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烧钱
留金坝,是一个老渡口。电站和大桥修建起来,渡口就结束了使命,村子变成了一个库区的移民新村。两岸的移民都集中在这个新村建房子,有本村的,有外村的,有对岸的,有山那边的。房子都是规划好的,按照店铺的样子建,拉了四条街道,还修建了一个农贸市场。
最初,这个新村想打造成一个江边的集市,代替原来山脚下的那个老集市。那老圩被山岭困住了视线,实在腾不开地方。但新村建起来后,并没有人来赶集。赶集的人,习惯于老地方,那怕它旧,那怕它狭窄。这样,新村就只是一个村子,没有形成集市,让规划的人叹息。
但新村的人,倒是捡了一个好地方,大家聚集在一起居住,人气旺了,基础设施也好了,虽然不是集市,但也有了四五家小店,卖起了日杂用品。村委会就在新村的南边,紧邻着进村的拱桥,也紧邻着街巷的小店。
老渡口毕竟有一点商业的底子。这里原来是船家落脚的地方。以往,老渡口还是一个码头,放排的,走船的,到了这地界都要泊下来,上岸沽酒寻乐。木排来自上游的城镇,白鹭镇上游还有几个江边小镇,大都在支流的入口处,汇聚着木头,也汇聚着人气。到了这个老渡口,就在出白鹭镇的地界,往下游是离乡,往上走是归乡,老渡口就成了显要的驿站。
吃了老渡口的酒,就要往下游的风波里去,走船放排的人,往下顺着梅江走,进入贡水,转入赣江,走过十八滩,到了九江星子,一路风波里都会记着这老渡口的酒。这里的人善于酿酒,黄酒,谷烧,度数有高有低。就是不喝酒的人,也会迷上一种薄酒。
那酒,是水酒剩余的酒糟,再用谷烧的工具逼出来的一种白色**。它没有名字,人们就叫它薄酒。它只是水而已,但喝过的人会问,怎么这水里有酒味。但空腹喝了,也会有隐隐的醉意,会问,怎么水变成了酒?这酒其实只是当地人的一种饮料,解渴,但也有不少粉丝。走船的人家,总有些是不善酒的,但可能就喜欢这薄酒,当作饮料喝,当作酒喝,随你自己的心意。这酒惹得不少人喜欢,一是便宜,一是一般不会醉,不误事。
老渡口由于是个码头,这里当年就建起了一个粮站。这地界油茶山远近闻名,粮站兼做了油站,收购了村民富余的茶油,运到下游的城镇。有粮,有酒,有油,这岸边的村子就自然是个富庶热闹的地方。正因为有这些商业的底气,人们都以为趁着库移民,这里会出现一个新的集镇,不亚于白鹭镇。但是,新村始终只是一个村子,始终变不了集镇。
话说这新村没变成集镇,但有些人事,却朝着集镇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始时,政府动员了一些做吃的,开店的,卖杂物的,来新村里开圩,热闹了好几个圩日。圩日用的是老集市的圩日,赶的是农历二五八,跟白鹭镇的三六九错开了。工白鹭镇的工商分局,有几个干部管着老集市,新村建起来后,雇请了几个当地的威势之人,做起了市场的协管员,在新村吆喝了几天。
新村的集市最终不了了之,这个当地的协管员也就不明不白,时常出现在新村。小店的人看见了,还是免不了点头哈腰讨好。有人说,他不是协管员了,也就不是公家人了,虽然还戴着墨镜,装腔作势,是骗烟抽骗酒喝的。有人说,他还是公家人吧,有一回他带着工商局的干部来到新村,检查小店的烟草和货物日期,有模有样,还像个公家人。
自然,新村的小店,是墨镜常去的地方。当然,小店是村子里所有人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谁都爱去。这里虽然没有集市,但小店能形成简易的集贸活动。人们来这里买点油盐烟草,顺便坐在一起聊个天,亲友相遇请个酒,也来这小店。而小店也制备了一个牌桌,喜欢打牌的人也就有了个免费的牌室。当然,打牌的人,会在小店里消费,喝个水呀,买包烟呀,小店就有了人气,各种人间消息在这里传递,集散。
话说这墨镜人长得高大,风流,人们对他的看法,主要不是在街市霸道惯了,而是他有太多的绯闻。尤其是这几年,只要有他在新村出现,绝对是一个重要的新闻。李勇并不知道这个规律,他要找村支书打路条。而村支书的家,就跟这家小店相邻。
李勇路过小店的时候,店门口聚集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墨镜。这已经有些异常。照理说,虽然是过年的时候,虽然是小店,但疫情的时候,人人都呆在家里,小店怎么能聚集呢?村里的干部哪去了?没有好好管管!李勇有些愤愤不平,想跟张琴说说。
这时,李勇看到张琴发来的微信,问,你在干吗?李勇笑了,知道这是恋人之间习惯的套路。问你在干吗,其实就是说想对方了。李勇刚想回复,又觉得不好说明情况。李勇没有干吗,去找村支书要路条,这是早就跟张琴说了的。但究竟在干吗,为什么在小店前停下脚步,他也说不清楚。他倒是想跟张琴汇报一个情况,村里的小店,有村民聚集,这是疫情期间不允许的!
但李勇还没有回复,就被小店门口的一幕惊呆了!那个墨镜,手里抓着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居然放到了打火机前!
李勇听不懂墨镜那些激动的言辞,以为那是要验钞,看看钞票是真还是假。用火验钞,李勇倒是听说过。但那火凑到钞票前,居然不移开,一任燃烧起来。墨镜一边烧钞票,一边朝店内外的人说,以为这是钱能摆平的事情吗?你们看,我不是要钱,我就是要出一口气!
可惜现场的人实在不多,除了店主,还有几个邻居。墨镜很不满意现场的气氛。但是没办法,大多是守法的良民,并不怎么敢违反规定出来看热闹。小孩子闻声过来,又被大人劝回去了。墨镜似乎感觉烧钱的效果不佳,似乎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就加大了愤怒的声明。
要不是疫情,这大过年的,小店前准围起了水泄不通,一场大戏会更加精彩地展开。墨镜没有泄气,又抓起一把钞票点了起来。李勇非常奇怪,怎么说,这钱是在小店烧的,怎么说这小店的店主,作为邻居,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能默许这些烧就这样白白的烧掉,那可不是冥币啊!
李勇不明白,就有了弄明白的傻劲。那烧钱的举动,就像是他遇到的茶油乳化现象,这太意外了,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原因!让李勇奇怪的,还有人们漠然的反应,既不劝阻,也没人安慰,就让那墨镜再次点起火来,以烧钱泄心头之愤。李勇忘掉了路条和张琴,冲了过去。
李勇说,大哥,这是钱啊,怎么可以烧来玩呢?你不是疯了吧?
李勇常年在外,又是个年轻人,平时乡亲们并没怎么认识他。墨镜看到有人过来劝阻,更加兴奋起来,似乎终于达到了吸引人们的目的,但对这个冲上来的陌生人感到疑惑。
李勇抢过钱去,弄灭了火苗。墨镜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大喊起来,说,你说我疯了?你是谁?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老子叫你过来的,心疼这些钱吧?哈哈哈,那个缩头乌龟,自己不出来,派出来一个小后生,你以为躲得掉这场大事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敢侮辱我,我就敢要你的狗命!小子,滚开,回去叫你老子出来!
李勇更加疑惑不解。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事?这是父亲的钱?是赎罪的钱?李勇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走进小店,对店主说,这人怎么了,大过年的发起疯来?
店主叫路路,是李勇的叔叔。路路说,你别管,他不是冲你来的,也不是冲你父亲来的,这事管不得啊!你赶紧回家去吧!
李勇却不愿走开。烧钱的事情,就像破乳的事情,一直塞着他的身心,他总有个执拗的劲儿,想弄个明白。这时,墨镜似乎喊得嗓子有些着火了,走进小店来,说,来杯王老吉,这狗东西不敢露面,我倒是要看看,想通过你来送钱,想通过钱来息事,没门!
路路说,都乡里乡亲的,又是大过年的,还算是了吧!人家从外头回来一次过年,不容易,而且是诚心诚意要跟你道歉,把事息了,这事都几年了!
墨镜说,他做的事情太绝了,哪能就这么算了,哎哟喂,想起这个事情来,我就受不了,那对狗男女做了坏事,还要故意让我知道,这不是成心不让我活吗?哎哟喂,你们不知道,那放出的话多难听啊!
李勇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让两个人结上了梁子。狗男女,到底又是指谁呢?有什么仇怨,是钱也不能摆平的事情呢?
墨镜喝完了王老吉,又开始愤怒地声讨。哎哟,想起来就太难受了!你想想,我回家去,居然不知道那人就躲在我家床底下,居然抱着个茶钵又擂了一次!你说说,这气能受得了吗?这是钱能消的事情吗?我一定要找到他来,当场打断他的狗腿!
终于,李勇听懂了一些内幕,原来说的是男女之间的事情。这时,村支书听到隔壁小店的热闹,走了过来。他对墨镜说,老哥,你怎么到这村子里来了?我可没有给你开路条啊!
墨镜说,书记来了正好,管管你村子里的人吧,可太欺侮人了,还想用这钱来平息这样的事情!哎哟,想起这事情我就受不了!难道你们能受得了!我要找到那个人来,既来托人捎了钱来,就说明回村子里来了!
路路说,人家是托我办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村,钱是别人家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寄在我这里,要我当个中间人,让你别揪着不放,做错了的事情,总得有过回头的时候啊!你就消消气吧。
李勇跟村支书打了声招呼,说,这是哪边过来的人?不是封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村子里呢?
墨镜冲李勇说,年轻人,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差点把你当成那狗东西的儿子了!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我想起来了,你是科学家,是老支书的儿子,这我想起来了,可我在村子里,也是有声名的人啊!这四邻八乡的,集市上走的人,谁不知道我的大名?居然还敢来侮辱我,你说我能是能欺侮的吗?书记,这你可得为我作主!
村支书说,回去吧,路路不是说了,那人不一定回村了,只是托他寄个信,是来向你赔罪的,谁敢惹你啊!这大过年的,人人都不敢出门了,你也不要乱走啊,会让我们感到为难的!防疫的政策人人要遵守,回家去吧,消消气啊,我不追究你冲卡乱走的!
墨镜听了书记的话,嘿嘿笑了,说,我可没有冲卡,我也不要你的路条,我是走水路偷偷溜过来的。路路说店里有人给我寄了个东西,我不知道是这赎罪的钱,就急着来取了!
村支书说,回去吧,回去吧,大过年的大家和和气气的啊!你这喝醉了,不要再走水路了,这样危险!叫路路送你过去吧!我跟守卡的人说一声!村支书说着,让路路推出摩托车,把墨镜扶上了后座。
摩托车离开了,村支书刚要转身离开,李勇赶紧前去说,书记,我要开一张路条,听说有特殊的事情,是可以打路条的!村支书吃惊地说,特殊的事情,你能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呢,不是好好回家里来过年吗?
李勇正要详细解说破乳攻关的事情,村支书又拿起电话,在跟关卡的人说话。刚放下电话,要跟李勇聊天,手机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