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步皆爱,一步尊严

姜南橘在纪景安怀里哭得累了,闭上眼睛慢慢睡着。她睡得并不踏实,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厨房里亮着灯,隐隐飘出一股糊味,纪景安系着围裙,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铲子,手忙脚乱地翻炒着锅里的黑色不明物体,整个厨房已然是遍地狼藉,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在姜南橘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吃过纪景安做的饭,甚至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进厨房,只可惜是在他们即将离婚的时候。

她不由得眼睛一热,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又担心他这样下去会把房子烧了,只好认命地说了句“我来吧”,接过铲子,把他推出厨房。

纪景安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条,因为水放得太少,又煮了太久,面条糊成一锅粥,却仍是夹生。锅里正在炒的,大约是鸡蛋,可能没放油,锅底已经糊得不忍直视,想补救都没有办法。

姜南橘只好关了火,把黑得一塌糊涂的锅丢到水池里泡着,又把面条添点水煮了第二遍,最后盛出两碗卖相诡异的面条粥。

罪魁祸首纪景安已经把自己重新收拾好,衣衫整洁,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方才慌乱狼狈的模样,他双手抱胸,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姜南橘忙碌。

门口突然有响动,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周泽彦已经自己掏钥匙开了门,拎着几个饭盒站在门口,十分自来熟地换着拖鞋,随口喊了句:“姜老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我带了饭……”

后面的话,在看到纪景安的时候,自动消失在了空气中。

纪景安的脸顿时黑下来,他踱步到门口,语气不善地说:“周老师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周泽彦确实有这边的钥匙,是他当初帮忙换锁之后,姜南橘给他的。她没想太多,只是怕她一个人住,万一出什么事情,好歹也有个紧急联系人。

原本就问心无愧,周泽彦当然是要实话实话,还特地添油加醋,“按照她吃饭的习惯,我最怕的就她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纪景安听出他言语间的挑衅,脸色丝毫不见缓和,依然挡在玄关处不让他进门,继续问道:“她吃饭什么习惯?”

“怎么让周老师站在门口?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姜南橘显然不满纪景安这样的待客之道,从厨房走出来,伸手勾住他的臂弯,往旁边轻轻一拉,让出空间给周泽彦进来。

纪景安身体微微一僵,全身像过电一样,中了邪似的盯着自己被姜南橘碰过的胳膊,足足愣了几秒钟。

周泽彦知道姜南橘外公去世的事情,所以最近一直算着时间没有来打扰她,只是给她发了信息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劝她节哀之类。

今天下班路过楼下看到家里灯亮了,便知道她在家,特地回家炒了几样好菜,带过来准备跟她一起吃,没想到正好碰见这样仿佛世界大战之后的厨房,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个救星,堪比及时雨宋江转世。

“你们这是表演拆房子呢?小孩过家家都不至于搞出这种黑暗料理。”

大厨周泽彦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嫌弃地把面条粥倒进垃圾桶,又熟练地把自己做的饭菜摆到餐桌上,冲姜南橘挤眉弄眼,“所以说人无完人还是有道理的哈,纪医生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完美。”

姜南橘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毕竟纪景安并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尤其是现在这种看上去心情不佳的时候。

周泽彦虽然话多,但是做饭的手艺确实了得,连纪景安这样挑食成精的人,竟然也老老实实捧着香米饭吃了半碗。

“姜老师,我告诉你一好消息,你提交的那门选修课,已经正式加入学生春季学期的选课课程里,差不多再过几周学生选完课之后,你就要开始上课了。”

姜南橘最近向单位请了假,也没有时间去看邮箱,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不由得有几分惊喜,“就是不知道这种生僻冷门的选修课,会有几个学生选。”

周泽彦会心一笑,“别的学生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实验室那群小崽子,听说你要开选修课,表示就算冒着挂科的风险,也一定要选了去听。”

姜南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实验室的那些学生,竟然不知道他们这样支持她的工作,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向周泽彦打听起实验室的近况来。

一直沉默吃饭的纪景安突然插话进来,语气清冷,“既要工作,还要去上课,你身体吃得消吗?”

虽然是当头一盆凉水,姜南橘却没觉得什么,因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工作上的事情,她甚至有理由怀疑,之前纪景安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工作是什么。

“选修课一般每周一到两次,应该不会很累。”姜南橘说,“而且跟学生们在一起,很开心,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纪景安没再说话,拉着一张冷脸,算是默认了。

吃完饭,姜南橘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去厨房洗碗,周泽彦也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只留下纪景安一人在客厅。

客厅里的灯有些昏暗,电视里面正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在小小的空间里回**,纪景安靠在沙发里,他的脸隐在黑暗中,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厨房本来就小,又站了两个人,显得有些拥挤。周泽彦挽起袖口,十分自然地打开水龙头,从姜南橘手里接过碗筷,让她往旁边靠。

吃了人家带来的饭,还要人家亲自动手洗碗,姜南橘颇有些过意不去,正打算推让,周泽彦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挤到一旁。

“洗洁精伤手,你还是少碰,冲洗不干净,残留在碗筷上的话,对身体也不好。”

哗哗的流水声中,周泽彦笑着说,“我在家用的,都是自制的橙子皮洗洁精,下回带来给你试试,保证好用又健康。”

“橙子皮还能做洗洁精?”明显缺乏生活经验的姜南橘诧异。

“那是当然。”周泽彦得意洋洋,“洗洁精的核心成份是表面活性剂,柑橘类的果皮中挥发油的水解产物,也是一种表面活性剂,再加点小苏打、食用碱或者牙膏,去油效果好得很。”

不愧是化学老师,姜南橘正佩服得五体投地,“咳咳”,只听客厅里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外面那位大爷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周泽彦默默地和姜南橘对视一眼,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需不需要我再接再厉,帮你把他气走?”

姜南橘连连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警告,“别惹他。”

周泽彦耸耸肩,险些憋笑憋出内伤。他十分自觉地速战速决,洗了碗,收拾好饭盒果断闪人。

姜南橘又费了好大劲,才把一团糟的厨房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发现纪景安窝在沙发里,眉目间满是倦意。

她想起姚筱婧说过的话,不由得有些心疼,“我听说你最近都借住在别人的宿舍,很不方便,不如还是搬回家去住吧。”

纪景安揉着眉心,“那你呢,就打算一直这么住着?别的不说,与那个周老师来往,倒是很方便,他每天晚上都会来给你送吃的?”

“没有,只是偶尔过来一次。”姜南橘听出他话中带刺,“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他对你有敌意,可那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宋暮歌,他和宋暮歌算是青梅竹马。”

“所以因为我跟宋暮歌曾经在一起过,于是他就把对宋暮歌的感情转移到了你身上?”

许是吃饱了,姜南橘的思维反应有点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段绕口令要表达的意思,“我和周泽彦只是朋友关系,他之所以照顾我,是因为他人真的很好很细心,总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纪景安忽然冷笑一声,“这么高的评价么,我突然有点好奇,你跟别人谈起我的时候,会怎样说。”

他问得随意,姜南橘却想了很久,“我很少会跟别人提及你,以后应该更加不会。分开之后不打扰不评价,是对前任最好的尊重。”

纪景安脸色一变,“我正打算跟你说,离婚的事情可以缓一缓,起码等外婆的身体好起来。再说,外公刚去世我们就离婚,也不像话。”

话说出口,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姜南橘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段时间,对于姜南橘而言,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傅棋深相认,外公去世,外婆受伤,无一不像一块块巨石,猝不及防地砸向她的心底。

在这样的剧变中,心痛的感觉也被冲淡,仿佛跟纪景安离婚,只是这纷纷扰扰的事情中,十分微不足道的一件。

冷静下来的姜南橘就像变了个人,一旦她接受了离婚这个不可挽回的既定事实,她不再作无谓的挣扎,而是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条分缕析地思考后续应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顾及我的感受,我很感谢。但是对我来说,同情,比无爱婚姻更可怕。既然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向到尽头,不如就好聚好散。”

她的过分镇定,反而让纪景安不自在。他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车钥匙,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全身湿透的傅棋深,死死地把姜南橘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的样子。

纪景安心里有些发慌,突然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跟我离婚之后,傅棋深和周泽彦,你会选哪个?”

姜南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静默了片刻,心平气和地说:“你想多了。”

她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慢慢变得悠远,甚至带了几分深情。纪景安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姜南橘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纪景安没再出声,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在空**又荒凉的客厅里,相对沉默了很久。

两个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在进行某种悼念的仪式,向这段荒唐的无爱婚姻中,那几百个日日夜夜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