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您认识贺金海老人吗？
“小伙子，你寻人？”
就在贺小满几乎要绝望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贺小满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沟壑纵横，却又笑容灿烂的老人脸。
“是啊，我找一位姓贺的先生，可是我却找不到贺家寨了。”贺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妈给他的只是一个大概的地址，并且还是几十年前的。其中最关键的是一个叫做贺家寨的村子，可是他找了好久并没有找到。
“那你知道这是啥不？”老者指着自己的嘴巴笑着说：“敢问路在何方，路在鼻子底下，你就没拉住个人问问？”
“想过，可是……”贺小满表情尴尬，看向了别处。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内向的人，更不会在陌生环境里胆怯，不敢和陌生人接触。只是眼前这环境让他有些格格不入，平生第一次生出鹤立鸡群的感觉。
“饸络，凉皮，吃咧里面坐！”
看着体格健硕的妇女，扯着脖子吆喝，招徕生意，贺小满勉强还可以接受，因为来西安的第二天他曾经在城墙底下见过这样的阵势。
“将!”
“哎，把你喔烂嘴夹紧，观棋不语真君子，上学时老师没给你教过？”
“教没教过，你管不上，将，将死他！”
这是下象棋的，贺小满知道这种游戏。只是，在他此前的认知里，这种娱乐活动是安静的内敛的，甚至带着某种神秘感。可是路旁的梧桐树底下，里三层外三层，相互拥挤，彼此推搡的男人们的表现却完全不是这样。他们狂喊乱叫，不断地冲击着路人的耳膜，搅嚷得整条街道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还有这样的人，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两个人的脸同时红到了脖子根。
“咋!”
“你想咋？”
“你说我想咋！”
……
这样的争吵贺小满平生第一次看到，根本就不理解他们到底在吵什么。贺小满甚至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争执。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表情是那样的不耐烦，好像每一个呼吸都让他们感到多余。
当然了，在拥挤的人流中，也有令他心神为之一动，不由自主频频回头的东西。那是一种喧嚣之中的苍凉，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呐喊。过了很长时间，贺小满才弄明白，这种颇有韵律的引吭高歌，叫秦腔。
在这样的充斥着市井气的地方，在这样衣着随意的深巷里，西装革履的贺小满确实有些扎眼。任谁远远望过去，都会觉得他不属于这里，他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同一类。
“行了，咱也别在这里栽电杆咧，你不是要去贺家寨吗？我领你去。”老者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朝着西北方向走了出去。
贺小满打量着老人佝偻的身躯，不自觉地想起了昆汀。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昆汀也曾是他的领路人，可是他明显别有用心，很快就把贺小满领进了一口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
“咋，还怕我把你卖咧？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贺家寨的，那地方早就没有了，现在叫幸福港湾小区。”老者没有回头，却猜中了贺小满的心思。
“原来改了名字啊。”贺小满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我听说这几年国内的基础建设搞得非常不错，是不是贺家寨因为拆迁才变成了幸福港湾？”
“是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以前我们在戏文里想像的生活全部实现了。”老者抬头望了望落日的余晖，眼神有些复杂。
“那以前的房子，就是那种带院子的房子全部拆了吗？”贺小满又问。
“大伯，您老转悠呢？”
老者正打算回答，路旁一家小餐馆门前，有名中年妇女猛然撞了身边的矮胖男人一下，马上堆出笑脸，望着老者打了一声招呼。
“嗯，生意还好？”
老者点点头，随口问。
“好着呢，好着呢，您来吃碗米线？”
“忙吧，忙吧。”
老者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贺小满听到了令老者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流言蜚语。
“大伯也是可怜，摊上那样的儿媳妇。”
“怪人家媳妇，你咋不说山哥常年不沾家呢，媳妇再贤惠也得守着，看着。”
“这倒说的真的，想当年我正是岁数的时候，多少眼睛盯着呢，要不是你开了这个饭馆天天监视，哼，老娘也给你来个红杏出墙！”
“就凭你，你以为偷汉那么容易呀，还一偷偷个大肚子，我给你说咱村那谁……”
“这么说山哥媳妇真是因为守活寡，才带着她的野种离开的？”
“是啊，女人就不能太漂亮，漂亮的女人不勾命，也会给你惹风流债的……”
“好啊，我把你个狗日的，竟然拐着弯骂老娘丑，有本事你去找理发馆那个骚狐狸呀，她年轻嘛，会勾男人魂嘛！”
……
“都听见了？”
过了好长时间，老者忽然问。
贺小满一愣，点点头，又用力摇了摇头。
“她嘴里的山哥就是我儿子，她说的那个偷汉大了肚子的女人就是我儿媳妇。”
老者的幽幽地说，本来就被生活压得不能再弯的腰杆，又矮了三分。
“老汉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这都是些屁话，可是这些话把我压了一辈子。”
“谣言止于智者，您一看就是个睿智的老人，根本不必在乎这些。”贺小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劝说起了老人。
“哎……”
老者叹息了一声，勉强挤出了苦涩的笑：“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这儿的人都活在别人的嘴皮子底下，不是我非要在乎这些，而是……算了，算了，你刚才不是问还有带院子的房子吗？有啊，我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太好了，那就还有希望。”
贺小满望着由远而近，一点点亮起来的路灯，重新燃起了希望。他问贺家寨还有没有带院子的房子，就是想确定自己要找的那处四合院是不是还在。
“那您认识贺金海老人吗？”
贺小满赶忙问，问完他说：“我妈妈说他是我爷爷，让我来探望他。”
“你要找的人是贺金海吗？”
老者顿时愣在了原地。
两人身旁的路灯很快亮了起来，在暮色和灯火交织的浑浊天光中，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印出了两个淡淡的又无限靠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