景,可见一眼还是觉得惊艳。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树叶上,晕出些许光晕,风轻轻吹动,枫叶跟着轻轻晃动,发出飒飒的声音。

林沉茜挽着她的手,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路上都不说话。

陈喃目视着远方,见怪不怪:“怎么今天不和顾阳青一起吃饭了啊?”

这话一问,像是打开了林沉茜的吐槽话匣子,她开始不断说着顾阳青的不是。

都是些陈喃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话。

直到走进食堂,林沉茜还在喋喋不休。

陈喃笑着不说话,拿着餐盘打饭。

这个点食堂的人多,她们选了一条人比较少的队伍。

陈喃歪着头继续听着前边林沉茜的牢骚,她后面慢慢涌上人,队伍开始排长。

无意间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很清凉的味道。

排在他身后的几个男生,打趣着:“路栩,你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啊,喜欢吃荷氏薄荷糖是什么鬼,你这糖的味道,都飘到我这儿了。”

听见他的名字,陈喃倏然怔住。

就在她背后的那人,笑着开口:“我喜欢吃,怎么着啊?”

他好听温润的声音,送到她的耳畔,离得极近。

她不禁有些失神,到林沉茜打完饭,都忘记往前走,林沉茜戳了她,她才反应过来。

原本就那么几步路,突然变得变扭起来,她咬着嘴巴,手指紧紧蜷缩。

随便选了几个菜,陈喃就赶紧走了。

轮到路栩选菜打饭,他礼貌地对打菜阿姨说:“加麻辣,不要香菜谢谢。”

她听见了路栩的话,才知道,他原来,不吃香菜。

林沉茜一路拉着她,见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干吗呢?你听我说没啊!”

“啊,听了听了,你接着说。”陈喃收回目光,埋头看着手里的饭菜,思绪却飘远了。

林沉茜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楚。不过她和顾阳青,总会和好的。

她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

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林沉茜他们两个人,隔了一个多月都没和好,还在冷战吵架。

十一月中旬,2011年的冬天寒冷得出奇。

陈喃坐在教室里,冷得直搓手。她从小就体寒,一到冬天手上受半点冷都会生冻疮。

本来初三的时候已经好了些许,没想到天气突然冷下来降温,高二的作业又多,她手上还是又生了冻疮出来。

两双手变得又紫又红,肿得像根萝卜。

林沉茜特别心疼她,只是这些年涂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果。

在回班级的路上,林沉茜除了说顾阳青的事情,就是担忧她手上的冻疮。

陈喃倒是早习惯了,只是冬天的冻疮,一热就会很痒,痒得厉害,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冷的时候很疼,热的时候又很痒,还不能随便抓,要是破了就会留疤。

赵兰在家里也对她这事发愁,天气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了。

时间长了,陈喃的手的情况被班里的人看见,都觉得是稀罕事。

“陈喃,你这手看着好恐怖啊。”

“对啊,好吓人……”

……

她听着班里那些人的话,低下头没反驳。从小到大她就生冻疮,赵兰和陈伟以前都生冻疮,也算是遗传下来的血液不循环。

小时候她的冻疮更严重,没少被同班的学生说,这次是她没想到冻疮还会再生,没提前保暖。

第二天她就戴着赵兰的手套,把手指头遮住了一大半。

接下来的日子,她时不时地夹在顾阳青和林沉茜间的矛盾里,左劝劝右劝劝。

好不容易那两个人在十二月份开头,终于和好了。为了感谢她的帮忙,周末的时候两人约着她去吃了顿饭。

在饭店里,她也没好意思把手套摘下来,怕手上的冻疮太吓人,影响到顾阳青和林沉茜吃饭。

“南南,你这个冻疮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啊,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对了,顾阳青,你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南南!”

她用胳膊捅了捅顾阳青,他点点头表情淡淡的,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药膏来递给陈喃。

“我听林沉茜说你冻疮挺严重的,这个是我朋友家店里的,听说挺管用的,最近谢谢你了。”

陈喃不好意思地想拒绝,林沉茜直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东西塞进她手里:“拿着吧南南。”

“茜茜,我……”

她为难地看着手里的一盒药膏,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林沉茜打断:“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听到这话,陈喃叹了口气,只好收下:“那谢谢你们了啊。”

“不谢不谢。”

林沉茜笑着,继续拿着筷子给陈喃还有顾阳青碗里添菜。

顾阳青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细细研究药膏的陈喃,松了口气。

他别过头看着林沉茜,这顿饭吃得看着愉快,他却心思沉重。

顾阳青送的药膏,陈喃本来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涂的,毕竟这么些年,她什么药膏都用过,不见什么用处。

但她也没想到,这个药膏涂在手上凉凉的,还真的有效果,能消肿。

原本红肿的手,每天涂着药膏,都好了不少。

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还是继续戴着手套,在家里,外边很冷,她也不出门。

12月11号清晨,陈喃晚上没怎么睡着,早上三四点就醒了。

她点开QQ,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路栩的空间,他在零点的时候发了一段视频。

陈喃点开那段视频,入眼的是一双白皙细长的手覆在钢琴的黑白键上,他动作轻柔却熟悉,钢琴弹出的音色很好听,宛转悠扬。

今天是他的生日。

那段视频没什么配文,路栩就发了一段文字和这个视频。

L:【最近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评论下面不少人调侃:

【路大少爷真是才子啊,生日快乐嘞您!

【卡个零点,祝路哥生日快乐!】

……

陈喃是知道他今天生日的,她低下头,重新点开那段视频。

视频的开头有写着歌名,《搁浅》。

她打开手机,仔细地搜着这首歌,把歌下载下来,然后拿出柜子里的那本日记。

打开本子,里边夹着一张火红的枫叶,她拿起笔,缓缓写着:他也喜欢《搁浅》这首歌。

落笔写完,陈喃合上本子,在路栩发的那段视频下面,呼吸紧张,跟着不少人一起“+1”,实际上是手打的,评论了一句:【生日快乐。】

看似最不经意,谁又能想到她的那些心思呢。

路栩大早上是被那些祝福的消息吵醒的,他醒过来鼻子有点塞,寥寥看了眼,消息太多,来不及挨个回复。

今天是周五,他约好了一帮朋友,去附近的饭店吃顿生日饭。

在上学的路上,温漾冲出来,塞了个礼物在他怀里。

“小路!生日快乐啊!”

他轻轻咳了几声,表情一愣,随即笑着接过礼物,眼神温和:“谢谢温漾同学。”

时间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住宿生和走读生纷纷下课回家。

陈喃看着书包里藏着的一张纸,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那张纸悄悄拿出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歌词。

是她很早之前,听他唱起《晴天》这首歌,大晚上抄下来的。

高一路栩生日的时候,她不敢送出去,如今晃眼就到了高二。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又似乎都变了。

陈喃把那张纸小心地塞进口袋里,想趁着没人跑上楼去。虽然这一切早就没意义了,可是她还是想,把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她咬咬牙,低着头跑出门,刚想要转弯跑上楼梯,听到了楼梯口有什么声音,步子突然顿住了。

“路栩,我喜欢你。”

在楼梯口,孟北鸽拦下他,她昂着头,神色却难掩紧张。

少年还是很正常地开口拒绝。

只是这次他拒绝的话不一样了:“不好意思,咳咳咳,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说完他转身,和孟北鸽擦肩而过,快步下楼离开,楼道里还能清晰地听见他咳嗽的声音。

每到一个冬天,他都很容易受凉感冒生病。

陈喃在角落里看着孟北鸽,孟北鸽被拒绝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她隐约听见了啜泣声,女孩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弯着腰慢慢走下楼。

这一年多里,她在楼梯口见到过不少女生对他告白。

但只有这一次,路栩拒绝的话变了。

她低下头,等人都走光了,才顺着楼梯扶手走上三楼。

不知道为什么,口袋里的那张纸,变得烫手起来。

陈喃确定班里没人,把那张纸放在了路栩的桌上,她叹了口气,第一次没有那么匆匆忙忙地逃走。

而是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三楼。

喜欢大概真的不会因为难过就叫停吧。

陈喃回到二楼,趁着没什么人趴在栏杆上,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

有些心动是没有办法及时止损的。

从喜欢上路栩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还是那么不顾一切的选择了继续喜欢他,而不是及时止损。

于是往后的心酸与眼泪,她都必须承受。

她眨了眨眼,眼底泛起涟漪,轻风拂过她的脸颊。

这就是喜欢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要付出的代价。

陈喃趴在栏杆上,像是失了魂没力气。

宋词屿站在三楼的阳台上从下望着她。刚才陈喃送完东西离开的时候,他就在后门外。

但她走的是反方向,完全和宋词屿错开了。

她心不在焉,也没有多注意到就站在门外的宋词屿。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走进班级,走廊过道的窗户开着,他看着路栩桌上那张纸,折叠了两下的纸,被风一吹,轻轻地翻开。

他拿起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歌词,字迹工整秀气,在那张纸的最上边,写着一句“生日快乐”。

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想再看下去,只扫了一眼,随后把纸放回原位,看着旁边开着的窗户,随便拿了本书把那张纸给压住,起身关了班里所有的窗。

他没有急着离开这个班级,反倒是坐在路栩的位置上呆了会儿。

想到那家伙军训唱的歌就是《晴天》,她原来那么早就喜欢上路栩了。

可他不好受,他知道陈喃也不会好受。

路栩和温漾的事情,也就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兄弟知道,两个人现在虽然还是好朋友,但是高考后,这两人肯定在一起。

那陈喃呢?她会不知道吗?还是她,早就知道了?

他倏然想起这事,有点担心她会知道路栩和温漾的事。

怕她知道,怕她掉眼泪,怕她为了路栩那家伙哭。

可是想着想着,他又很想笑。

这世上的喜欢,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喜欢她。

都很正常吧。宋词屿想。

毕竟这个世界上,两情相悦的双向奔赴不多了。

互相喜欢,能有结果,得需要多大的运气,得多幸运啊。

只是太不巧了,大家都不是幸运的人。

12月底,2011年的最后一天。

苏市下雪了。

从下午开始就飘起了小雪,陈喃坐在靠墙最后一排的窗口,虽然窗户里怎么关死都会漏风进来。

但是天色暗浊,窗外下着片片小雪花,全班学生的兴趣都一门心思扑在了外头的雪上。

在她这个四五年都未必能下一场雪的小镇,偶尔能下些雪花,都是稀罕事。

讲台上的陈伟用力地敲着桌子,看着这群平日里上课蔫蔫的,一遇到下雪就起劲的学生,又气又恼:“一个个干吗呢?你们现在高二了知不知道啊?来来来,都给我回回神,后面要睡觉的就给我站起来!”

学生们无语地叹了口气,被迫目视讲台,看着陈伟。

陈伟手里拿了一沓纸:“这个呢,是让你们写下来自己高考想去的学校,每个人都要写,然后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知道吗?”

“啊——”

“老师,我们才高二,写这个也太早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台下起哄跟着话。

对未来要去哪个学校,大部分的人都是茫然不清楚的,也有小部分的学生,先上讲台拿了张纸下去很快写好了自己想考的大学。

获得了陈伟赞许的目光。

而陈喃,就是那大部分人里的其中一个。

她不知道未来要考去那座城市,或者是留在苏市的哪个学校。她没什么大志向,就希望考上个一本,然后工作毕业。

只是现在真的要问起她,未来从事什么工作去,她也是一脸迷茫。

“快点写啊,最晚明天交给我,什么叫你们才高二啊?看着不紧张是吧,没几天过去,你们就要升高三了。给我精神都提起来,早点树立好进步的目标,别天天漫无目的地瞎学。”

陈伟训了他们一顿,但这些话班里的学生都听太多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喃也叹了口气,撑着脑袋望着外头的雪,面前发下来的白纸,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桌上,她的脑子里就和这张白纸一个样,一片空白。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临近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学校开始加课,在以往高一的最后一节课上,再加上一节自习课,大部分都是有各科老师来讲解题目,或者是写卷子的。

这节自习课下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班里的女同学们在离开班级前,纷纷拥抱在一起。

“再见面就是明年啦!”

“咱们明年见!”

……

其实也就是明天见面的事情,可是总能弄得很煽情的样子。

这大概是每一年跨年最后一天的日常吧,陈喃也不急着走,她就站在班级门口,不出所料,没过几分钟,林沉茜就急吼吼地冲下四楼,往她这边跑过来。

“南南!快让我给予你今年最后的一个抱抱!”她直冲冲地撞进陈喃怀里,好在陈喃早准备好了,张开胳膊抱住了她。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林沉茜把下巴放在陈喃的肩膀上,脸上挂着的笑掩了下去。

“南南,我和顾阳青绝交了。”

“啊?”陈喃一愣,听见了林沉茜明显的哭腔。

这次,林沉茜很安静,没有任何抱怨的话。可越是这样,陈喃越觉得不正常。

“结束了,再也不要和他当朋友了,他说他和我当朋友都很累,更别说以后了,所以他要及时止损,你说好不好笑?”

“不过没事,谁要和他做朋友啊,我也受够了。”林沉茜强撑着哭腔,显得倔强又无力。

陈喃不放心地看着林沉茜,在走的那一刻,她倏然转过身主动抱住了林沉茜。

“你要是晚上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啊,不许哭啊,你还有我。”她语气柔柔地安慰着。

她也是真的心疼林沉茜。

林沉茜边听着她的话,憋了大半天的眼泪,险些绷不住。

林沉茜催促陈喃赶紧走,让她不许回头看自己。

直到看不见陈喃的背影,她自己在班级门口泣不成声。

有些人是幸运过的,能和喜欢的人接触认识,成为更近的关系。

而又是不幸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不是对方对的答案。

陈喃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校园。

她曾经觉得林沉茜是那个幸运的,可是如今看来,在无数的感情里,幸运与不幸,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被轻易地定义。

放学时间,人很多,在校门口陆续排队出去。

不远处有烟花倏然炸起,一团团烟火在空中冒着火星子四溢开。

在空****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原本急着回家的学生们都停在原地,纷纷抬头看着烟花。

陈喃一回头,目光一滞,见到了一旁的路栩。

她没有再看烟花,而是转头看向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棉服,融在了夜色里,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很显眼。此时,他正抬头看着空中的烟花。少年优越的下颚线,随着抬头的动作变得更加明显。

混在人群里,她终于能够明目张胆地看向他,

要新的一年了啊,路栩。

她抿着唇角,在心里想着,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烟花声音嘹亮,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衣服上,周围哄闹一片。

在黑夜里,映着微弱的路灯,她眼底闪烁,像是夜里的星子,光是看着他,眼角就一酸。

新的一年了。

我又喜欢了你一年。

2012年开头第一天清晨。

到了班级,等大部分人都来了,陈喃开始收语文作业。

收好作业,她抱着作业本往陈伟办公室去。

“报告。”

“进来。”

陈伟抬头,见是陈喃,原本紧蹙着眉头的表情都松下了不少:“作业收齐了吗?”

她点点头:“收齐了,全在这儿了。”

“好,来放在这儿吧。”陈伟满意地应了声,挪开桌上的书,让陈喃把作业本放在那里。

她把作业本放下,余光随便瞟了一眼陈伟的办公桌上,在作业本的旁边,叠着一大纸。

看着像是陈伟昨天给他们发下来的填写心仪大学的纸头。

她轻轻扫了一眼,在最上边的第一张,是路栩的。

他龙飞凤舞的字体,留在白纸上有些潦草。

高二(1)班,路栩。

想考的大学:苏市大学。

看到纸上的内容,她目光一淡。

陈伟没急着让她走,他看了一眼其他班级写好的目标大学,翻了翻自己班的,没发现陈喃的。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询问陈喃:“还没想好想去那个学校吗?”

陈喃也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暂时还没想好。”

“南南,你现在高二了啊,还有半年多就高三了啊,你自己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学校啊?跟着自己的心好好想想,想要去哪个学校,等会儿抓紧把纸交给我啊。”陈伟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她乖乖地点点头,没说几句话陈伟就让她走了。

在回班级的路上,她想起那张晃眼的纸。

苏市大学,能和清北并列排名的大学,每年的录取分数线都很高,只比清北低几分。

大概也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那么轻松地做出选择。

又或者说,他哪个学校都能写。

有些人啊,天他想去哪儿,哪儿的大门就为他敞开着。

那她呢?

想到自己,她垂下眼帘,一时说不出什么。

回到班级,班里的大部分人都交了那张目标学校的纸。

可她,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找不到归处。

她手撑在桌子上,靠着脑袋发呆。

一上午她都在想关于目标学校的事情。

像她这种人,天生就没什么大志向,习惯过得平平淡淡的,也就甘愿这样了。

午休时,全班就她和几个人没趴在桌上睡觉,她保持着撑着脑袋的动作,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她眯了眯眼,觉得刺眼。

想站起来拉窗帘,班外的走廊边路过几个人,声音不大不小,陈喃顺着声音一抬头,手上的动作顿住。

路栩一边用手指稳稳地转着篮球,一边与朋友聊天。

他淡挑着眉,唇边带着恣意耀眼的笑。

又是这样一个午后,他按照平日里的时间,路过她的班级。

中午的阳光太大,模糊了他的侧脸。

从前不久开始,他每次中午打完球都会路过二楼的走廊,她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温漾已经不在二楼的班级了。

可他常常路过,是她枯燥的高中生涯里,最难忘的风景。

看着路栩的背影缓缓走远,她才依依不舍地拉上了窗帘。

陈喃喜欢盯着他的背影看,也只敢盯着他的背影。

可是她的高中生活已经快结束一半了,毕业后,大概是再难看他一眼了吧。

想到这儿,她心上突然一颤。

喜欢上像他这样的人,真的能接受,未来的校园里再也见不到他吗?

再也见不到他的背影,见不到他投篮肆意的模样,见不到他在台上演讲略紧张的样子。

往后,这个人考去苏大,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不愿意的,一点也不愿意。

好一会儿,她回过头,看着桌上那张仍是空白的纸,因为被她手臂压着起了褶皱。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笔,写下和他一样的目标学校。

苏市大学。

那个以她现在的成绩,根本达不到的大学。

可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就这么在午休过后,把那张目标学校的纸交给了陈伟。

陈伟看到陈喃这么庞大的目标,也是一愣。

然后他欣慰地笑了笑,鼓励:“定好目标,就要更加努力了啊。”

陈喃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她本来没有什么目标的学校,却因为他,有了一个很想很想奋斗去的大学。

她一直就是在追逐光的人,在追逐光的某一刻,也被他照亮。

因为他,想见到他,也希望自己能考去那个现在遥不可及的大学,一起去成为更好的。

陈喃很认真地把苏大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她比以前更认真更努力了,半夜还亮着灯夜读,大早上就起来看书学习,假期也在补习。

有的时候,赵兰担心她会吃不消。

可是她没有喊过苦。

在那些写卷子写到眼花缭乱,将睡眠时间压缩到最少的日子里,她想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那份喜欢,去努力变成一个更好更优秀的自己。

自卑胆怯也能在不起眼的角落开出一朵花来,肆意生长。

陈喃不停地学习刷题补课,林沉茜被她这股突然的劲给吓住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来打扰她。

春夏秋冬更迭,时间在高二的下学期,像是开了加速器,跑得格外快。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步入高三。

桌子上都是模拟卷,青黑色的黑板上,半节课下来就写得密密麻麻的板书和题目,教学楼栏杆旁被系上的横幅,无声地为高三学子加油助威。

在那样高强度的学习下,某天中午,陈喃旁边的女生用手戳了戳她。

她停下笔,不解地转过头,看到了同桌女生一脸八卦的神色。

“怎么了?”

她们两人同桌了一年,就算是陈喃再安静,还是在同桌女生活脱跳跃的性子下,两人混熟了点。

女生神神秘秘地凑在她的耳边,用气音说:“你听说了没,理科班的温漾,和她们班里女生吵起来了。”

陈喃一怔,蹙眉:“你确定是温漾吗?”

“肯定是啊。她多出名啊,哪次闹事没她啊,不过我听说这次事情不一般,闹得家长都来了,好像要退学!”

“这么严重吗?”她眼神闪烁了几下,有些走神。

“还有一件事悄悄告诉你,听说她爸不小心撞死人了,好像是进去了,她妈妈要带着她转学,你说都高三了,转什么学啊?不过就温漾那个成绩,转不转都无所谓啊。”

同桌女生语带嘲讽,看她没什么反应,就转过身和其他人说这事了。

“知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啊?”

“听说是骂她爸还是什么吧,你说她爸都撞死人了,骂几句还不愿意了。”

“就是啊。”

……

温漾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学校,最终,温漾妈妈帮她办理了退学。

退学那天,陈喃在学校门口见到了温漾,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就开口喊住了温漾。

“温漾!”她直直地跑过去,看着有些呆滞的温漾,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温漾看着陈喃,倏然眼睛一红:“陈喃,你怎么来啦?你应该也听说过我的事了吧,我要走了,没想到走之前还能见到你,谢谢你啊。你好好学习,加油啊!我提前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声音哽咽,笑得眼底都是泪花。

陈喃也哽住了,久久没有说话,眼见温漾就要随她妈妈离开,她终于开口:“温漾,一路平安啊。”

闻声,温漾步子一顿。她其实一直不明白这个安安静静的女生,为什么对她有意疏远,可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讨厌,她猜不明白原因,却被她的一番话惹得鼻子一酸。

她重重地“嗯”了一声,眼底一湿。

那个原因,她大概很难知道了。

在她那个洋溢热烈的青春里,这个走出来喊住她,和她告别的女生。

和她喜欢着,同一个男生。

温漾要离开这里了,临走前,她把路栩约在那个经常去的球场告别。

那天下着小雨,篮球场里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路栩弯着背站在球场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很久才接受这个现实。

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仅仅只有三天,温漾退学后,他拨打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她不接电话。他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前不久接到温漾的电话,约他在这里见面。

“你真的要走?”他低着头,语气低沉。

温漾闷闷“嗯”了一声,不再作声。

“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路栩抬起头问她,而眼前的女孩子,别过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她心里像是硬生生被扯出来一道口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路栩,我必须得走,我可能……要出国了……”

她咬着牙,不敢再看他,眼泪滑过眼角,砸在了水泥地上。

路栩没有说话。

面对他的沉默,她憋着那么多天的情绪,终于溃不成军。

她死死咬着嘴唇,哭声很小,却充斥着整个篮球场。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考南市的大学吗?”他低着头,手边紧紧握着拳,手指甲掐着手心,紧抿着唇,眼底猩红。

听到他期待的语气,她呜咽的声音更甚。

路栩站在她的背后,眼神阴郁,双手不自觉地在颤抖。

温漾哭了很久,好久才勉强平静下来,她声音哽咽:“对不起,路栩。你等等我吧,我们说好的,一起考南市的大学。你去南市等等我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她哭肿了眼睛,窸窸窣窣地恳求着他,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你等等我,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像是想要骗过自己,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回来,是在什么时候了。

路栩还是没有说话,他无声抗议着,两个人僵持了很久很久。

直到温漾不得不离开,他叹了口气,终于松口答应:“好,我等你。。”

温漾以前和他说过,她很想考去南市,去看南市四月的樱花,满城的樱花,一定漂亮得像一幅画。

他答应过她,大学一起考南市,一起去看樱花。

想到这儿,他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声音嘶哑,沉得吓人:“我等你,等你……一起去南市看樱花。你,一定要来。”

她听不得路栩说的话,他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根刺,戳着她的心。

她强撑着转过身不敢回头,眼泪一滴滴滑过脸,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又漫长。

直到温漾坐上车离开,他还是没有走,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球场一动不动。

雨开始下大,密密麻麻地砸在人的身上。

陈喃和往常一样路过这个篮球场,想见他,想知道他怎么样,于是撞见了面前的一幕。

他们在球场说话的声音很轻,随着雨声,她什么都没听清,她也不想听清。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难过,看他弯折的背脊,任由雨水一滴滴打在身上。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淋着雨。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失神伤怀的路栩,没有见过他难过。

他那样热烈的人,原来也会因为喜欢的女孩而难过。

为了她淋雨,一定是很喜欢她吧。

陈喃站在路边,这场雨似乎不止只侵蚀着这座城市,低下眼,风雨交加的雨,砸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前一模糊,手里攥着一把折叠伞,却没有任何被打开的动作。

手上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开始泛白,她的脸也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他们的心底,都有一场能够卷走所有的大雨。

陈喃鼻尖一酸,觉得身上有些冷,她还是见不得这样的离别,也见不得他溢出来的喜欢和悲喜。

本不该是这样的,他这样的人,应该和喜欢的女生好好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如今这样的狼狈。

这样的路栩,不像他了。

而她,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他,宁愿他一生都顺利,和喜欢的女生幸福,她也不想看见这样的他。

在这场大雨里,见到他的脆弱和悲痛,她心甘情愿地陪他淋着这场大雨。

冲动地想上前为他撑把伞,却只有和他淋同一场雨的勇气。

如果这场风雨能够吹走所有的欢喜与心酸,那明天,大概又是阳光明媚美好的一天。

可惜风雨总是无情,凡是触碰情感与真心,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温漾离开后,路栩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他的生活里,没有人再敢提起温漾。

宋词屿担心了他好一阵子,最后见他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高三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路栩全身心投入到学习里。他还是那个存在在考试榜单上值得人惊叹的第一名,一个够不到的存在。

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人的排名,一名一名地不断往前靠着。

宋词屿时不时地往榜单上看,几乎每次的完试,陈喃的名次都会前进一些。

但她往前进步的名次很慢,像是一只孜孜不倦的蜗牛,缓慢地朝着前面追逐着些什么,艰难又不易。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复习,林沉茜的艺考时间也一步一步逼近。

大家都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不是只有那些风月,还有要努力去拼搏的成绩和前程。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所有人嘴上嚷嚷着度日如年,可实际上,他们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看着黑板最上面,高考倒计时的时间,时间晃晃抓住冬天的尾巴,这是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显得格外珍惜美好。

一整个学期疲倦写题的学生们,也终于在这一天稍稍松下一口气。

外边树叶凋零,枝干光秃秃的,空气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大片的雾气般朦胧。

大清早,陈伟来到班级上早自习,带了一筐苹果,挨个给班里学生发。

“这是大家在咱们学校最后一个圣诞节了,老师在这里祝大家平平安安。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再熬一熬啊,今天上完课就放假了,周六周日好好休息,也别忘记复习……”

陈伟在台上继续说着什么,陈喃望着桌上的苹果,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书包里的那两个。

“还是老陈阔气,直接送苹果啊。”

“可不嘛,隔壁班听说了肯定羡慕死了。对了,你今天送不送苹果啊?”

“我肯定送,最后一个圣诞节了,以后毕业说不定都见不到了,抓紧机会啊!你说是不是陈喃!”同桌女生突然叫了陈喃一声。

陈喃原本还在走神,听着身边几个女孩子的对话,愣了会儿。

“啊?啊,对,对!”倏然被问,她抿着嘴尴尬地笑了笑。

身边人熟悉她憨憨的样子,忍不住一起笑起来:“不是,你和陈喃说什么,人家又没喜欢的人!”

“说不定有呢!”

“怎么可能!你看陈喃那么用功,我就没见她关注过咱们学校哪个男生长得帅。”

……

旁边说话的两人,就这么互掐起来,陈喃抬起手,试图劝阻一下,最后发现没什么用,她眨了眨眼,随她们去了。

她呼了口热气,盯着桌上的苹果发呆,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

想起同桌女生的话——最后一个圣诞节了,以后说不定没机会见了。

是啊,说不定没机会了。

想到这儿,她眸子有些黯淡。

大课间跑操因为今天外边的大雾取消,林沉茜跑到陈喃班级门口,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南南!”

陈喃闻声抬起头,看见了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林沉茜。

这段日子,林沉茜瘦了很多。

自从她和顾阳青绝交后,陈喃很久没见过她这样明媚地笑了。她笑着站起来,在书包里拿了什么,双手放在背后,走到班级门口问:“怎么啦?”

“锵锵锵——看我给你变个魔法!”林沉茜故弄玄虚着,随后从背后掏出一个苹果来,“圣诞节快乐!”

陈喃也从背后“变”出一个苹果,放在林沉茜张开手心的手上。

她的苹果包装得很好看,红色的包装盒子上边还画着白色的雪花和一只褐色的小鹿,她用白色的纸把苹果包好,塞进盒子里,在盒子的外边贴着一张纸,写着好看的字:圣诞快乐。

“还是你的苹果好看,看我的多简陋啊。”林沉茜心满意足地拿住装着苹果的盒子,瞥了一眼自己送的苹果,开着玩笑。

“没有啊,我就喜欢你送的苹果。”陈喃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余光瞥了书包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装盒,里面也装着一个苹果。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书包里那个包装盒子,思绪有些飘远。

林沉茜从兜里拿出一沓暖宝宝,塞进陈喃怀里:“老样子,快降温了啊,别着凉啦!”

陈喃一到冬天就特容易感冒,林沉茜特别担心这事,看陈喃学习得那么认真,每一年圣诞节她都很特别地给陈喃送一包暖宝宝,避免她着凉。

陈喃感激地看了林沉茜一眼,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班级门口说了会儿话,快要上课的时候,林沉茜就匆匆忙忙和陈喃告别,跑回班级去了。

她三步两步地跑上四楼,在走廊上和顾阳青撞了个正着。

有个女生正和他说笑,顾阳青笑得弯下腰。林沉茜目光一滞,心底一颤,又有些麻木地低下头,不去看他一眼。

陈喃坐回位置上,看着班里受欢迎的女生数着收到的礼物,旁边不少人露出羡意的目光。

她突然想到了路栩。今年的圣诞节,他一定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

陈喃看着自己书包里的那个苹果,吸了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

说不定这就是能见到他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她一定要把这个苹果送出去。

然后她趁着课间路栩班级上体育课的时间,跑上三楼,准备悄悄把苹果塞进路栩的课桌。

他很高,位置在倒数第二排,她担心有人会提前回来,匆匆进后门找到他的位置。

木质的桌子上放了一本化学书被风吹动了几页,第一页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路栩。

她一鼓作气地把苹果塞进他的课桌,没敢看里边是否有很多礼物,也没敢多停留一会儿,逃跑走了。

光是这么一个小举动,陈喃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上的温度在升高,她耳根泛红,跑回班级的步子越来越快。

胆小鬼也做着胆小鬼的戏码。

等路栩他们班上完体育课回来的时候,那个仓促跑开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路栩额前的刘海贴着额头,因为打篮球而脸上很红,流了很多汗。

他去厕所洗了把脸,就回教室位置上休息了。

路栩没有多在意桌子里多了一个苹果。

直到那天下午,身边的同学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桌子,里边掉出个东西来,动静还不小,他看了一眼,是一个红色圣诞包装盒。

“哟,路哥,这一看就是那个女孩子送你的啊。”一边的兄弟调侃着。

路栩站起身来把掉在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打开。

里面的苹果已经摔坏了。他皱了皱眉头,已经坏了,肯定是不能吃了。

虽然他本来就不喜欢吃苹果,可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直接扔掉的话,觉得有些不太好。

“里边还有张纸条呢。”一边的宋词屿就没他想得那么多,凑过去看着苹果和包装盒,在里面扒拉了几下,在最底部翻到了一张纸条。

他把那张纸条拿出来,上边规规矩矩地写着六个字:祝你圣诞快乐。

阳光落在那张干净的纸条纸上,谁也不知道那仅仅的六个字,是一个人多少的内心动作和兵荒马乱。

原本起哄的宋词屿动作一顿,他知道这是谁的字迹。

那个和两年前送给路栩跌伤药膏的,在他生日那天送的歌词纸,和展示栏上不断和路栩出现在一起的优秀作文展览,是一个人的字迹。

他低下头,心底泛起一股酸,调整好情绪,轻哼了声:“没坏得彻底,我觉得还能吃吃的。”

“哎,我不喜欢吃。”少年叹了口气。他一向不喜欢吃苹果,但丢掉别人的一番心意总是不好,可吃了也不好。

后来那个摔坏了的苹果,谁也没法下口,最后被丢进了班级的垃圾桶里,只留下了那张纸条。

宋词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看了好几遍。

似乎想找出些破绽,告诉自己这不是陈喃的字迹。

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那张纸上的字,就是陈喃写下的,而那个丢进了垃圾桶的苹果,也是她的。

他突然有点不舒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这个苹果送得一定特别犹豫吧。

路栩这家伙不缺苹果,桌子里一大堆圣诞礼物,他最想收到的都不在。

那些有名有姓的礼物里,永远掺杂着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人。

宋词屿叹了口气,把那张纸放在路栩的桌上,心情复杂地离开路栩的班级。

除去他,没人在意那张纸。

在那天的一个晚上,没有关紧的窗边,起了一阵很大的风,漾起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张纸条,跟着风的动静,掉落在某处,谁也不再知晓。

没过多久,苏市教育局公布了今年体育高考的时间。

宋词屿一帮子体育生,在最后的这四个月里,开始不停不休的训练。

他还是能经常碰到出来上体育课的高三文科一班。

到了高三,体育课就成了大部分学生唯一能松口气的时候,陈喃也不做什么,就被身边的同学拉着坐在了绿色草坪上,她弯着腿,双手抱着小腿,晒着早晨八九点的阳光,身上暖洋洋的,很惬意。

他余光扫过她的脸,见她笑弯成月牙的眼睛,有些怔。

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像以前那样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也不会总是低着脑袋了。

宋词屿恍惚地想着,从两年前进入这个学校到现在,他们都长大了,都变得不一样了。

每一个人,都在发生不一样的变化。

像他,这个只知道调侃路栩身边不少女生喜欢的家伙,也会有一天,那么稀罕地喜欢上一个人。

体会喜欢的心酸与难过,又觉得喜欢这种情愫很神奇,所有不高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都会烟消云散。

你看着她的脸,见到她一面,就觉得那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刻。

高考近在眼前,如今的他们,都是在这段青春里,见一面少一面的存在。

未来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二月底,苏市一中高三学生的百日誓师大会。

高三全部班级大清早站在操场上,陈喃有些困得打了个哈欠,她最近熬夜刷题,精神状态不算太好,额头上都冒了不少痘痘出来。

前边的学生手里拿着长长的横幅,上面印着白色醒目的字:高考最后一百天,高考必胜!!!

后边特地加了三个感叹号加重语气,一个个学生挨着轮流下来签字。

轮到她班级的时候,横幅上中间两边已经签得密密麻麻的了。

陈喃站在一边,等着旁边的同学签,目光停留在红色横幅上,她在横幅上面找了会儿,最后在最上边找到了一行很眼熟的字迹。

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惹眼地在“必胜”两个字眼的上面,没人和他的字挨着。

“陈喃,到你了。”

她接过笔,稍稍用力地把名字签在了路栩的旁边。

看着上边的字迹,两人的名字挨得很近,她心上一喜,随后把手里的笔递给了下一个人。

签好字后的横幅,被挂在了主席台的最上面,迎着风微微帆动,台上的校长和主任讲着话。

陈喃盯着那张签满名字的横幅,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全部的人鼓掌。

“接下来,由高三理科一班的路栩同学,带着大家一起宣誓。”

她听到他的名字,猛地回过神,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欢迎。

少年穿着一袭白净的衬衫,迎着掌声上台,他走上台,调整好演讲台的话筒。

他手臂一弯,举起右手握拳,表情严肃,声音嘹亮清润:“我是高三理科一班的路栩,在这百日冲刺阶段,请大家举起右手,和我一起宣誓。”

全体学生纷纷举起右手,和台上的他动作一致。

陈喃举起手,紧紧地看着他。

“我是高三学子,我在这最后一百天,我在此庄严宣誓:决战高考,努力拼搏,不到最后一刻永不放弃。”

“一百天奋发图强,一百天避短扬长……除掉坏习惯,我们要以饱满的热情,昂扬的斗志,最刻苦的精神,迎接高考……”

宣誓的誓言越到最后,全场学生的声音就越大,全场气氛燃了起来,不少男女生扯着嗓子用力喊,整个操场上空飘**着声音洪亮的宣誓。

少年少女们穿着一袭白衬衫,将手举过头顶,庄严严肃地宣誓,迎接最后一百天的考验。

她混在一片声音里,也心潮澎湃,台上的男生认真稳重,他一字一句念着宣誓词,就已经是她最无限大的动力了。

结束那一刻,路栩放下手,凑近话筒,说下一句话:“高考没有捷径,愿君步步高升。”

他的声音顺着话筒,传遍整个操场。

少年声音沉稳又自信,挺直背脊,嘴边带着些许笑。

陈喃抬起头看着他,眼前的人耀眼得像是夏日里最烈的阳光,似乎没有任何一场雨水能淹没他的光芒。

少年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他站在那儿桀骜又有些张扬,永远不为任何折腰,永远鲜衣怒马。

她曾经无数次地,在这个熟悉的操场,不停地抬头望向他,如现在一样。

少年永远站在最高处。

陈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昂着脑袋,脖子发酸,倏然想起见到他出现在台上的次数太多,而自己始终,都保持着望着他的目光和姿态,没有改变过。

面前的路栩,就和她心里的太阳一样,永不落幕。

那个炽热酷似夏日的骄阳,永远难追逐,相隔多少千万里的太阳。

陈喃低下头眼角有些酸。

是不是因为喜欢了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就注定好了要一辈子仰望他。

可喜欢一个人,好像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在痛苦的心酸和难过里,她一直都在清醒地沉沦。

因为自他过后,她再也没见过比他还要热烈的人了,也再难见,那一年草长莺飞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