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上撒盐

大晋朝野,阉党篡权。

对外说年轻的皇帝身子不好,在甘露殿上养生。

实际上则是彻头彻尾地将他幽禁在了那里,被架空成没有实权的傀儡。

米元思的青龙卫虽然都有将真实的情况报上去,但皇帝没有实权,什么也做不了。

这才有了他们这趟北境之行,为的就是收集阉党的证据,好在某一日能将阉党一网打尽。

马车越是往前,看到的场面越是令人心惊胆战。

三年大旱,头两年还撑得住,今年则是彻底的颗粒无收。

北境的百姓自发往京城的方向去,仿佛只要到了中原腹地、京城脚下,就能有活下来的希望。

以至于君维安一眼望去,目光所及皆是饥民,骨瘦如柴,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往马车相反的方向走。

“今年颗粒无收,北境幽州刺史带着三尺白绫上京,结果在路上被阉党的人拦了下来。”米元思道,“自知见不到圣上他,在驿站自尽了。”

他拍了下君维安的肩头:“别看了。”

米元思犹豫了片刻,沉言:“城内……”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

根据线报,城内已成人间地狱,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君维安就那么死死地看着窗外,他像是一尊石像般,望着眼前的景象。

马车刚到外城,饥民就拥了上来。

看着一只只伸过来的手,君维安的心就像是被人捏住一样,一阵刺痛。

那些人满身泥土,瘦得皮包骨头。

有些身前捆着孩子,幼小的孩童垂着脑袋,散着一股死气。

君维安看不下去了。

他放下帘子,躲在马车里,锁在车窗下,沉默着一言不发。

米元思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息也不敢出声。

他怕一不小心,就在君维安的心头上撒一把盐。

这个天天吵着闹着要回北境,一听说此行终点是这里的青龙卫阁领,飞快地处理好手头一切案件,堵在路上非要与他同行,拦都拦不住的男人。

现在面上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大的惊涛骇浪。

马车缓缓停在了匾额都掉了一半的幽州府衙前。

府衙里一片狼藉。

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什么人。

米元思望着眼前骇人的场面,提着衣摆迈过门槛。

他身后,君维安紧握着自己的剑,沉默着一言不发。

银车果然没有到这里。

朝廷针对五千饥民,拨款的三十万两白银,根本没能送到最需要这笔钱的地方来。

层层瞒报之后,又是层层侵吞,银车在靠近幽州的时候就没剩下几个银子,一进幽州地界,就被愤怒的民众抢了个干净。

米元思都能想到,最后在朝野中会以什么样的奏折,结束这荒唐的赈灾之举。

一定会是“尽数发放完毕,百姓皆安稳”的陈词滥调。

因为刺史上京,代理政事的县丞一瞧见米元思腰间的黑色令牌,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他红着眼眶看着米元思,竖起三根手指,颤颤巍巍道:“三!三十万人啊!”

说完,在草皮都不剩下的县衙里,叩首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北境幽州,能追查到的死于饥荒的灾民有三十余万,真实的数字远远不止如此。

而朝廷得到的数字是,不足五千人。

君维安看着满城人间炼狱的样子,身体上每个毛孔都在挣扎。

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的家。

他一个人站在街角边,看着拄拐的老人、年幼的孩子,互相搀扶的夫妻,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走,时不时有人倒下。

而他的银兜里已经一个铜板都没有剩下,就算想帮一把,也无能为力。

那是君维安第一次理解什么叫渺小。

灾荒面前,人太渺小。

饥民面前,他太渺小。

站久了,君维安的心沉重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转过身,刚走几步,却隐隐听到了哭声。

微弱的,小小的,掺杂着“救救我”的细微的哭声。

他顿住了脚步,望向巷子深处。

这里发散着一股难闻的腐气,是阳光照不进来的角落。

手里的剑更紧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细细听着声音的来源,最终,在尽头一家四口的尸体旁,瞧见了那个小小的孩子。

那么瘦,手臂还不如君维安的两只手指粗。

她瘫坐在尸体旁,双眼已经无光。若是放着不管,恐怕撑不过今晚。

她看着君维安,没有眼泪,就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君维安愣住了。

她身旁的三人已经气息全无,浑身上下什么都没剩下,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什。

“你……”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姑娘,犹豫地开了口。

可小姑娘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向着君维安伸出手去,却在他将要抓住的一瞬间,倒了下去。

君维安愣住了。

他握着那只小小的手,看着那个倒在他眼前的女孩,终于撑不住,手捂着双眼,哭了。

那一股无力感,与北境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一起,将一身缁衣的君维安淹没。

他是大晋帝国的剑,却在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他握着那只小小的手,颓然地迷失了方向。

米元思站在巷子口,看着眼前这一切,将手里的信折好,递给身旁暗影,叮嘱了几句:“小心谨慎地送到东山镇去。”他说,“尤其要避开东山县令陈海。”

那信里,是君维安鉴定过的契约书,是会对陈家一案产生决定性逆转的重要物证。

东山镇陈家的东厢房,自陈千南案发之后就被封了起来,窗门上县衙贴的白封条固在上面。

东山县令陈海听说苏辰要看东厢房,快步跟了上来。

他依然是跳过苏辰,只对君歌拱手行礼:“据商街的目击证人讲,那晚陈千南在镇上的飘香苑喝了不少酒,还从那里带了个姑娘回来。”

“姑娘?”君歌手里没停,一边套上手套,一边看向陈海。

自从见识了君歌的实力后,陈海对她的尊敬就直接写在了面颊上,此时连说话都柔声起来:“这陈千南,虽然是我们东山的善人,但其实也有缺点。”

他说:“这人好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