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千里

Steven很重视这次去上海的行程,在出发前一天早早赶过来,陪了倪简一整天,交代她带哪些衣服,媒体见面会那天弄什么样的发型等等。

倪简没想过服装、发型的事,拖箱里的装备和平常出门差不多。

Steven打开一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他亲自到衣柜里挑选。

但倪简的衣柜里没有一件礼服,仅有的几件裙子都被Steven 毫不留情地pass了。

Steven火急火燎地拉着倪简出门买衣服。倪简不大喜欢逛街,但Steven却是百分百的完美主义者,挑剔得令人发指,一旦看到不合他心意的东西,分分钟开启毒舌技能,挺美的一件衣服能让他批得不忍直视。

倪简只得投降。

他们逛了一整天,才找到一件让Steven满意的礼服。

倪简从试衣间出来,Steven眼睛都直了。

他起身绕着倪简转了几圈,说:“Jane,这才是你该穿的衣服。”

倪简抬抬右手,给他看手腕上的夹板:“你确定?”

“当然。”Steven一本正经地说,“维纳斯即使断臂,也依然是女神,这不是瑕疵,是残缺的美。”

倪简白了他一眼:“我谢谢你。”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不太懂。”

Steven说:“哪里不懂?”

倪简说:“媒体的焦点是主演吧,我只是个漫画作者,站个位置而已,有必要这样?”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

Steven是个生意人,他有自己的生意经,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倪简看了半天抓住了一点意思,皱了皱眉:“我就是个画漫画的,你说的那些太扯了。”

Steven说:“没让你现在就跨圈,是说不要错过机会,两手一起抓,娱乐圈怎么运作的你也清楚,对有些人来说一辈子也挤不进去,可你现在在门边了,就缺曝光度,人的天性趋美避丑,任何职业前面但凡加上‘美女’二字就不一样了,你底子在这,别暴殄天物。你看小天,她原来就是个打嘴仗的,现在不是挺好么,处女作一炮而红,圈粉无数,多少人羡慕不来。”

倪简总算完全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跟小天不一样,她天生就是站在舞台上的人,我不是。”

倪简说,“我只会画漫画,也只喜欢做这个,偶尔配合宣传可以,其他的,你别想。”

Steven挑挑眉,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不要现在就否定,等《逃》火了,你再跟我说。”

倪简没理他,喊导购帮她脱衣服。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倪简下了车,Steven从窗口探出头,跟她确定明天出发的时间。

之后,车开走了。

倪简进了小区大门,然后就看见了孙灵淑。

孙灵淑站在门卫室门口。她穿着白色的大衣,倪简一眼认出了她。

她上次穿的也是白色。

白色,给人纯洁无瑕的感觉。

倪简扯了扯嘴唇,走过去。

孙灵淑也看到了倪简,她把包往肩上提了提,也朝倪简走来。

两人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站定,孙灵淑先开了口。

“倪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倪简看了看她,说:“孙记者等久了?”

孙灵淑说:“是等很久了,你家保姆警惕性不错,陌生人不让进门的,你管得好。”

倪简:“哦。”

孙灵淑抿了抿嘴,淡着脸看着她。

倪简说:“你在看什么?”

孙灵淑说:“看你。”

倪简笑了一声:“你找到这儿来是为了看我么?”

孙灵淑说:“那倒不至于。”停了下,“找个地方说几句吧。”

倪简没有异议。

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小区的茶馆。

孙灵淑点了一壶茶,给倪简斟了一杯。

倪简没客气,端起来就喝。谁知喝得太急,烫了嘴。

孙灵淑笑了一声。

倪简捂着嘴,没看见,抬起头时看到孙灵淑的目光。

“你笑什么?”

“我笑了?”孙灵淑唇角淡淡勾着,“你听见我笑了?”

倪简没说话。

孙灵淑说:“你听不见。”

倪简点头:“是,我听不见。”

孙灵淑有一瞬没说话,她看着倪简,不知在想什么。

倪简被茶烫到之后,没什么心情再喝,对孙灵淑说:“有话直说,我想早点回去。”

孙灵淑沉默了两秒,说:“我刚刚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倪简说:“想出来了么?”

孙灵淑摇摇头。

倪简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孙灵淑也笑了:“想不到答案,很有可能是问题出了错。”

“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可能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怜惜,也许是同情,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他就是这样的,好人一个,以前对我也是这样。”

孙灵淑说完这话,注视着倪简,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点什么,但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震怒,没有慌乱,也没有伤心失望。

倪简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平静如常。

孙灵淑想,这是一种不在乎的姿态。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认真,不计较,甚至没兴致说这个话题。

没错,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用真心,她只是利用陆繁,利用那个温暖真挚得近乎憨傻的男人,填补她空虚的心,补偿她在其他人、其他事上遭遇的失败。

她是个聋子,她追求过一个钢琴家。她真正钦慕的是那个层次的男人,不是陆繁这种。

陆繁,只是个可怜的调剂品。

孙灵淑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了。

倪简不开口,只能她来说。

“倪小姐。”孙灵淑说,“我想你最好还是离开陆繁吧,甚至,我还想建议你离开中国。”

倪简哦了一声,淡淡说:“好,你的建议我收下了。”

孙灵淑绷着脸,一瞬之后,沉声说:“倪简,我说真的,不只是站在情敌的立场。”

顿了一秒,她说,“你能听我的,那最好,你不听,那我等着看你后悔。不只是你,连陆繁也要后悔。”

倪简:“哦。”

一大早,倪简醒了,从枕头边摸出手机一看,有一条Steven的信息,还有一条陆繁的。

倪简看了下时间,昨晚十一点发来的,那时她已经睡了。

倪简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给陆繁回了一条:昨晚睡了,今天去上海。

早饭后,Steven来接倪简,坐了一个半小时高铁,到了上海。

上午十点,书迷见面会在上海展览中心举行。

这样的活动,倪简以前在国外参加过,但在国内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在国内也有这么多书迷,很多是男孩,还有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看悬疑恐漫的姑娘不多。

很多人带了漫画书过来求签名,但倪简的右手还没好,握不了笔。

这成了此次书迷会的一大遗憾,还有个男孩甚至在现场表示了自己的担心:手折了,是不是代表很长时间不会有新漫画出来了?

这个问题戳到了Steven的心窝,回到酒店,Steven看着倪简的右手长吁短叹。

倪简倒不在意。

下一个活动是《逃》的媒体见面会,在周五,这中间有三天空闲。

倪简几乎都在酒店,Steven每天跑得不见人影。

周四下午,倪简收到一条短信。

看完短信,她顿了好一会,最终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注意我爸爸的安全,其他人随意。

这几天,上海的天气一直很好,但到周五这天,却突然下起小雨。

《逃》的媒体见面会如期举行,定的时间是下午1点到4点。

倪简12点半就到了,先见了导演、编剧和一众主创。见完后,倪简只对导演有点印象。

时峻这个名字,倪简知道,但这是第一次见他,三十出头的样子,板寸头,穿一件红色冲锋衣,不像导演,倒像登山队的,也有点赛车手的味道。虽然看着挺年轻,但说话挺有味,据说是国内公路片之王。

倪简跟那些演员没什么话说,也就跟时峻聊了几句,说的都是剧本的事。

一点钟,众人准时进场,各路媒体都已经准备就绪,场内挤满了各家粉丝,还有一部分是原漫画的书迷。

主创团队一进场,粉丝就沸腾了,现场秩序好一会才稳定下来。

倪简的位置在时峻旁边。

主持人介绍到她时,底下一阵尖叫:“Jane!Jane……”人气丝毫不逊于几位主演。

前面的环节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倪简安安心心做着陪衬的布景,话筒递到面前就说几句,感觉挺轻松。

之后是现场提问。

起初记者的提问都是冲着演员去的,到后面画风突转,一连几个问题都点名要倪简回答。

倪简回答完一个女记者的提问,正要坐下,又一个男记者站起来。

“你好,Jane,我很好奇,你在《逃》的原作中将重量级的女二号苏珊设置为女同,并且费了不少笔墨去描绘她与莫莉之间的深重感情,请问对这个人物的灵感是来源于您自己的性向吗?外界一直传闻,您是梅映天的女朋友,请问莫莉这个人物的原型是不是梅映天?”

话音一落,台下一阵抽息声,紧接着观众议论纷纷。

台上的几位主演也转过头看向倪简。

这个问题是倪简没有想到的。她不是明星,不是艺人,她只是个漫画原作者,没有想到也会被问到私事。

倪简捏着话筒,有些发怔。

紧接着,另一个记者站起来:“Jane,你不回答,是默认了吗?我也有一个问题,有人爆料说你跟著名国际钢琴家Daniel苏曾经在一起五年,还被拍到从他的寓所出来,可以透露一下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的吗?是因为梅映天插足吗?还是因为Daniel苏不能接受你是一个聋子?”

这话如同砸下一道雷,场下一片哗然。

有人惊讶于倪简竟然是个聋子,有人则震惊于她和苏钦的关系。

这些人中有很多是苏钦的拥趸,这个爆料他们从来都不知道。

人群中哄闹起来。

有人在喊:“天哪!”

有人高声问:“是不是真的?”

“她是双性恋吗?”

“这……太糜乱了吧……”

但这还没完。

从这两个问题开始,场下接连有人站起,有些戴了记者工作证,有些没有。

他们高声喊着,爆出一个个猛料。

“Jane,国际富豪肖敬是你的继父,你能这么迅速地打入国内市场,他出了几个亿?”

“有人爆料你已经在去年结婚了,请问你现在的另一半是男是女?”

“有人拍到你跟一个消防员同居,请问他是你的情人还是老公?”

……

场内**不止,炸开了锅。

主持人意识到不对,时峻也意识到了,这些人是有预谋的,是安排好的,他们不是为了电影而来。

他们是冲着倪简来的。

主持人试图救场,但根本没法压下去。

时峻迅速站起来,从倪简手里拿过话筒,走到最前方。

“各位,今天这一场是《逃》的电影发布会,请你们尊重片方,尊重主创人员,也请你们尊重为我们画出这个故事的Jane,今天我们只回答与电影有关的问题。”

与此同时,主办方安排了安保人员进来,将嚷得最凶的几个人带出去了。

Steven也快速进来把倪简带到了休息室。

见面会草草结束。

时峻走进休息室,倪简就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倒是一旁的Steven格外气愤,一直在打电话请人查这事。

Steven看到他,挂了电话过来喊:“时导!”

倪简也看到了他。

时峻走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倪简笑了笑,说:“抱歉,毁了记者会。”

时峻也笑笑:“小事,别多想。”

倪简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见面会虽然结束了,但其他的并没有停止。料一旦爆出来,不发酵够了不可能歇下去。

当天晚上,网上已经是铺天盖地的新闻,见面会上提到的、没提到的全都被扒了个干净,连倪简现在住的小区大门都被拍了照片传到网上。

倪简跟梅映天发完短信,就靠在沙发上。

Steven在浏览网页,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爆出脏话,不断回头跟倪简吐槽。

“这跟你妈有什么关系?扒小天和苏钦就够了,怎么连你妈和你继父的情史都能说,真是够了!”

“你继父什么时候赞助过你的事业了,这些人说得跟真的似的,啧,真能编!”

“消防员?消防员怎么啦?他爹坐过牢又怎么了,到底关他们什么事?你嫁给谁关他们屁事啊!”

Steven吼得唾沫横飞。

倪简看着想笑,扯扯嘴角,又笑不出来。

她吸了口气,对Steven说:“看起来,你对娱乐圈也没有多了解,现在还希望我挤进去么?”

Steven嚅嚅嘴唇,低声说:“还是乖乖画画吧,这些人太过分了。”

倪简这回真的笑了笑。

Steven挠挠头,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这个活动我当初不接就没事了。”

倪简摇头:“不会,不是这个,也会是别的,人家安排好了,怎么会失手?”

Steven想想也是,恼怒地说:“让我查出是谁这么阴险,我弄死他。”

倪简没说话。

Steven也沉默了,过了会,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开个记者会澄清一下?我怕你妈那边不好交代,还有……”

“还有你老公,网上连这个扒了,有个专门的帖子扒你俩,已经有人在质疑他这样的背景怎么能做消防员,我看他们说,国内这边好像对这种审查得很严,直系亲属有犯罪记录的,好像不能做这种工作。”

倪简有一瞬没说话。过了很久,她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不想想这些。”

她揉揉脸,“给我买张票吧。”

Steven一愣:“去哪?”

“广州。”

倪简这一趟纯粹是冲动了,下飞机时她就意识到了。

为什么来找他?

要对他说什么?

给他看她这副鬼样子么?

要让他分心么?

她到底来干嘛呢。她没仔细想过。

因为不想待在上海了,因为不想面对那些,所以来这里,向他而来。

这么多年,她只是逃避,永远逃避。

和肖家的关系,和程虹的矛盾,当年苏钦的拒绝……

她整个灵魂都写着懦弱。

四月初的广州和上海不一样,暖和得令人犯困。

倪简把围巾摘下来,揣进包里,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宾馆,关上手机就睡了。

一觉醒来,到傍晚了。

倪简揉揉头发,起床冲了个澡,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拉开窗帘,外面红霞漫天。

昨天的一切像场梦,全都没了。

倪简随便收拾了一下,下楼找了个小餐馆,挑了挑,最后吃了碗饺子,之后翻出短信记录,查到了陆繁在的那个综训基地,不算太远。

倪简坐出租车过去,五十分钟就到了,天还没黑。

营区在城郊,偏安静,到了基地附近,司机说:“听见哨声了吧,还在训练哩。”

说完好几秒,没见倪简有反应。

司机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木木地看着前面,只当她在想事情,没再多说。

到了大门外,倪简付了车费下车。

司机说:“你什么时候走,这里不好找车的,要不要我等你一会?”

倪简扭头看看附近,只有一排矮房子,有一间是小卖部,隔壁是个两层小破楼,外墙上的水泥掉了很多块,露出红砖,楼前摆了个掉漆的牌子,写着“刘家旅馆”。

倪简从包里拿出两百递给司机:“麻烦您明天这个时候来接我,我住在那。”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刘家旅馆。

司机收下钱,答应了。

倪简走进刘家旅馆,穿着大红外套的老板娘靠在躺椅上看电视。

倪简在黑乎乎的柜台前站了一会。

看得出来,这个旅馆条件挺差,但也没有别的选择。

倪简问:“还有房间么?”

老板娘闻声转过头,稀疏的眉毛抬了抬,似乎很惊讶这个时候还有客人来。

倪简又问了一遍,老板娘站起来,朝柜台走来。

“几个人住?”

“一个人。”

老板娘又看了她一眼,有点不信的样子。

倪简也看着她。

最后,老板娘拿出一把钥匙:“楼上第一间,一晚一百块,还要交一百块押金。”

倪简接过钥匙,给了她两百。

老板娘接过钱,看她要走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晚上要查房,要是发现房里多住了人,要补两百的。”

倪简看了看她,应了一声,转身往楼梯走。

房间很小,勉强放进一张床、一个柜子,收拾得也不太干净。

四月的广州还是回南天,空气潮湿,屋子里有一股明显的霉味。

倪简抖了抖被子上的灰,摸了一下,感觉被套和枕头都有些发潮。

这样的环境对骨折的人很不好。

倪简在**坐下来,看了看右手腕。

只住一天,应该没什么要紧。

卫生间更简陋,狭窄逼仄,洗脸台脏得能写字,莲蓬头也让人看不下去。

倪简勉强上了个厕所,洗了手,就再也不想进去了。

她从包里拿出围巾,铺在枕头上,钻进被子躺了一会。

六点半,倪简下楼,问旅馆提不提供晚饭。

“晚饭啊……”老板娘手一指:“隔壁我们家小店有泡面卖。”

“……”

倪简只好过去买了一桶牛肉面,找老板娘借了开水,坐在楼下小桌子上吃。

老板娘还在看电视,隔壁小卖部的老板跑过来催促她去做饭。

他们说的是广州话,倪简看得不太懂,勉强辨认出“饭”这个字。

老板娘似乎不乐意做饭,很凶地吼了两句,老板就蔫了,指指隔壁的小卖部,然后自己进了后堂的小厨房。

感觉到倪简的视线,老板娘得意地冲她抬抬下巴,用普通话对她说:“小姑娘,看见没,男人就得管成这样,让他乖乖听你的,别上赶着给他们做饭,得让他们给你做!”

倪简笑了笑,没说话。

她想起陆繁,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他们到了老板和老板娘这个年纪,陆繁一定还会愿意给她做饭的。

倪简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这时,老板娘终于从躺椅上爬起来,说:“你在这慢慢吃,顺道帮我看个门,我去隔壁看会儿,那些小伙子下了场子要来买东西的。”

倪简一愣,问:“他们可以出来?”

“可以啊,就一刻钟,都是些年轻人嘛,平时管得严,白天训练,晚上还要上课,就这一会能出来买包烟抽两根,我一天也就赚这点香烟钱。”

倪简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老板娘瞅瞅墙上挂钟,说:“就几分钟了,到七点就该训练完了。”

老板娘去了隔壁。

倪简一桶面没吃完,剩了一小半。

她没给老板娘看门,收拾好垃圾就上了楼。

她的房间里有一扇小窗,木制的,很久没打扫,积了厚厚一层灰,蜘蛛在上面结了网。

倪简拉出生了锈的插销,把窗户推开了。

营区灯光明亮,很多人从大门出来,往小卖部走。

小卖部门口挂了两盏简陋的白炽灯,虽然功率挺大,但灯光始终是昏黄的。

倪简站在窗口,眼睛望着楼下。

穿着训练服的男人三三两两地过来了,他们进了小卖部,过了一会出来了,也没走,就站在小卖部外面的空地上抽烟,火点闪烁,像星星。

倪简一个一个看过来,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往远处看。

他会不会来?

她知道,他也抽烟,但不多。

倪简摸出手机看了看,七点零五分。

只有十分钟了。

再抬头时,倪简看到了灯下走来一个人。

她的目光立刻顿住了。

那个人走进了小卖部。

倪简贴着窗户,头探出去。

过了不到两分钟,那人出来了,在灯下点着了一根烟。

他穿着军绿色的训练服,和别人一样。他站在那抽烟,也和别人一样。

他背对着这边,倪简甚至没看清他的脸,但她确定他就是陆繁。

她知道,他就是。

在那群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中,他的年纪有点大了,但他身上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他走路的姿势,他站立的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也许别人发现不了,但倪简知道。

十分钟过得飞快。

很快,营区的铃声响了。

男人们掐灭了烟,一个个往营区走。

倪简死盯着人群中的那个身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忽然,小卖部门口的灯灭了。

所有的身影全都看不清了。

倪简张着嘴。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喊他呀,你喊了,他就会停下来。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不要喊,他不能停下来,即便是你,也不该让他停下来。

喉咙里的两个字转了无数遭,始终没喊出来。

倪简捏着窗棂,风裹着她的长发。

很久之后,她缩回身子,一只手慢慢关好窗户,然后抹抹眼睛,从窗边走开了。

晚上十点半,陆繁的短信来了。

和以前一样,还是先问她的手。

倪简捏着手机,有点儿失神。

他们现在的距离大概是五十米?一百米?

他现在在哪?宿舍、走廊还是训练场?

半刻后,倪简回过神,告诉陆繁她的手恢复得很好,已经拆了夹板。

陆繁回了个笑脸,是这样的——

:)

他很少发表情,更不会用那种夸张有趣的颜文字,这种过时的笑脸已经很难得了。

这个时候,倪简发自内心地感激陆繁这些老旧的跟不上潮流的习惯。

他的世界比别人清净。

那些冰冷的丑陋的残忍的东西,他没那么快知道。

那些,也不该由他来面对。

第二天,倪简在小旅馆睡到中午,然后下去买了一桶牛肉粉丝填饱肚子,坐在楼下小板凳上跟老板娘聊天儿。

老板娘对她有点好奇:“你在这住一天,也没见你做什么事,找什么人,你到底是干啥来的?”

倪简说:“不干什么,就看看。”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像城里来的,在这住不惯吧。”

“还行。”

老板娘笑了一声,看着她说:“到这儿的姑娘都是来看男人的。”

“我也是。”倪简老实地说。

“那人呢?”

“我看过了,他很好。”

傍晚,出租车司机来了,倪简和老板娘道了别,上车走了。

老板娘上楼收拾房间,抖被子时抖出一条薄围巾,酒红色的。

在出租车上,倪简收到了程虹的信息。倪简并不意外,这在她的意料之内。

倪简认真看完了信息,没有像以前一样关掉手机逃避。

她给程虹回了一条信息。

晚上九点到机场,十点到家。

程虹在门口等着。

倪简过去喊了一声,程虹没应,也没什么表情。

倪简低着头,找出钥匙开门。

母女俩一起进了屋。

倪简关上门,蹲在鞋柜边找出一双新拖鞋放到程虹面前,然后起身进了厨房。

屋里一点热水都没有,余阿姨不在,她得自己烧一点儿。

一只手做这种事不容易,倪简折腾了好一会,才装好水插上电。

出来时,程虹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倪简走过去,在她跟前站着。

程虹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右手腕上,眉头皱了。

“你这手怎么回事?都多久了,夹板还没拆?”

倪简没想到她会看到这个,下意识地抖了抖袖子。

程虹更来气:“你遮什么?遮了就能好?

倪简垂着手,不动了。

“就要拆了。”她说。

倪简在程虹面前,鲜少露出这么低眉顺眼的样子,她们大多数时候都是针锋相对,直到倪简被压倒。

程虹看了她一眼,心里的气有点顺了,对倪简说:“你坐下来。”

倪简没坐到沙发上,她弯腰从茶几下拖出一张小凳子,在程虹面前坐下,一下子比程虹矮了一大截。

她本来就瘦,这两天吃得不好,休息也一般,没剩多少肉了。

这样坐着,跟个小孩似的。

程虹有点儿恍惚。

那年,她要带倪简走时,倪简也是这样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默默地哭。哭了很久,没有结果,又抹了抹眼泪,什么话都没说,进了房间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那时,她才几岁啊。

程虹目光渐深。她不是怀旧的人,但在这一刻却想起了很多旧事,等回过神时,惊觉倪简已经长这么大了,而她也已经老了好多岁。

倪简不知道程虹在想什么。

她也没问,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不管待会儿劈头而来的是怒斥还是责骂,她都受着。

这一次,的确是她的错,是她连累了程虹。

肖敬是怎么样的人,倪简有点了解,她想象得到那些风言风语给程虹带来多大的压力。

但过了很久,程虹也没有开口骂她。

程虹回过神,喊了她一声。

倪简看着她,没应。

程虹说:“你说说吧,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倪简一愣,隔了两秒,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

倪简木讷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程虹说,“不知道谁在阴你?”

倪简还是摇头:“不知道。”

程虹脸绷了绷,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脑子不聪明,就要学乖一点,没那个心眼,就别学人家逞凶斗狠。”

倪简扁扁嘴,没顶回去,再一细想,觉得程虹这话里有话。

果然,下一秒就见程虹问:“郑氏你总知道吧?”

倪简怔了一下,皱眉:“哪个郑氏?”话问出口,她想起来,“那个电商巨头?”

程虹没应声,说:“你老实说,你跟郑家二公子郑衡结了什么梁子?”

“郑衡?”倪简不明所以,“我不认识这个人。”

程虹哼了一声:“不认识?不认识人家吃饱了撑的跟你过不去,我看你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你给我好好想想。”

倪简想了半刻,想起个人:“我认识另一个姓郑的。”

倪简把郑宇的事告诉程虹。

程虹听完,脸色更加不好了:“你管什么闲事不好,居然还管到你那便宜妹妹那去了,我怎么就没见你对肖勉这么用心?”

倪简忍不住辩驳:“我不是管她,那个人打了爸爸,我忍不了这个。”

“那也是他自找的!”程虹声音发冷,“他一辈子都是这么懦弱无能,他自己教不好女儿,你操什么心,这就是他的命,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该。”

“那不是别人,是爸爸呀。”

倪简的语气低下去,几乎有了哀求的意味,“你可以不要他,我不能不要,他是我爸爸啊。”

程虹没话说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

程虹揉揉眉心,抬起头:“你跟那个苏钦又是怎么回事?”

倪简:“没怎么,我以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那媒体怎么说成那样,那些照片呢?”

“我不知道。”倪简说,“以前被拍到了,他都有法子撤掉,不知道这回怎么会漏出来。”

程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问:“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倪简摇头:“没有了。”

“陆繁呢?”程虹直入重点,“他家里的事,你跟我交代过?”

“我说过,他父母都不在了。”

程虹冷笑,“你怎么不说他们为什么不在了,你怎么不说他爸爸是坐牢自杀死的?”

倪简心腔揪沉了。她说:“这些事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程虹毫不留情地戳破,“现在还被翻出来,你觉得过去了?”

倪简不说话。

程虹说:“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倪简点头。

程虹气急反笑:“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还跟他领证?”

倪简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

程虹气得说不下去,倏地站起身:“好,你说没关系,你看看这有什么关系,你看他还能不能做这个工作。”

程虹说完转身就走。

倪简怔在那里。

程虹走到门口,倪简追过去,拽住了她的手。

“妈妈。”

倪简低低地喊了一声

程虹停了脚步。

“妈妈。”倪简的声音更低了。

程虹感觉到她的手微微发抖。

程虹终于回过身。

倪简松开手,顿了顿,低声说:“能不能……帮帮我?”

程虹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过了一秒,她问倪简:“帮你,还是帮陆繁?”

倪简没说话,手指绞紧了。

程虹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眼神越来越复杂:“你这是在求我?”

倪简微微一震,半晌,点了点头:“嗯。”

程虹吸了两口气,沉默。

许久之后,她笑了一声,笑声里五味杂陈。她说:“你上一次求我,是我跟你爸爸离婚那天。”

倪简抿紧了唇。

程虹仍然不能理解:“他就那么好?”

倪简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那是什么?”

“他喜欢这个工作,他救过很多人,他还想救更多人,为什么不让他做?”

程虹看她半天,终于叹口气:“小简,你变得都不像你了。”

倪简不知程虹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是肖敬也插了手,过了几天,她就收到Steven的邮件,说事情好像慢慢下去了。

倪简不在乎这个,她只关心陆繁会不会受影响。

虽然那天程虹答应了,但这种事情她不了解,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月中的时候,梅映天回来了,倪简又请她帮忙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是结果是经济犯罪跟政治犯罪还是有差别的,这个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舆论压力没了,其他的就好办。

倪简松了一口气。

十六号这天,她去医院拆掉了手腕上的夹板,离开时,在大门口碰到倪振平。

父女两个都一愣。

倪简先走过去。

倪振平又老了很多,双眼都是红的,脸色憔悴,头发更白了。

“爸爸,你病了?”

倪振平说没有,反问她:“你来医院做什么,哪里不舒服?”

“哦,没什么,拿点维生素片。”

倪简停了一下,问:“你过来,是……倪珊不舒服么?”

倪振平点点头,有一会没说话。

倪简一怔:“怎么了?”

倪振平叹口气,眼睛越发红了,恨声说:“还不是那个混小子。”

“郑宇?”

倪振平点点头。

“他又做了什么?”

倪振平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倪简又问了一遍,他才把事情说了,说到末了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几乎咬牙切齿了:“那小子太混蛋了……珊珊才多大啊,他把珊珊一辈子都毁了……”

倪简怔怔地听着,半晌才回过神,讷讷问了句:“她现在……怎么样了?”

“身体很虚弱,得养着,学是不能上了。”

倪简没再问。她也没去看倪珊。

回到家,倪简翻了翻手机,找到一条短信。

看了下时间,正好是倪珊出事的那天。

自从上次打了郑宇,倪简就请了梅映天找来的那些人保护倪振平。

那天,她收到的消息正好是关于倪珊的,如果她多交代一句,倪珊可能不会是这种结果。

但如果没有吃这么大的亏,倪珊又怎么能清醒?

倪简不再去想这些事。

陆繁就要回来了。

还有三天。

二十号中午,最后半天的集训结束了,闭营仪式后,所有参训人员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准备坐傍晚的车回市里。

经过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大家都有点疲惫,离营前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拍照的拍照,爬山的爬山,陆繁没出去,给倪简发了短信,之后去了小卖部,准备买点水和吃的带上火车。

小卖部的老板做午饭去了,老板娘在看店。

陆繁拿了两瓶矿泉水、两桶方便面,放到柜台上,问:“多少钱?”

玩手机的老板娘终于抬起头,看了看,说:“12块。”

说完起身给他拿了个方便袋,“喏,你自己装一下。”

陆繁没动,眼睛盯着她。

老板娘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老脸竟有点泛红,“你看什么?”

陆繁微微一怔,抬起眼。

“这个围巾……是你的?”他指着她身上搭的披肩。

“当然是我的。”老板娘有些不高兴了。

陆繁说:“能不能给我看看?”

老板娘脸色不自然了,梗着脖子:“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有毛病吧,女人的围巾有什么好看的?”

她觉得这人看着正经,怎么说话像兵痞子,她瞪了陆繁一眼:“不做你生意了,快走快走。”

说完,往店里走。

但陆繁没走。

他也进了店里,从口袋里拿出磨破了皮的旧钱包,抽了一张,递过去。

“麻烦你让我看看围巾。”

老板娘看着那张红票子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开玩笑。

见他表情严肃,老板娘踌躇了一会,脸色缓了:“好了,你要看就看吧。”

她拿过钱,从身上扯下围巾。

陆繁接过来,翻到边角,果然看到一个小洞。

“这不是你的围巾。”陆繁皱起眉,问,“你从哪弄来的?”

老板娘很凶地说:“你瞎说什么?这就是我的,你还给我!”

她伸手要抢回来,陆繁手一抬,她矮胖的身材根本够不着。

陆繁紧紧捏着围巾,说:“有没有一个女人来过?”

老板娘气急了:“什么女人?我这里天天都有女人来,你说的是哪一个?长什么模样?”

“她很瘦,长头发,很好看。”

陆繁心里剧烈地跳着,他缓了缓,说,“她的右手不太方便。”

老板娘一愣,立刻就想起了倪简。

“你说的那姑娘……是不是这儿坏了?”她突然不发气了,指了指右手腕问陆繁。

陆繁眼里一热,声音都烫了:“是她。她来过,是不是?”

老板娘这才明白他干嘛一进来就看围巾,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黑的时候,陆繁上了火车。

虽然不是春运,但硬座车厢还是有很多人。

陆繁的座位在厕所旁边,靠过道,同座是一位大叔,对面坐着一对抱小孩的中年夫妻。

K字头的火车要坐19个小时,陆繁算了一下,到站得到明天下午了。

晚上,车厢里一直很吵,泡面的味道经久不散。

陆繁也拿出一桶泡面,接了开水。

正吃着,火车到了郴州,对面的夫妻抱着孩子下车了,车厢里出去一拨人,又进来一拨新的。

两个年轻女孩捏着票,气喘呼呼地拖着箱子挤过来,看了看位置,又抬头看了看行李架,犯了难。

圆脸的女孩把包放下,对正在吃泡面的陆繁喊了一声:“大哥!”

陆繁抬起头。

女孩愣了一下,隔了一秒才回过神,脸红了红,轻声说:“那个……帮我们放个箱子,行么?”

陆繁放下筷子,起身举起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两个女孩连声道谢。

陆繁说了声“不客气”,又低头吃面。

对面的女孩坐下了,挂好衣服帽子,拿出两袋薯片吃。

陆繁吃完面,把汤也喝完了,收拾好垃圾拿到垃圾桶里,回来时,刚才求助的圆脸女孩把袋子递过来:“请你吃薯片。”

陆繁谢绝:“不用了,谢谢。”

说完话,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划开,低头摁着。

圆脸女孩有点失望地抿了抿嘴,手缩了回去,旁边的同伴侧过头朝她挤了挤眼睛。

女孩象征性地瞪了同伴一眼,耳根有点红。

旅程漫长,一路上两个女孩低声聊天,身边的大叔趴在桌上睡得酣然。

陆繁也有些困了,他靠在座位上,抱着手臂,肩膀往下塌了塌,微微放松身体。

闭上眼时,倪简的模样出现在脑子里。

他又睁开了眼睛,低头再看了一眼手机,零点已经过了。

还有十三个小时。

陆繁这一觉睡得不深,四点多醒了。

车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对面两个女孩也困得趴在桌上睡了。

陆繁从背包里拿出牙刷牙膏,又摸出一条毛巾去洗漱了。

这个时间,车厢里除了呼噜声,还算安静,陆繁接了一杯开水喝完,之后重新回到位子上坐着。

没什么事好做,其实挺无聊的。

陆繁盯着窗外看了一会,摸出手机,翻到短信页面。

他跟倪简的短信记录排在最上面。

她用过三个号,一共有三栏。

陆繁从第一条慢慢看下来。

从去年五月到现在,所有的记录都在。

全部看完花了不短的时间。

陆繁抬起头,看看外面,已是晨光熹微。早晨的风景在眼前晃过,山水田园、树木花草。

一切安详得令人舒坦。

车厢里的灯还没亮,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昧间,下颚的轮廓硬朗阳刚。

女孩的脸又红了。

怕他发现,她没敢多看,低头从小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匆匆起身去了盥洗池。

等她洗漱回来,其他乘客也差不多醒了,灯亮了,一切都从沉睡的寂静中热闹起来。

陆繁在拆泡面桶,刚打开纸盖,听到女孩的声音。

“你早上也吃这个么?”她弯腰从包里拿出一袋东西,放到他面前,“我有面包,你吃点吧。”

“不用了,我吃面就行。”

他端着面去接热水,没注意女孩的表情。

“你看上他啦?”

圆脸女孩脸一热,转头瞪同伴,“别胡说。”

“谁胡说了,你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

圆脸女孩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你眼光不错,他长得还挺好,就是黑了点,不过看他衣服,好像没什么钱的样子。”

圆脸女孩皱了皱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又知道了?你老是看人家衣服,肤浅。”

正说着,陆繁过来了,她赶忙闭嘴,拉着同伴往厕所走:“去上厕所!”

后面的路程中,圆脸女孩不时找机会跟陆繁搭话,她问一句,陆繁就答一句,也不多说。

得知他们的目的地一样,女孩两眼放光,“我第一次来这,不知道火车站那里有没有坐车的地方?”

陆繁告诉她有公交站,也有出租车候车点。

女孩笑起来:“太好了,到时候你也要坐车吧,能不能给我们领个路?”

“行。”

火车准点到站,陆繁一出站就收到了倪简的信息:到哪儿了?

他停下脚步给她回了一条:到站了,我去坐车,很快回来。

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对身后的两个女孩说:“公交站在那边。”

他朝马路对面指了指,又转了个方向,指着前面说,“坐出租就到这边。”

说完,他拔步就走,速度加快了。

两个女孩都一愣。等反应过来,陆繁已经快要过马路了。

圆脸女孩急了,顾不上许多,把拖箱放下,小跑着追上他。

“哎,你等等!”

她匆忙跑到他前面,拦住路。

陆繁问:“还有事么。”

“还、还有……”女孩脸红得像苹果,踌躇了一会,怯生生地说,“那个、今天谢谢你,能不能……把你的电话给我?”

陆繁一愣。

女孩的脸更红了,她窘迫地揉着手,抬起头,又慢慢地说了一遍:“把你的电话给我,好吗?”

陆繁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陆繁!”

陆繁愕然回身,倪简已经朝他走过来。

她的视线在圆脸女孩身上溜了一圈才回到他身上。

“亲爱的,想死你了。”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陆繁呼吸一紧,伸手抱住她。

圆脸女孩惊愕地看着他们,脸色变了几变,尴尬万分地说了声“对不起”,一溜烟跑走了。

她一走,倪简就推开了陆繁,退开两步,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魅力挺大啊。”

陆繁额角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倪简瞥了一眼女孩的背影,目光飘回他脸上,笑了一声。

陆繁上前,握住她的手。

“是问路的。”他说。

“嗯,问路都问到手机号了。”

她目光平静,不咸不淡地说,“欺负我是聋子?”

陆繁一时竟无言。

倪简扯了扯唇,又凑过去,一只手搂住他的腰,隔着衣服掐了一把。

“不是叫你别在外面撩骚么?”

她仰着头,假装凶狠地瞪他,“看到漂亮妹子就忘了我的话?”

她眼尾微挑,嘴边又有了笑,“嗯……那女孩又嫩又清纯,水灵灵的,挺好看是不是?”

她手一动,又要掐他。

陆繁没躲,任她掐完后,抱住了她,对着嘴唇亲了一遍。

退开时,低头看她:“我没注意她好不好看,我只想快点回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