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然而,贺山河的出现还是极大地刺激了贺小满。
等贺山河被强行劝出审讯室,自己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又处理了手腕处的擦伤后,贺小满开始变得一言不发。他对法律的公正性充满了信心,对是非曲直也有自己的判断。他坚信警察对他的拘留总有个时限,只要耐心等待很快就会重获自由。到那时候,他一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被圈起来的封闭之城、郁闷之城。
周怡自然知道贺小满的打算。从二十出头跟着师傅出外勤,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她见过无数张稀奇古怪的面孔,也向形形色色的内心世界发起过最深入的探索。可是,面对贺小满的一言不发,她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贺小满说的没错,只是凭一幅临摹,凭昆汀带他和四眼金蟾的一次会面,很难给他定罪。事实上,能否给贺小满定罪从来都不是事情的关键,最最重要的还是设法让他配合警方的行动,把昆汀这条大鱼重新从茫茫远洋里钓出来。
因此,对贺小满的讯问,周怡采取的策略始终只有一条:尽快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认识到文物保护的重要性,唤起他对故土的责任感。可是,贺小满的成长经历明摆在那里。他虽然出生在西安,却一直长在海外,要说他对故土有种本能的亲切感,还在情理之中。如果还想在这种亲切感之上唤起别的,不免有些得寸进尺。
就这么僵持了几天,也让贺小满冷静了几天,周怡终于动摇了。她打算找市局领导汇报情况,并且建议取消后续行动。
“同志,哎呀,女警官,咋是你吓,见到你就好咧,我想见我孙子,他被关在啥地方,你能带我见见他吗?”
周怡刚走出办公楼,就被贺金海拉住了。
老人身形异常消瘦,比上次见时不知憔悴了多少。周怡望着贺金海,忽然不想放弃了。这段时间贺山河已经来过好几回了,贺小满一直拒绝见他。可是,贺金海不一样,贺小满能去探望贺金海,并且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就说明他对贺金海老人有感情,他认这个爷爷。
“可以的,我这就领您去见他。”
周怡在苦涩之中挤出了笑容,然后,边领着老人往办公楼里走,边关切地问:“您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没让您多注意休息吗……”
经过二十五年的发展,西安早就今非昔比,除了屹立在古城区外围的青灰城墙,很难再找寻到旧日模样。好多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如今都变成了路标牌上的白色名字。当我们站在高处眺望,会发现城市的各个角落日益变得千篇一律……
汽车穿过安定门的时候,忽然停了下了。贺山河的思绪被瞬间打断,他下意识朝着车窗外望了望,望见了厚实的墙砖。随后,他的视线开始上移,目光定格在了券拱式城门洞顶端的某个角落。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高峰期早就过了,怎么还这么塞车。”
坐在驾驶位的端木雯嘀咕了一句。端木雯既是城墙管委会的工作人员,也是贺山河的学生。她今天来找贺山河,本来是有事找他帮忙,却被老师抓了差,非要她拉着他去见他那个任性、自私的儿子。
说实话,最初在四合院里见到贺小满时,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可是听好朋友张扬说了贺小满在雨天把新娘子丢在路边的事情,她对贺小满的印象彻底改变了。有时候端木雯不由自主地会想,贺老师如此正直、儒雅,怎么会生出这样人品低劣的一个孩子呢?
“塞车未必是坏事。”贺山河的目光从高处落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塞车可以让人们被动地慢下来,去感受身边正在发生的变化。”
“老师,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样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和时间赛跑,塞车就是浪费生命。”端木雯说,本能地想去按喇叭,可是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后视镜里贺山河,于是,默默地把手又放回了方向盘上。端木雯正是贺小满和昆汀第一次拜访四合院时,在两扇木门之间被惊艳到的女孩子。她的长相十分出众,几乎把东方女子在容貌上的优点全部毫无违和地集中在了一张脸上。
端木雯最让人魂牵梦绕的,是她明亮的眼睛,向上斜飞的眉毛,还有不说话时微微翕张的朱唇。“眼中繁星点点,眉毛斜插云鬓,再有朱唇一点,胜却人间无数”,这是上学时中文系的某位才子为她做的酸诗,至今还有人半开玩笑地提起。端木雯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信心,可是却从来没有因为长相出众,而对自己放低要求。她是建筑学和数学双博士,还在自修着考古和美术两个专业。端木雯看起来温婉可人,其实却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要不然她也不会主动请缨,要求参与到随时都有危险的“海钓行动”里,假扮贺山河的助理。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勇敢,她也不会那么早就和贺小满邂逅。
“你呀,哎……”贺山河摇摇头不说话了。端木雯因为学习建筑学,成了贺山河的学生,可是这么些年下来,她除了学到了许多建筑知识,掌握了大量的古建筑保护经验,却一直都没培养出古建筑保护人身上应有的那份淡然和宁静。修复和保护古建筑无疑是在和千年耆叟、百年老者对话,没有耐心,没有忘却世俗的功夫,恐怕还欠火候。
“老师,要不然您还是直接去我们那里吧,我们主任真的有事找您商量,很急的。”车子动了,端木雯理了理从鬓边滑落的秀发,望了一眼后视镜。“您那个宝贝儿子一时半会儿肯定不想见您,您去了刑警队也是白折腾,还不如干点有益于人民群众的好事。”
“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贺山河有些固执地说,转头看向了车窗外:“去肯定是要去的,就当是我在向他们母子赎罪吧……”
“老师,你们那天发生的事情张扬大致跟我说过,我觉得贺小满说得没错,您要真有赎罪的心,应该去佛罗伦萨,请求您妻子的原谅,只要师母那边不怪您了,您儿子这边肯定也就没话说了。”
“是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哎……”
贺山河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红色的牧马人继续向前驰骋,没过多久,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您要去见他就去吧,我在车里等您。”
端木雯帮贺山河打开了车门,却不想跟着去见贺小满。
贺山河点点头,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刑警队的办公楼。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贺小满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远远地喊了他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