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我

这一路并不好走。

下飞机后,梅映天带倪简跟其他人会合。

这个小队加倪简一共十个人,六男四女,都是年轻人,年龄最大的就是梅映天。

一共三辆越野车,食物和药品都已经装好,中午出发。

但接连碰上两场暴雨,塌方的省道更难抢修,走走停停耽搁了大半天,晚上才进阳县。

除了岭安县,阳县也是极重灾区之一。

他们晚上九点到达县城的汽车站。

现实的一切远比电视画面惨烈得多。

倪简想起前两天在新闻中看到的词——满目疮痍。

一眼望去,成片的废墟,整条街上看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子。

汽车站附近有一个安置点,在北边的大广场。

但地面塌陷严重,车开不过去。

下车后,倪简跟着梅映天搬食物过去。

广场那边挂着几盏白炽灯,地上支着一溜的帐篷,人影憧憧,很多人搬着东西跑来跑去。

一听要发食物,篷布里钻出很多人,他们迅速排好队,按秩序领取物资。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帮他们组织过。

倪简来回搬了几箱饼干,梅映天拽住了她,让她负责派发。

对这些灾民来说,饼干和方便面成了主食。但即使是这些东西,也并不是想要就有。

物资有限,分到每个人手头的并不多,但没有人嫌少,拿到食物的人总是再三道谢。

排在最末的是个小姑娘,十多岁,圆脸,扎着马尾,她的脸颊上有块明显的擦伤。

倪简递给她矿泉水和饼干,她很高兴地接过,装到脚边的塑料袋里,然后跟倪简说谢谢,拎着袋子往自家的帐篷走。

昏黄的灯光将她小小的影子拉到很长。

梅映天返回车里清点物资,倪简站在广场上等她。

结束后已经十点多,男人们开着两辆越野车原路返回,去运下一拨物资,梅映天带倪简和另外两个女孩去帐篷休息。

帐篷不大,里面也很简陋,没有被子,只垫了两张竹席。

整个县城几乎被夷平,有个遮风躲雨的地方已经不容易。

躺下来没多久,外面有人把梅映天叫出去了。

旁边两个姑娘在小声说话,帐篷里没有灯,倪简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

手机的屏幕灯灭了,又是一片昏暗。

过了一会,梅映天进来了。

“小天。”倪简轻轻喊了一声。

梅映天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躺下。倪简没有再说话,沉默的一夜就这样过去。

一觉醒来,天蒙蒙亮。

帐篷里四个人都起了。

倪简钻出帐篷,外面晨光入眼,她站在空地上看了看。

广场上已有不少人。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帐篷间出入。

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拨新的志愿者,他们胳膊上绑着红丝带。

一个穿棕色汗衫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大喇叭指挥队友发放大米和油,他站在一块预制板上,跳上跳下,有些滑稽。

梅映天走到倪简身边,拿喇叭的男人看到她,远远挥了挥手。

倪简转头说:“你认识?”

梅映天点头。

“前天在岭安见过,他是最早加入救援队伍的。”

梅映天说,“16号那天他就在汽车站,本来要回家的,没走成,就这么留下来了,现在有二十几个人跟着他,他们喊他‘大个子’。”

倪简没说话,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看了一会,转头问梅映天:“今天做什么?”

“送药品去镇上,如果有人伤得严重,看能不能把他们带过来。”

倪简说:“好。”

梅映天看她一眼,说:“你留在这。”

“为什么?”

“安置区同样需要人做事。”梅映天指指那一片帐篷,“这么多人住在这,你想都有什么事要做?”

倪简不用想,这一天做下来,她就全明白了。

冲洗厕所,收拾生活垃圾,做一些清理工作,再帮助这边的指挥部分发物品,给赶来的医疗救援队打下手,记录伤者的信息……

要做的事远比想象的多。

梅映天到晚上才回来,车上带了一个伤员,直接送到县医院去了。

晚上,“大个子”喊梅映天吃饭,梅映天把倪简也带去了。

说是吃饭,也就比吃干粮好点,一人一个卤蛋,找当地婆婆借了个铁锅,煮了个紫菜汤加面条。

倪简低头喝汤,梅映天和“大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倪简喝完了,就在一旁看他们聊天。

“大个子”姓胡,叫胡科。

梅映天喊他胡哥。

胡哥快四十岁了,远看魁梧,近看倒觉得长相挺温和,皮肤黑,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扎眼。

他是重庆人,原先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到缅甸发展,玩起赌博,没几年输个精光,又从头开始,在原州市办啤酒厂,谁知遇上这场地震,原州市也是重灾区,他的厂子现在已经是废墟。

说起这些,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淡淡带过。

倪简看得出这个人挺能说。

但后来,梅映天问起一个人,胡哥突然沉默。

他摇了下头。

梅映天一怔,立刻就明白了。

“……是怎么发生的?”

胡哥叹了口气,隔两秒,说:“那天‘小湖北’本来不去的,但人手不够,他说跟我们一道去送药品,路不好走,谁知道赶巧下雨,一翻过山,泥石流就滚下来了,逃命时谁顾得上别的,等跑远一看,就没见着他人了……”

胡哥说到这里,微微仰头揉了把脸。

“那石堆滚下来,有这么高,”他拿手臂比划着,最后摇摇头,“没法子救。”

话到这里,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梅映天拿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胡哥跟灌酒似的仰头喝完。

第二天,新的物资来了,梅映天带着小队离开县城,赶往达梧镇,那边的山路这两天刚抢修完,他们是第一批前去援助的志愿者。

山路艰险,三辆车缓慢前行。

路上,梅映天摸出一袋饼干递给倪简。

倪简这两天吃的不多,的确有点饿,她没客气,拆开吃了。

到镇上已经是中午,他们先找了当地的负责人,安排好发放物资和药品的事,之后去安置点帮忙,了解伤员情况,记录所需的药品名称。

下午,他们准备返回县里,临走时,一个中年妇女背着女儿来求助,希望搭他们的车去县里医院。

梅映天看了看小孩的情况,二话没说把她们带上了。

倪简和她们一起坐在后面。

上车后,小女孩仍然哭个不停,女孩的母亲细声哄她,哄到最后自己也跟着哭了。

倪简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无措地看着她们。

女孩靠在母亲怀里。她的右手臂裹着厚厚的布,一直垂在那儿没动,布面上血迹斑斑,倪简看不出她伤得有多重。

但她哭得这样厉害,眼泪一直掉,应该是疼得不行。

倪简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看了一会,想起什么,从座位底下拉出背包,摸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哭泣的女孩。

“给你吃。”

小女孩没理她,还是哭。

女孩的母亲抹了把泪,跟倪简说谢谢。

梅映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把车开得更快。

傍晚时,到了县医院。

女孩被送去急救。

梅映天和倪简留了下来,其他人返回汽车站附近的安置点。

直到晚上手术结束,倪简才知道这个叫琳琳的小女孩没了右手。

琳琳的母亲无法接受,哭得晕了过去。

医院里早已没有空房,床位也极其紧张,琳琳被安排在一楼走廊的临时病**。

这一夜由倪简看顾她。

梅映天把琳琳的母亲送到附近的安置区照顾。

第二天清晨,梅映天带着琳琳母亲回到医院,在走廊里没看到倪简和琳琳,一问才得知半夜有人腾出了床位,琳琳住进病房了。

她们走到病房外,看到房门半掩着,里头有哭声。

琳琳母亲一听这哭声,就捂住了嘴。

梅映天发现,除了哭声,还有另一个声音。

是倪简在安慰琳琳。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温柔。

这温柔令梅映天惊讶。

琳琳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很正常。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醒来发现自己少了一只手,都会无法接受,更何况这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她的哭泣这样伤心、绝望,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倪简看着这个孩子,发现自己再也想不出一个安慰的字。

她心里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不知是同情还是其他的什么。

半晌,倪简握住琳琳完好的左手。

“别哭,我跟你说个秘密。”

她俯身靠近:“我是聋子,你有没有发现?我听不到好听的声音,也听不到好听的歌,还有……我上课听不到老师讲话,不能跟你们一样看电视,也不能打电话……”

倪简慢慢说着,琳琳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倪简。

倪简伸手擦掉她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你看,我是不是比你还可怜?”

琳琳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倪简知道她在听,捏着她的手说:“我耳朵虽然坏了,但我有眼睛,我上课看老师的嘴巴就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考试比别人考得还好,你也是,你还有一只手,这只手也能写字、吃饭,你一样可以上学,我耳朵坏掉了都能读书,你一定比我厉害。”

倪简直起身,松开琳琳。

琳琳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指。

倪简看着她。

琳琳什么都不说,只是抓着她不放。

病房外,琳琳母亲泪湿眼眶。

梅映天推门走进去。

中午,琳琳睡着了,倪简才得以离开病房。回去的路上,倪简很沉默。

下车后,倪简往广场走,梅映天突然拍拍她的肩。

倪简回过头。

梅映天上前揽着她抱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背心。

倪简莫名其妙。

梅映天淡淡说:“感觉你长大了,挺欣慰。”

倪简:“……”

下午,梅映天的小队分为两组,一组返回省会,另一组去原州市。那边有两个重灾镇缺人手。到原州市里,天已经快黑了。

市里救援工作已经进行一周,通讯也已恢复,晚上倪简的手机终于有了两格信号。

她给陆繁打了电话,但结果仍然和之前一样。

她联系不上他,也没有在这里看到他。

梅映天说的不错,震区范围这么大,她不可能和他碰见。

这一夜,倪简很累,却没有睡着。

这几天的经历在她心里翻了很多遍,她想到独自领好物资回帐篷的小姑娘,想到拿着大喇叭的胡哥,也想到躺在医院的琳琳。

她想到这一路看到的穿橙色救援服的男人们。

她想到陆繁。

第二天一早去镇上,途中碰到一队消防兵,倪简盯着他们看。

梅映天瞥了她一眼。

这已经是震后的第九天,紧急搜救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外省的应急救援队会陆续撤离。

梅映天知道倪简在想什么。

这几天,倪简虽然没提过陆繁,但她对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消防员都会注意。

到达目的地,十点刚过。

她们先后去了两个安置点帮忙,把带来的药品分出去,下午两点赶往第三个安置点。

过去之后,正好赶上食物派发,于是一直忙到三点,之后是清理环境。

五点时,几个人吃了点干粮,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越野车从镇政府门前驶过。

小广场上搭着几个帐篷,两只铁锅架在炉子上,正在烧着什么,炊烟腾起。

不远处,几个消防员坐在台阶上休息。

倪简目光虚空地看着外面,突然大喊:“停车!”

车停了,倪简拉开门跳下去。

“陆繁!”

这一声穿过暮霭,急切而匆促。

连耳背的阿婆都惊了一下,手里的煮鸡蛋差点掉到地上。

但这声音没断,紧接着又来一声,唤的仍是这个名字,声音却哑了,好似带了哭腔。

阿婆循声一看,一个短发姑娘正朝她跑来。

再一看,不是朝她跑,是朝她身边的人。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橙色的救援服。

他是个消防员。

小广场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奔跑的姑娘,或愕然,或惊奇。

铁锅里的菜粥熟了,飘出香气。

没人去管它。

阿婆推推陆繁:“姑娘在喊你哩。”

陆繁站着没动,僵住了似的。

视野里那个身影由远到近,像只燕子,突然在冬天飞来……

飞进他怀里。

她的脸庞白皙,她的身躯柔软,她抱着他的腰,她在喘气。

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倪简的呼吸缓了,情绪也缓了。

她眨眨眼,让热得发烫的头脑和眼眶都慢慢冷下来。

她从他怀里退开。

陆繁一震,后知后觉地拉她。他喉咙动了动,唇张开,声音哑,“你……”

“我跟小天来的。”

倪简抢下话,盯着他的脸。

他又黑了点,而且胡子长出来了,嘴唇上方和下巴上一圈青黑,短短的,不难看,但显得憔悴。她看到他额头上有伤。

陆繁朝她身后看。

不远处停着一辆越野车,梅映天靠在车门边望着这儿。

倒车镜上绑着红丝带。

陆繁收回视线,他心里翻江倒海,口中竟不知先找哪句话说,过了几秒,问出一句:“什么时候来的?”

倪简说:“有几天了。”

陆繁眼眸漆黑:“这里很危险,也许还会有余震,你……”

“我知道。”倪简打断他,飞快地回头看了梅映天一眼。

她知道此刻陆繁还在工作,也记起自己说过的话。

“我跟小天走,你好好工作,回家见。”

她踮脚,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抱了一下,很快松开。

“留着吃。”她摸出一袋东西塞进他手心,转身跑走。

梅映天拉开车门,倪简跳上去,关上门。

车沿着石子道开走了。

她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走。前后不过五分钟。

黑色的越野车转过小树林,看不见了。

身后的阿婆走上来,顺着道路蜿蜒的方向望了望,说:“小姑娘是你媳妇儿哟?”

“嗯。”

这一声竟似微微哽咽。

他低下头,手心里攥着一袋白巧克力。

车上了山路,倪简靠在座位上,从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丢给后排俩姑娘,再剥好一颗喂给梅映天。

“安心了?”梅映天转头看她两眼。

倪简点头,“嗯。”

到了下一个村,暮色已深,她们把剩下的药品发完,驱车赶回原州市里。

市区的电网抢修得很成功,她们在的那片安置区已经能用电,热水比之前充足,几个人终于能好好地洗把脸,再草草擦一下身体。

这个晚上,帐篷里终于也挂上了一盏小灯。

梅映天曲着腿坐在睡袋里,膝盖上放了本记事本。她正在整理药品记录。

倪简进去递给她一杯咖啡。

梅映天很吃惊:“哪来的?”

倪简指指丢在角落的背包,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就这一袋,刚好有热水就泡了,没糖没奶,你将就一下。”

梅映天立马接过去喝了一口。

倪简在她跟前坐下来,抱着膝盖看她。

“好多天没喝这个,你馋坏了吧。”

“没这么夸张。”梅映天仔细把杯子放稳,说:“不过,还算你有心。”

倪简笑笑,目光落到本子上,停了一会,轻轻说:“以前我不懂你怎么老爱做这事,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梅映天挑眉说:“懂什么了?”

倪简想了想,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能明白。”

梅映天没再问,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说:“我以为你今天会留在那。”

倪简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梅映天说的“那”是哪。

“我不会留在那。”倪简说,“也不能留在那。”

她没继续解释,但梅映天听懂了。

两人都沉默了。

隔了两秒,梅映天淡淡笑了一声。

倪简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梅映天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点点头,“你男人有本事。”而且,本事还不小。

他能让倪简疯狂,也能让倪简理智。

不简单。

接下来仍是在震区重复这样的生活,等待运来的物资,再去下面各个村镇派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期间,来过几拨记者。

倪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孙灵淑。

孙灵淑比她更吃惊。

两人白天打了几次照面,都没说话,各做各的事。孙灵淑忙着采访,倪简则忙着打杂。

到了晚上发现对方就住在隔壁,两顶帐篷门对门,进出都能撞见。

孙灵淑先跟倪简打了招呼。

不过光线不好,倪简没太看清,只看到她手摆了摆。

孙灵淑好像意识到什么,主动走过来:“这么巧。”

倪简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地说:“还真是。”

孙灵淑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说:“差点认不出了。”

倪简没接这话。

孙灵淑又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记不清了。”

孙灵淑转了个话题:“听说陆繁也被调来这里,不知道在哪呢。”

倪简目光平定,睨了她一眼,说:“谢谢你关心。”

孙灵淑脸僵了一秒,随即笑了笑:“就算我没跟他在一起,到底也是老朋友,应当的。”

倪简没吭声。

孙灵淑顿了顿,自顾自地说起来:“看起来,你现在对他好像挺认真的,上次的事你还挺有办法,不过他一直做这个,你不担心么?”

倪简说:“担心又怎么样?”

孙灵淑说:“你可以改变。”

倪简没反应。

“我劝过他,也想帮他,但他拒绝了。”孙灵淑说,“你既然能护着他,那么这点小事也很容易吧,你可以不用承受这些。”

倪简摇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这些不该我去决定,我没资格。我既然要了他,就该去承受这一切。”

倪简抬了抬眼,“而且,我也承受得起。”

孙灵淑微震,看了倪简好一会,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这一刻,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只是觉得倪简这个女人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这个话题没再讨论下去。

第二天一早,孙灵淑就跟其他几个记者、摄像一道走了。

越来越多的物资运来灾区,安置区内开始搭建临时居住的活动板房,很多地方已经在进行震后重建工作,几个极重灾区将被封闭,救援队和志愿者陆续撤离。

一周后,梅映天解散了小队。

八月十号,倪简回了家,梅映天转道去上海组织募捐事宜。分开前,倪简递了张银行卡给她,捐款的事交给她一道办了。

八月底,华东区的三批救援队陆续撤回。

这期间,陆繁和倪简联系过一次,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时陆繁刚从镇上出来,到了市里给手机充上电,一开机就给倪简发了短信。

回来这天不巧赶上台风天,航班停飞,几百名消防兵全滞留在机场,折腾到第二天才到上海,等到乘火车回来已经是下午了。

陆繁怕倪简等,就没有提前通知她,等到回队里集合、汇报完之后,直接回去了。

到了家,发现倪简不在,陆繁发信息问她在哪,好半天没等到回音。

他下楼去找她,走到小区门口,看到倪简拎个黑色袋子从马路对面走来。

距离上次在震区见面已经一个月了,她的短发长长了,盖住了耳朵。

她低着头,慢慢朝这边走,手里的黑袋子一晃一晃,她身上的藏青色裙子裹着两条白皙的长腿,很打眼。

走过斑马线,她抬起眼,看到了他。

陆繁大步走去。

倪简愣在那儿没动。

陆繁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把袋子拿过来,用另一只手提着。

手掌被熟悉的温度包裹,倪简微微一颤。

她仰起头。

“倪简。”陆繁喊她。

倪简没应,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他瘦了,胡子刮掉了,额头上的伤早已掉过痂,留了块模糊的红印。

她抬起手碰了碰那块印子。

陆繁没动,任她摸着。

她收回手时,他低声说:“已经好了,不会留疤。”

倪简嗯一声,轻轻一笑,眼睛弯了,“别担心,留疤我也不嫌弃。”

陆繁也笑了,看她两秒,说:“回家吧,这里热。”

“好。”

陆繁一手提着袋子,一手牵着倪简从小区里走过,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别人。

陆繁看看手里的袋子,问倪简:“这是什么?你买的晚……”

话没说完,倪简突然把他推到电梯壁上,踮起脚吻上去。

陆繁一震,下一秒,手松开,袋子掉落。

他抱着倪简转了个身,手掌护住倪简的后脑,将她压在侧壁上,用力地亲。

……

天还是亮的,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了。

倪简缩在陆繁怀里,许久没动。

他慢慢摸她的脸,从眉眼到嘴唇,一遍一遍,像要刻到心里。

倪简轻轻喊他,陆繁的唇凑过来,倪简张开嘴,让他的舌头进去。吻了一阵,两人分开,倪简头转了转,调整好姿势,盯着他的脸。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

“你看,天还亮着呢。”倪简说。

陆繁头点了下。

倪简眨眨眼,低声说:“上次就想这样亲你。”

陆繁微微一愣。

倪简:“是真想亲,但我忍住了。”

陆繁没说话,倪简笑了一声,说:“你那时没刮胡子,脸上又脏,像个老头子。”

“是么?”

“嗯。”倪简嘴角翘了翘,“不过,还是好看。”

陆繁眼神温柔,目中也有了暖淡的笑意。

倪简摸他的下巴,轻轻说:“我那时要是亲上去,你那胡子恐怕要扎死我。”

她说着,伸着脖子往上移了移,拿脸颊蹭他的下巴。

陆繁顺势亲了一口,低声问:“我没想到你会跑过去。”

倪简一愣,转瞬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笑了笑,故意说:“那天你看到我,一点都不惊喜,我一去,你就赶我走。”

“没赶你走。”陆繁说,“那里很危险。”

他说得很认真,倪简不忍心再调侃了,乖乖道:“我知道,可我那时好不容易看到你,我都高兴疯了。”

“我也高兴。”

“真的?”

“嗯。”

两人窝到天黑才起来。

陆繁抱着倪简进浴室洗澡。冲干净后,用浴巾包着她送到卧室,给她穿上睡裙,又帮她吹头发。

“饿了么?”陆繁问。

倪简:“还好。”顿了顿,想起什么,问,“你呢?吃过午饭么?”

“吃过,在火车上吃的。”

“吃的什么?”

“饼干。”

倪简拽着他的手臂坐起来:“走,去做饭吃。”

“我去,你睡着。”

“一起去。”倪简拖着他的手。

陆繁看了看她,问:“……不难受么?”

“还好。”

陆繁牵着她一起出去。

冰箱里还有点食材,陆繁挑了几样,问倪简的意见。

倪简看了看,说:“我现在会做蘑菇汤,这个让我来试试。”

陆繁不大相信地看着她,倪简挑挑眉,说:“我前两天做过,余阿姨看着我做的,她说挺好。”

“你怎么突然学做这个?”

倪简说:“这个简单,做两遍就差不多了。”

“我是说,为什么突然又学起做菜?”

自从上次炒坏了秋葵和鸡蛋,她几乎已经放弃这事了。

“总得学两个备着。”

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跑到外面,把昨天带回来的黑袋子拿进来,“这个黏糊糊的东西,我已经学会怎么做了。”

陆繁蹲下身,把袋子打开,是一把绿色的秋葵。

倪简说:“我还是得学一点。万一你儿子要吃,你不在家,我一个都做不出来不大好吧。”

陆繁懵然:“……儿子?”

他惊愕地低头看她的肚子。

倪简:“你看什么?还没有啊。”

她说完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这次会有。”

倪简踮脚凑到他耳边:

“你这么努力,他再不来就太过分了。”

陆繁一怔,脸发烫。

接下来的两天陆繁没出门,他们一起过了完整的两天,但也只是平常的生活,买菜、做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出门散一个小时步,聊天、亲吻、睡觉。

第三天,两人都开始各自努力。

倪简继续攻画稿,陆繁又去修车了。

即便是重复单一的生活,依然令人舍不得快快过掉。

假期的最后一天,陆繁带倪简去看电影。回来时经过南区的供电所,倪简想顺道看看倪振平。他们在大门外等倪振平下班。

五点多,倪振平走出来,远远看到一双人站在那,手牵在一块儿。

他一眼认出来,有点惊讶,也有点欢喜,朝他们走过去。

倪简隔着老远喊了声“爸爸”,倪振平应了一声。

陆繁牵着倪简走过去。

到了近前,他认认真真喊了一声“爸”。

倪振平吃了一惊,随后笑起来,眼眶有点红,连说了两声“好”。

倪简没看到陆繁喊的什么,看倪振平这样,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爸爸,怎么了?”

“爸爸高兴,陆繁今天改了口,就正式成了咱们老陆家的女婿了,”倪振平抹了抹眼睛,百感交集,“小简,你们俩在一块儿,真好。”

倪简惊讶,转头看陆繁。

察觉到她的目光,陆繁侧过头。

倪简看了他一会,扭回脸,低下头,嘴角的笑意遮不住。

回去的路上,倪简伏在陆繁背后,紧抱着他的腰。

摩托车从白杨树下穿行,风景依次倒退。

倪简心里都是愉悦。

第二天清早,倪简醒时,陆繁已经走了。

倪简去厨房里看了一下,果然看到煮好的粥,出来时在茶几上发现陆繁留的字条。

倪简看完后走到房里,掀开陆繁的枕头,看到一个咖啡色小盒。

打开一看,是一颗鲜绿的翡翠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