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益(下)

成亲的当晚,她坐在婚**,这辈子也没这么乖巧过,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他进来。

可当喜帕被掀开,她对上那双眼睛,那里头没有她预想的喜悦或是惊艳,她精心装扮了大半日,这或许也是她这辈子最隆重的打扮,她满心期待和欢喜地等待着,仿佛是一道礼物在等待着被打开那一刹,可她等到的是一双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甚至因为他那谦逊自持的性格,他已然将心中的不悦刻意掩盖了。

他们没有行房,在薛益来解她盘扣的时候,她看到他那神情,像是完成一件任务,他的端方持重在这一刻表露无疑,他甚至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成欢那样高傲的性子,最受不得的,永远是这样无声的羞辱。

被待嫁夫君所嫌弃的事实她早就清楚了,可这份难过最直观抵达却是在这一刻。

但她并不会轻易认输,那时她又套上那满不在乎的壳子,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将自己视作他真正的妻子。

那一天,他会让她感受到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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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后,她就成了薛夫人。

从前最不喜欢去那些世家小姐的茶会花会诗会,可成了薛夫人,那些送上门的帖子就不能再视若无睹。

薛益也看出了她的不喜欢,劝道,“不喜欢就别去了。”

“不成,要去的,我如今可是燕国公夫人。”她说到这个名头难掩欢喜,像是做他薛益的夫人倒要比她做官家的外甥女还要风光。

她反倒还要来教导他一般,“我跟你说,你入朝时间不长,没有根基,朝上那些人又欺负你没有后台,背地里都怀疑你和北边有勾结,他们说你南归是为了北边的内应,说你在为北边收集情报。”

没想到妻子在自己面前竟然这么不避讳,那头那些议论他的人,还不敢这么大剌剌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呢。

“夫人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他竟然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她却没听明白他的玩笑话,当真地道,“你是君子,他们是小人,你当然不知道。”

“有夫人在,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他苦笑。

“你不必和那些人结交,我去和那些夫人们打成一片,替你笼络他们,赢得口碑!”

她那一副懂事的模样,像是在等待夸奖,薛益笑了笑,温言道,“夫人辛苦了。”

她要出门时,被他叫住,“成欢。”

那是第一次,她从他嘴里听到她的闺名,转头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装满了期待。

“打成一片不是要打架的意思,这你知道吧?”

“夫君,”她也第一次这么叫他,到底还是有些女孩子的羞涩,低头稍稍扭捏,又笑着扬扬眉,“这我当然知道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呢。”

薛益忍不住一笑,心道,还不是小孩子么。

她又捏着拳头冲他一挥,“况且,她们可打不过我!”

他扶额,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妻子受伤,不说她一身功夫难逢敌手,这皇城里谁又敢去动官家的宝贝外甥女。

他走上前,低声劝慰,“谁要是惹了你,你就回来跟我说,尽量……别动手。”

她从前在帝京里的声名他早就耳闻了,听到打成一片,心里头都下意识一跳。

她去了那些宴会,他心里总是担心的,等她回来的时候,首先是看她脸色,见她欢欢喜喜的回来,先是放了心,想来是没有人惹她发怒。

可随后心又悬了起来,怕是有人惹她发怒后,她已经当场报复回去了。

问起的时候,她则是一脸笑意洋洋地对他道,“挺好的,她们至多就是背地里说我小话,当面可殷勤得紧。”

她倒也不是真的全然不知世故,不过是性子直来直去而已。

薛益放心了一些,她又自得地道,“我可是当着她们的面,狠狠地夸奖了你一番。”

他忍不住又有些想扶额,能想象那些夫人们面上如何点头称是心里却是如何不满奚落的。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当着她们的面,自然是要夸奖她们的丈夫。”

她正吃着点心,停了手,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凑近了问,“夫君,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真的傻透了?”

“怎么这样说,没有的事。”他的目光却到底有些回避。

“我当然知道,谁愿意听人夸别人的丈夫,就像我,别说要我去夸她们的夫君了,我就算光听她们们夸也不想听,她们肯定也一样,表面上都说夫君你多好,心底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她冷哼一声,“他们都笑话我呢,觉得我死赖着非要嫁给你,你心里还能真的对我好?”

薛益听得神情一滞,她说话总是直来直往这他清楚,可这番话,被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他像是被人戳破一般,下意识就想否认却又不知如何否认。

她不傻,至少她能看穿这一切。

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笑着道,“我夸你,是要让她们知道,你可是我的夫君,我就是稀罕你,你怎么没有后台,我就是你的后台,谁要是敢诋毁你,我跟他们没完!”

他堂堂一品公爵,被她说得像个任人凌辱的小可怜。

她又一脸倨傲地道,“是,我是仗着官家偏爱,我就是蛮横无理,我就是拳头硬,叫我知道谁敢背地里放你暗箭,我就真的去给他们打成一片!”

这倒真是他担忧的事,可看到她这样子,忍不住就想发笑。

打成一片这四个字,薛国公是要重新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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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后台的感觉,薛益也是在婚后明显的感受到了。

在北地时,他看着官阶高,其实不过是北朝用以笼络北边俘臣的,手里没什么实权,北契朝廷一向不将汉人放在眼里,他也不过徒有虚名,在朝中处处都要小心。

南归后,如成欢所言,朝中大臣们都看不起南归之人,背地里的议论诋毁他也清楚。

娶了成欢后就不同了。

从前朝中同僚相聚大多不愿叫上他,如今却不同,许多人相请,推都推不掉。

是的,就因为他娶了官家的外甥女。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夫人受官家偏爱,还因为官家愿意将心爱的外甥女下嫁于他,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得到了官家的认可,意味着官家也想要笼络他,意味着官家很可能会在今后委以重任。

她是他的后台,这一点并非虚言。

喝酒的时候,那些人总是拍着他的马屁,薛益也总是谦逊推却,可也有人喝高了之后,就把心底的真话说了出来。

“燕国公,娶了那样的夫人,可有你受的吧?”

一桌的人有清醒的打着圆场,“胡说什么呢!”

更多的是哄笑一片,有人继续道,“燕国公,你可要好好练练,你瞧瞧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可扛不住县主的拳头。”

这些人一向看不惯武将的粗俗,可喝醉之后,又哪有平日佯装出的风度雅致。

那些人继续道,“咱们啊,可就没有这般福气了,家里的夫人也只能说是温柔体贴罢了,别的,就不足为道了。”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得体谅国公呢,这哪里是他能选的,县主就是要嫁给他,官家赐了婚下来,国公能怎么办,只能奉旨成婚了。”

“是了,奉旨成婚哈哈哈哈……”

这些人,背地里有多眼热能与官家攀上关系,醉后吐露的实话就有多尖酸。

在北地,受的言语之辱比这更甚,薛益早就习以为常,这些人喝醉了,说几句胡话,也不值得他动怒。

只是他想到,若是叫成欢听到了,那可就真要打成一片了。

他笑了笑,却还是开了口,“我那夫人,的确是被惯坏了,总是眼高于顶。”

余下的意思便是,你们这般嘴上鄙夷,可真想要做官家的外甥女婿,对不住,她看不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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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出去,一个个醉鬼都上了自家的马车,国公的马车在众人之后,大家都走了,他才上车。

一掀开车帘,惊住了。

一张笑脸粲然迎了上来,“夫君,我来接你回家。”

“你怎么来了?”

“你放心,我没让那些和你喝酒的人看到,他们不会笑话你。”她也知道,自己跟到这里来,那些人指定会说她管得紧。

他没醉,可是一身酒气。

“我担心他们把你灌醉了,然后趁机欺负你。”

他心中一惊,虽知道她在马车里,听不到那些人的胡话,却还是道:“他们方才离去,那些胡话,你没听见吧?”

她摇了摇头,“我还怕他们灌你酒逼你说什么胡话呢。”

她取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醒酒。

他笑了笑,“夫人,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穿着大红色的斗篷,冷得兜帽都盖在了头上,红绸衬得一张脸雪一样的白,红唇却又格外的艳。

她练武,本不怕冷,这般样子,显然是在马车里等了许久。

去摸她的手,的确有些冷,他双手握住,就听得她道,“他们没有叫你喝醉了去逛……那些地方吧?”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他忍俊不禁。

明知故问,“哪些地方?”

“曲江那些地方啊,”她脱口道,“那几个有名的楼馆,几个头牌是挺好看的。”

他笑着道,“夫人怎么知道的?”

她一下子哑然,随后才道,“当然是听说的。”

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心虚,也不再追问,只道,“曲江边上的秦楼楚馆,也不光有男子寻欢的地方呢……”

他话才说了一半,她一脸兴奋地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小倌馆,也会有些夫人偷偷去里头寻样貌好的。”

他脸上一愣,全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我说的是……也有些戏台子说书的酒楼,供人听曲讲故事。”

“啊?”她这才察觉自己失了言,“也是,也是,戏台子嘛,曲江也是有的。”

“小倌馆……夫人竟也清楚?”

原来学识广博这一点,他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哎呀,这不是经常去茶会嘛,总要听那些夫人们聊些趣事,就,就听说了些。”她偏头不去看他,抽出手来装作自然地搓了搓手。

“难怪……”他喃喃道。

“难怪什么?”她又看过来。

“难怪你最近喜欢去那些茶会了。”

“我,我没有,不是……那些茶会也只是偶尔聊到,我去参加茶会那不是为了和那些夫人们拉近关系么,她们也不会邀我去什么小倌馆的,我这才出嫁多久啊,犯不上去。”

他正又端起茶杯来,定力稍差些的话,当下嘴里的茶恐怕就要喷出来了。

“那嫁得久了呢?”

她忙道,“不是久不久的事,曲江又有什么值得去的,我当时就跟她们说了,我夫君比那些小倌可好看多了,纵使,那里头是有一两个样貌绝顶的,那也是比不上你的。”

他捏了捏眉心,暗自在心里叹气,方才那些醉鬼,再胡说八道,也不至于拿他去和曲江那些小倌相提并论了。

“多谢夫人夸赞。”

她却没听出那话里的意味,小声嘀咕了一句,“而且,太贵了那几个。”

自家的夫君胜在不必花钱,薛益咬牙想,他这夫人倒是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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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仿佛是放了心,他出去喝酒也不会巴巴等在酒楼下,因为他无论去哪家府上赴宴,或是和同僚上了哪座酒楼,从没有喝醉回来过。

甚至回到家里,也会先换了一身衣裳,再来见她,尽量不叫她问到酒气。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有一次见他回家了,赶过去正碰见他换上了衣裳在漱口。

天还早,他每天即使再晚回家,同她说上几句话后都会去一会儿书房。

“你这会儿怎么就要漱口。”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嘴里有酒气,怕叫夫人不高兴。”

她笑了起来,“怕什么,你又不亲我。”

她总是这样,话说得太快,太直,说完两人都微微一愣。

如今两人依旧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可夜里还是同榻而眠,只是那床本就大,连个人一人一边,几乎不会互相打搅。

新婚那夜,她拒绝了他,那之后薛益便不再冒昧,总是格外小心。

她这话一出口,两人心思各不同。

她想,他根本不愿意碰他,自己便是嫌弃他嘴里酒气都没机会。

他却想,她现在还不愿意同他亲近,她这么小一个小姑娘,被宠惯着长大,刚刚出阁,现下自然还不习惯和一个男子太过亲密,自然是他将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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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是她母亲生辰,她前一晚面带试探地来问他,说想回家里一趟,薛益自然不知她母亲生辰,对着她道,“我送你吧。”

成欢却道,“不必了,你那么忙,我早些回来就是。”

“那我去接你,你平日里想回去便回去,不必来问我。”

薛益亲族都亡故在了北边,如今孤身一人,她却不同,她家人都在,母亲又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她嫁过来后,父母心中自然是万分挂念的,想来她是怕常常回娘家,会叫外头的人说长道短。

她本是那样肆意的性子,从前那些人议论纷纷都是浑不在意的,会顾忌,自然是顾忌那些人议论到他头上。

那日是真的有事,官家召见,等到从午门回来,天色已经晚了,见他出门时步子迈得急,一旁的宋阁老笑道,“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夫妻俩有说不完的话,一刻也分不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会像燕国公这样巴巴往家赶。”

薛益面上微赧,“叫诸位看笑话了。”

宋阁老拍拍他的肩,“什么笑话,这是佳话,其实到了老头子这样的年纪,又会变回国公这般,日日啊,也只想着和家中糟糠老妻待在一处,再过个三四十年,行周你也依旧会这样急巴巴赶回家了,这不,我也怕我家老婆子等久了骂我呢。”

这话听得他心头一热,他漂泊经年,孑然一身,一心为国却到如今才有了一个家。

过去的日夜里,从未有谁会专程等着自己回去,如今终于是有了,而想到三四十年后,那个人依旧会等着自己,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老头子搀扶着,想一想那个画面,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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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去了阮家,岳母齐安郡主来见他,齐安郡主是官家的长姊,平日里架子大,可对这个女婿那是万分满意,见了总是满脸堆笑,今日脸色却不大好,说是女儿早回去了。

然后话里没有明言,却拐弯抹角地抱怨他竟然都不愿意陪她回家一趟。

他这才知道了今日是岳母的生辰,只能连连告罪。

他如何不知道,女子自己一人回了娘家,丈夫去时不相送,回家了也没有来接,外人看了都会道是这个丈夫对妻子满不在乎。

甚至,岳母是官家的胞姐,他也不愿屈就。

回到家中她却一脸笑意,远远见了他就迎了上去,仔细一看,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笑得完成两道月牙了。

“我夫君回来了!”她一下子把他抱了个满怀。

平日里她绝不会如此的,靠得这样近,也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喝酒了?”

“哎呀,忘了,忘了,”她赶紧松开手,懊恼地一拍脑门,“我学着你,漱了口,但忘记换衣裳了。”

看她脚步不稳,他牵过了她的手,怕她摔了,嘴上却问,“今日是岳母的生辰,怎么不给我说呢?”

若他知道,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了她回去。

“你不是不喜欢我娘么,所以我早早就回来了,免得你真去接我,那不是又要见到她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胡说,我哪里讨厌岳母了。”

“怎么不是了,”她仰着脖子,“你怪她去官家面前求亲,把我强塞给你了,难道不是么?”

他叹了口气,她总是问得他无可反驳,“从前,是有一点的。”

“我都知道,”她还傻乎乎笑着,“他们劝我,说强扭的瓜不甜,哼,他们知道什么,瓜就是瓜,甜不甜只看是什么瓜,和怎么扭得有什么关系。”

她踮起脚来,也拍了拍他脑门,“这个瓜,就是最好的,强扭我也要!”

他哭笑不得,低头去问,“今日喝了多少,又醉了。”

“这你就不懂了,”她一副又来教导他的模样,“今日你没陪我回去,我娘肯定觉得你对我不好,那怎么成,我故意喝醉的……”

她压低了声音,往四周看了看,笑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说,别的哪家夫人敢喝醉了回去给夫君看啊?可我敢喝醉,说明什么?说明是夫君给惯着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宠妻!”

她摸了摸自己脑门,“我可聪明着呢!”

他心里本有些愧意,一下子却给她逗笑了,什么都忘了,远远见下人们也都在抿嘴笑,脸上一热,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汤,然后扶着她回了卧房。

她一边走,一边转头盯着他,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我等着你夸我呢!”

她走的踉踉跄跄,他索性一把把她抱了回去,嘴上道,“我夫人聪明,我捡到宝了。”

她像是没听明白一般,眼睛直愣愣地,乌黑的眼珠亮得惊人,薛益低头看她,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谁知她忽然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吻住了他。

他身子一僵,手上差点失去力道,回过神来后将她抱牢了,她的双唇却只碰了一碰就离开了。

“你第一次夸我。”她小声说着,满眼的欢喜。

他心头微酸,涌动着愧意,回想着,平日自己是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连这样不走心地一夸,竟然都值得她这样子高兴,可见他从来没有怎么哄她开心过。

见他失神,她却有些不安了,“对不起,我,我亲了你,我高兴过头了,我也漱了口的。”

心中彻底被酸楚胀满,走到房里,将她放下了,他看着她小鹿一般的一双眸子,轻声道,“我也是第一次娶妻成婚,成欢,或许我这个夫君做得并不好,往后我会学着改进,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她又弯着一双眼睛,笑出了酒窝来,“那亲你……也是可以的吗?”

他脸上发红,凑近了才敢低声道,“多多益善。”

她于是又一把抱住了他,反复在他嘴上啄了啄,其实她也是胡乱亲着,却听到他呼吸似乎变得沉重了些,她一双手臂圈住他脖子,在他耳边闻,“薛行周,你不怪我强扭了你?”

他正被她啄得头脑发热,却被这样一问,没忍住笑出声来,“就怕夫人嫌弃这个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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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们熬好了醒酒汤,送到主人卧房外,里头的国公却说不用了,下人只好又端走了。

当时屋里薛益已经给成欢宽了衣裳睡下了,他今日头一回没再去书房,径直换了衣裳睡到她的旁边。

她因为醉了,一直抱着他,时不时又要亲上一亲,薛益脸红得不成样子,可外头的醒酒汤,他是不准备给她喝了。

被她缠着,他一身血气涌动,可一低头,看到她醉了的模样,便只能强忍着。

她此时醉了,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第二日成欢宿醉后头疼,醒得比他还早,一睁开才大家自己一整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的。

她一惊,从前睡在一起,他们俩都不会越过自己那一边,指定是自己昨日喝醉了,冒犯了他。

她赶紧滚到自己那边,却发觉**竟然就一床被子,她自己那床好好叠着的。

看来是昨天自己醉得都忘了展开被子了。

好在自己醒得比他早,没叫他发觉,可等他醒来时,成欢还是有些心虚。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错过他醒来后不见她在自己怀中,脸色的那一抹失落。

成欢又想起,她做了一个梦,那梦跟真的一般,她梦到昨晚她抱着薛益一直亲,亲得他后头低低的喘息着,他竟然还来亲了自己,亲得她也喘不过气来了。

后来他还来咬自己的耳朵,嘴里道,夫人说,瓜甜不甜?

她捂脸躲在被窝里,不敢给他看见,他要是知道自己做这样的梦,可不是要鄙夷她么。

转头见到薛益,他也脸红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她只能随便找点话题来缓解尴尬,“今天起来口格外的干呢,嘴都麻麻的了。”

却见薛益扭过了脸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心想这又是说错了话不成?

薛益想着,是要学一学怎么哄夫人开心了,想到自己昨晚头子发热,亲着她时问她甜不甜,她笑着捧着自己的脸,说甜。就这么一句话,自己浑像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一样,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子有些酥麻,可真是没出息,好在她醉了不记得,不然要叫她笑话自己了。

这不过就是夫妻间的正常亲昵罢了,他怎么就这么禁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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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还是去参加茶会时,听说了江宁洪灾,官家打算让薛益去赈灾的事。

那些人佯装不经意实则刻意地问,“国公都没有跟县主说么?”

“说了,我没仔细听。”她随意答道。

从前这些人敢故意要奚落她,她一准要反击回去,可但凡人家提到薛益对她不好,她只能心虚地嘴硬。

到底还是因为戳中了她的软处。

薛益回家并未向她提及此事,第二日,宫里传出消息,太后薨逝。

当今官家并非太后所出,可赵英养在太后跟前,成欢曾经时常去德寿宫陪表弟玩,太后对她也是一般的慈爱,此时心中也是难过。

她跟着母亲一起进宫哭临,又去安慰了赵英,竟然从赵英嘴里听他提及薛益要去江宁的事。

薛益是赵英的授课师傅,薛益要走,连赵英都知道了。

路过福宁殿外,竟然就见一身孝服的薛益从里头出来,她同赵英就站在不远处,他却没看到,脸上神情有些寥落,仿佛心情不大好。

“阿姐,薛先生,不,是姐夫……”赵英年纪小,说话自然也不懂避讳什么,“他怎么从后院出来?”

成欢眼睛一直盯着薛益的背影,嘴里却平静地道,“自然是去见了你姑姑。”

福宁殿里如今还住着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那是她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的人。

“先生又来见姑姑了,”赵英说着,“先生要走了,姑姑一定很是舍不得,阿姐,你不知道,姑姑还和爹爹吵了一架,我现在都不敢到先生了。”

成欢一直觉得舅舅对赵持盈的态度很是奇怪,竟然为她骂了自己,甚至到了后头,连母亲都暗中叫自己不要再去得罪了赵持盈。

可这些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薛益对赵持盈的态度。

他知道赵持盈为了他竟然和官家吵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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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临的三日,她都住在宫里的,等回去的时候,他依旧吩咐下人置备东西了。

见她回来了,这才跟她说起去江宁的事。

她装作刚知道的样子,又笑着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就走。”他语气竟带着闪躲。

“我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可去看了才知道,收拾的都是他的东西,她站在那里想了想,这才去问他,“你是打算一个人前去?”

“那边灾情紧急,不能耽搁,这样奔波太过辛苦,你就在家中等我便是。”

他一直在想怎么跟她说,见她竟然面色平常,还笑了笑,点头道,“也好,哪有赈灾还带着夫人的,我去了反倒是添乱。”

她年纪小,性子又急,自己刚成婚就去了江宁,他怕她知道了闹脾气,思来想去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

成了亲后,她性子却依旧,可脾气却收敛了许多,也变得这么懂事。

“我去给你收拾东西,他们弄得我不放心。”

她又亲自去给他收拾,等弄完了他去瞧,好家伙,这是要把整个家都给搬去了。

他虽承袭国公的爵位,可其实没什么家底,光是她的嫁妆简直足够把他的国公府连带整副身家都给买下好几回了。

平日里,她就不停地给他买东西,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从前空落落的国公府,被她给填了个满。

他只见别的夫君给娘子买衣裳买首饰,到了他们家,却掉了个个儿。

“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东西。”

“你担心东西多了,带着麻烦?”她指了指那一院子的下人,“我挑了二十几个人跟你去,这些你都不必管,我自会交代清楚他们。”

“夫人,我可是去赈灾的。”他提醒道。

她想了想,终于是想明白了,江宁洪灾,饿殍遍野,他却这样大摇大摆地去,这是让人戳他脊梁骨呢。

抬眼看了看,那强撑着一脸耐心等她自己想明白的样子,像极了他教赵英时。

赵英是个孩子,他也只当自己是个孩子。

“就是因为灾情中,我更加担心你,过去了吃的不好住的不好……”

他当然知道她并非真是一个喜欢浮华的人,她喜欢的东西一向与寻常女子不同,这样一个喜欢舞刀弄剑的人,原是不喜欢那些奢靡麻烦的物件的。

“夫人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便可。”

她失落地低头,自己终究还是没法做一个能帮上他的贤内助,又想到他去见了赵持盈,心里堵着东西,却又不敢提及,他明日就要出发了。

“那你早些休息。”

薛益本担心她要闹着跟自己一起去,本是准备了一堆话要劝她哄她的,听了她这样说,一时间心绪竟也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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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薛益去了江宁,成欢才从官家那里知道,他不知是去赈灾的,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向官家请旨留守江宁。

他本就入了中书,身居要职,旁人为了仕途,没有门路才想着外放,更何况江宁一个知州,他却甘愿做一个小小知府。

他为了什么?

为了仕途?

他在北地就做了执宰,位极人臣,却甘愿放下一些南归。

他从不是在意虚名的人。

为了百姓?为了一展才能?在中书便可左右朝政,不比治理一个小小江宁更有天地?

她总是脑子笨,只能日日夜夜想着这个问题,终于是想到了原因。

其实这原因她一早猜到了,总不愿去承认罢了。

他是为了赵持盈。

他爱慕了那么久的人,知道无法与她一起,索性去一个离她更远的地方。

她本不该难过的,他这不是打算放下赵持盈么?

可是……

他竟选了这样一个方式,他宁愿远走他乡,放下一那个人,对他而言就这样艰难么?

成欢终于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她的夫君,都打算不回来了,竟然都不告诉她这个妻子。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才是那个让他不得不彻底放弃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

因为官家的赐婚,他才无法和赵持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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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走了小半年,回京却只能带上几日。

江宁灾情早已平定,她总是要去宫里,从官家那里才能知道他的消息。

他也有书信来,字句却寥寥,总是说他一切都好,然后嘱咐几句要她珍重。

那些话,来来去去,成欢都要背得出来了。

他先去宫里面圣,夜里才回到国公府,远远一见,心里平日里积攒了那么多埋怨,此刻她才发觉,那些都是思念。

她怨他这样无情,却又不敢真的在意。

“怎么瘦了这么多?”她见了他,眼睛发红,“还黑了。”

薛益一身风尘,来不及梳洗,想要抱抱她便也忍住了,却还是伸手去触了触她的脸,“你才是,信里不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的么?”

他又低头打量,“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她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因为思念而憔悴,嘴硬道,“女子要清瘦才好看,我这是刻意为之,你不懂。”

他又捏捏她的脸,都捏不出肉来了,他心中实在心疼,只能板着脸道,“我可不喜欢看你清瘦的样子。”

这话说的,她不清瘦的样子,难道他又喜欢过吗?

“那我托人给你寄的那些东西呢,你压根没用吧。”

即便心中气闷,可还是没忍住给他寄了那么多东西去。

他想到她还给自己寄了那么多蜜饯果子去,还有许多一看就是女儿家喜欢的吃食,就想发笑,属下都打趣,说,“国公夫人真是贴心,就怕大人在外吃苦,这是给大人甜头呢。”

是甜,不用尝,他心中便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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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上次岳母生辰他都没有登门,回来这几天的日子,便带着她回了一趟门。

他去阮家的次数实在寥寥,从前最是满意这个女婿的齐安郡主,现在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

用了饭后,齐安郡主仿佛忍无可忍,“行周,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官家已经下旨,委任了你为江宁知府,我三儿难道也要跟着去江宁?”

最亲近的人,才叫她三儿。

这么久了,两人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却在此刻避无可避。

他看向她,这是在探问她的意思,事到如今了,他才想着问她的意思么?

她却笑了起来,对着齐安郡主道,“娘,我跟行周都商量好了的,我自然要跟着他去啊,他是知道我舍不得离开您,这才想让我多在行都留些时日。”

他一惊,原来她竟知道自己的打算。

“可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去哪儿,我总归都要跟着去的,这不是怕您不高兴,还没敢同您说嘛。”

薛益也道,“江宁那边,太过简陋了,之前忙着赈灾,都是住在衙门里,等如今小婿置备好了宅邸,把那些都打点好之后,再来带成欢过去,没有及早来跟岳母禀明,是我之过,请岳母原谅。”

齐安郡主脸色稍霁,却仍不满地道,“好好的行都不待,却非要去什么江宁,我儿她从小又何曾吃过那些苦头。”

这话说到了薛益的痛处。

他就是知道,她是被千疼万爱着长大的,那些苦他能吃,可若要让她跟着一起,他心中实在歉疚。

“娘,你不准怪他,谁说我吃不得苦头,我这身功夫又怎么来得?我能吃苦,为了他,我什么苦都能吃。”

薛益看着她那样言之凿凿,没有半点犹豫,心中万般情绪。

可齐安郡主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不仅没有宽慰,只是更加不满。

她嫁女儿给薛益,是想着她去享福的,哪里是为了让她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