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刚才看着仿佛要停了,此刻却又像无穷无尽一般。
不紧不慢没完没了,一如此刻的郑景。
“来,坐这。”
郑景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腾出来的地方,笑眯眯地示意苏止渝过去。
“大人,这……不合规矩……”苏止渝想要推脱。
“哪里就有那么多规矩。”郑景也不看她,“大人我也是这城中小民,和你一样父母生养,只不过运气好,遇到了贵人指点,此生才能穿上这官袍。”
苏止渝无奈,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刻意保持着距离。
心里却琢磨着,他这是看出来了吗?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又一想,不对,如果他看出来了还不得把自己押回大理寺,还能这般悠闲地找人说话。
或许,就是盐吃多了——闲得慌。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也没认出来自己,说不定还能套一套他的话。
想到这里,苏止渝反倒打起了精神,脑子里转着弯地想话题,往案子上扯。
“大人,你方才说这家小姐犯案,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如何犯案?会不会搞错了。”
“你有所不知,这位小姐与旁人不同。不可用常理推断之。”郑景说得不紧不慢,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家大小姐可是一身能耐,会接骨治伤,能验尸断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诶?”苏止渝一惊,不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
眼珠极亮,高挺的鼻梁,魅惑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郑景。
“本官看到你便想起了自己儿时的一个朋友。”郑景打断了她的思绪,换了一个话题。
“当年短暂的一段日子让本官铭记一生。”
落雨如注,劈劈啪啪地打在屋檐上,水滴偶尔飞溅在他们的衣摆,殷湿一片。
“如果没有她和她的家人,我也许早就转世投胎不知道多少回了。”
郑景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如涓涓溪流。
“是他们救了我,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读书,教我做人。”
苏止渝沉默,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跟自己说这些,真的只是一时寂寞无聊吗?
看了看发暗的天色,时辰不早了,苏止渝不想啰嗦,起身告辞。
郑景没再挽留,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小漂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苏止渝心里有些打鼓,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郑景。
确定不认识。
确定没认出来。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大人,后会有期。”
在郑景的注视下,苏止渝转身离开。
却看见雨雾迷蒙中站着一个人,近在眼前。
高挑健硕,凤眸星目,眉眼疏朗,谪仙天降。
苏止渝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魏景山。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顺京的大街上。
苏止渝愣愣地看着他,魏景山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眼神却飘向了她的身后。
苏止渝回头,看到廊下的郑景。
两个男人正在对视。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背景。
“走……走吧。”苏止渝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切,从魏景山身边走过时悄声说道。
她径直向前,身后的人跟上了她的步伐。
郑景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眉眼依旧含笑,那笑中却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苏止渝和魏景山在街上走着,不时引得行人注目。
还有大姑娘小媳妇的**爽朗的调笑声。
这样两个人,一个气质非凡锦衣玉带的翩翩佳公子,一个眉目清秀标致俊俏的小厮,任是谁看见都忍不住多飘两眼。
“他也是你朋友?”魏景山的声音寒冷如冰,还带着不屑。
“不是。”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苏止渝仿佛听到了碎冰的声音,面色一滞,看向他,“哪种眼神?”
面前的人拉着脸,横着眉,健步如飞。
他个子高,步子大,苏止渝一路小跑,越跟越吃力。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滚落,淋湿了她的半个身子。
魏景山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将雨伞倾斜了一下。
“腿怎么这么短?”
苏止渝:“……”
雨停住了,绯红色的晚霞出现在天际,映到她的眸中,星星点点,璀璨绚烂。
营帐之内,苏止渝将盒子拿出来,取出画展开。
魏景山拨亮了烛火,二人仔细地琢磨这幅花鸟图。
“当年我能够幸免于难,全是因为这幅画。”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送到义父家中的时候,义父甚至都没有打开看这幅画便各种理由将我留了下来。
我当时只有八岁,在那吃饱了玩累了便歪倒在塌上,沉沉睡去。
直到三更时分才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只听说家中出事了。
当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和熊熊的大火……”
她说的异常平静,无声的泪水滑落脸颊。
那双凤眸扫过画作,最后落到那首题诗上:团团簇簇盛妆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这幅画出自父亲手笔,他平日就喜欢画花鸟图,因为我母亲喜欢花,家中也有很多花草。”
苏止渝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柳眉紧锁,神色严肃。
“这牡丹。”魏景山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中间那朵牡丹花。
画中牡丹红得发紫,在灯光下看完全近乎于黑色一般。
“你家可有这种颜色的牡丹花?”
他的手指骨节匀称,指在那墨色牡丹上,一黑一白仿佛一幅水墨画,其他花卉尽失颜色。
“有,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牡丹花。品种有乌龙卧墨池、青龙卧墨池、冠世墨玉和烟绒紫,颜色红中透字,黑中透紫,在平日里和阳光下看层次分明非常漂亮。”
她如数家珍,想起了母亲对牡丹花的钟爱。
“你可看出什么?”他声音冷炙,眼睛看着牡丹花,却似乎有没有看那牡丹花,尽是一片空洞。
“属下向王爷禀报。”
苏止渝看着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着画,“这画有三个问题。”
“其一,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王爷注意到的牡丹。牡丹并无异常,但是落在整幅画作中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从色彩上讲,整幅画都淡然优雅,唯有这牡丹突兀耀眼,极为不和谐,甚至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好似……一团污墨弄坏了一整幅画。”
“其二,是这些花。”
苏止渝葱白的两根手指轻轻地在画上画了一个圈,将所有的花圈了起来。
“这些花,桃花、樱花、海棠花开在三四月,牡丹花开在四五月,茉莉花开在五月到八月,而白莲则开在七八月的盛夏。”
苏止渝盯着他微微上扬的凤眸,眼神澄明清澈。
“它们并非同一花期,放在一起美则美矣,却不可思议。”
魏景山幽幽说道,眼中闪现一丝不明意味的光亮,对上她的眼神。
苏止渝点点头,继续说道。
“其三是这首诗。”
她两根指头从花丛滑向左上角的题诗。
“团团簇簇盛妆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魏景山低声念了一遍诗句,“诗句与画面不符。”
“王爷看出来了。这首诗的意境与画完全不搭,甚至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
魏景山点点头,这首诗描绘了夏日艳阳中花团锦簇,孩童在花间嬉戏,随着光影的明暗时间在慢慢流失。
“孩童,将来?”
“王爷也注意到了,这似乎有暗含的意思,只是我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苏止渝重新收回两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下巴。
“属下的父亲擅长绘画,尤其是花鸟图,属下特意拿了一幅父亲的日常作品。”
苏止渝展开了另一幅画,那也是一幅花鸟图,温婉细腻,春意盎然,和谐美好。
“王爷请看,这是属下父亲平日最为欣赏和得意之作,也是最能代表他水平的作品。”
“的确不凡。”魏景山不禁赞叹。
“所以,这幅画定是父亲有意为之。”
帐内一阵静默,似乎能听火把的哔剥声。
烛光跳动下,画中的墨色牡丹格外夺目,似是一团迷雾,盖住了眼前的一切。
苏止渝小心地收起手中的画,放回到盒子里。
“咔哒”一声响,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
清脆的声音。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