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七月花
“没想到你耍起流氓来,也还挺流氓的。”
坐满了人的阶梯教室里,坐在最后排的苏意听着自己一窍不通的内容,有些无聊地偷偷拿出手机,偷拍认真讲课的赵禹缙。
赵禹缙当老师的样子,苏意还是第一次见。但她想,要是她上大学的时候,给自己上课的老师像赵禹缙这样,那她肯定堂堂不落。
他本来就是衣服架子,不管是白大褂,还是今天的烟灰色呢大衣,总能被他穿出旁人没有的气度。但如果说视觉是一百分,那听觉上就是一百二十分。赵禹缙声音清朗,一口标准普通话,加上他逻辑缜密条理清晰,这哪里是上课,这分明就是享受。
和她隔着几个位置的女生看在眼里,替她着急——赵禹缙虽然是年轻讲师,但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么拍,是会被发现的啊姐妹!
热心同学想了想,冒着被批的风险扯了张纸给苏意递字条。
在赵禹缙转过身写板书的时候,苏意被纸团砸了个正着,看清上头的内容,她笑了,提笔回了热心同学,还往纸团里塞了颗小糖果。
大概是一颗糖果,让热心同学和苏意建立起了友情。在知道苏意只是来陪人上课以后,误以为苏意对赵禹缙很有好奇心的同学,开始主动给她分享赵禹缙的信息。
没想到赵禹缙还有这么可爱的学生,信息嘛,不听白不听,两个人便开始你来我往地传起了小字条。
突然,前排传来窃窃私语,有字写得快记完笔记的同学抬了个头,就看见从来不在课堂上碰手机的赵老师正拿着手机,好像是在发消息。
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振了两下,她解锁一看。
我男人:“上课偷偷拍我可以,但不要影响我的学生听课。”
被抓包的苏意草草结束了和热心同学的字条交流。
终于等到了下课,苏意避开人流和赵禹缙在约好的地方会合。赵老师沾着粉笔灰的手还没来得及洗,抱着一沓讲义站在秃了头的树下,身形笔直。
她刚站定在他面前,他的手就像装了自动识别装置似的,精准无误地从她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
下一秒,苏意的脑门就被他弹了一下:“牙齿不要了?”
摸着额头的苏意打算来个绝不认账:“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有糖果!”
“是吗,是谁把糖果藏在纸团里,分享给别人的?”
这也被看见了?苏意一脸不可置信:“一个教室一百来号人呢,我坐最后一排你都能看清楚,我突然不知道该羡慕你的学生还是该替他们惋惜。”
苏意忙着感慨,没注意赵禹缙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两个人约了今晚在外吃饭,可他下午三节大课,晚上又在医院轮值,先忙完的苏意就溜到了她的课上等他。
打她坐在教室里面起,认真讲课的赵禹缙在思维停顿的间隙就会下意识往她那边看去,虽然在他的课上学生开小差被抓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但是苏意那些细微的动作都能被他发现,真相是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而已。
苏意挽着赵禹缙的手和他一起往停车场走,还没走出几步,傅和琛欠揍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
自打苏意成了正牌女友,总算有了把傅和琛当“情敌”的底气。毕竟自从他知道两个人复合之后,就没少干硌硬苏意的事情。
护短的赵禹缙也拦过他几次,可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无赖的男人每次的态度都是不听不听。
次数多了,两人的梁子也就结下了,此后但凡是碰上,都免不了互呛几句。单论嘴皮子,傅和琛不见得会输,但他亏就亏在赵禹缙明显偏心,而苏意除了赵禹缙,还有个褚玉做帮手。
结果傅和琛回回一挑三,回回惨败。
听说两个人要去吃火锅,傅和琛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意在蹭吃蹭喝的他偏偏场面话说得漂亮:“两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啊,火锅这种美食,就是要人多抢着吃才有味道。”
谁是奔着吃火锅去的啊喂!你知道两个忙成狗的人要过二人世界多不容易吗!
苏意很想找块豆腐一掌把傅和琛拍飞,却听见赵禹缙对她说:“你不是说褚玉今晚要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叫她一起出来吃个便饭怎么样?”
他冲苏意眨了眨左眼,苏意目光在傅和琛身上扫了扫,顿悟。
几日后的某个晚上,手捧一杯热牛奶的苏意窝在沙发里,屈着手肘戳了戳陪在她身边,但是目光就没从电脑上离开过的赵禹缙。
“你说,傅和琛对褚玉,是几个意思?”说完,她抿了一口牛奶,浮在面上的奶泡沿着她的唇围了一圈。
赵禹缙看着她恍若未察的模样失笑,犀利道:“大概是你一直以来,对我的那个意思。”
苏意瞪圆眼睛:“他要追褚玉啊?”
闻言,赵禹缙挑挑眉,支着右手状似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哦,原来你一直在追我啊。”
都追到手了谁要承认这个,尤其他那拉长了语气的“哦”,分明存着故意要她害羞的坏。
苏意转移话题:“傅和琛没少得罪我,我一定要当他追褚玉路上的绊脚石!”
她对着空气挥了挥拳,样子要多傻有多傻。说出去谁会信呢,蒋氏雷厉风行的继承人,业界传闻继承了蒋成礼七分狠三分辣的孙女,谈起恋爱来像个小傻子似的。
细碎的灯光打在苏意脸上,一圈奶白泡沫格外打眼。赵禹缙眯了眯眼,一手抓住她盘在头顶的丸子,把她的脸扭了过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提醒她。
苏意疑惑地眨眨眼,这暗示,是要她献吻的意思吗?
虽然恋爱早就谈了,结婚证也打过了,但毕竟中间差了那么几年,破镜重圆没几天就……还怪不好意思的,而且他……怎么变得这么直白了,当年明明是牵个手都要她主动的啊!
见她毫无反应,赵禹缙又点了点嘴唇。
苏意咬咬牙,严格来说,当年没领离婚证,两个人的关系至今都受法律保护,亲就亲吧,拘泥个啥。
仿佛是抱着只要速度足够快,时间就记录不了她主动亲他。苏意蓄了个力,眼疾手快揪着赵禹缙的衬衫前襟,一拉,他的脸就凑到近前,一亲,苏意的奶白胡子完美复制粘贴在赵禹缙脸上。
也不知这大冬天的,怎么突然这么热,苏意抬手扇了扇风,趁赵禹缙还在发呆的工夫,打算躲去房间透个气。
人才刚站起身,赵禹缙有力的手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灯光下她的脸透着绯红,煞是好看,薄薄的嘴唇错愕微张,赵禹缙没有犹豫,捧着这张脸,吻了下去。
苏意觉得自己有点缺氧,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端,像云团拖着她往上飘去,飘离了大气层,飘进了太空。
她一睁眼,宇宙的星星转着圈圈发着光,映进眼中,星光璀璨。
群星璀璨里,是赵禹缙晶亮的眼睛,苏意读着里面的情感,有珍视,有呵护,还有爱。
从没被这么亲过的苏意在赵禹缙放开她的时候,斜靠在赵禹缙身上喘气。
她夸他:“没想到你耍起流氓来,也还挺流氓的。”
被流氓的赵禹缙又揪住了她头顶的丸子,一脸明明就是你调戏我的表情:“不是你先下口的吗?”
嘿,做了还不敢认了嘿!苏意大胆上手掐住赵男神的脸蛋:“是谁点着嘴唇一直暗示我的?”
赵禹缙抓住她的手,十分诚实道:“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擦掉嘴唇的奶沫。”
哦,敢情是自己会错了意。苏意假咳两声:“其实,以后你直接说,会更明白点。”
只见赵医生在胸前环起手,有点懒懒地斜了斜身子,看上去七分风雅三分邪魅:“好像你误会起来,我也不算吃亏?”
你这分明是赚了,你还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回美男计也不管用了,不反击不是她苏某人的作风。
于是,苏意很板正地问了一句:“其实我有一点点好奇,不多,就一点,你亲我的时候,会想到我张大嘴巴被你治龋时候的样子吗?”
旖旎暧昧顷刻间**然无存,赵禹缙端茶杯的手顿住,而后那杯茶再也没端起来过。扳回一局的苏意伸了个懒腰再慵懒地窝进他怀里,还不忘指使他:“给我手机打个电话呗,我好像找不到它了。”
手机铃声从沙发缝中传出,赵禹缙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我男人”三个大字哭笑不得。忘了这茬的苏意赶忙抢回手机,再回头就看见他支着手看她。
苏意脑中飘出一句话,她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亲都亲了,你还不认啊!”
她以为赵禹缙会回答点什么,却不想换来了他的沉默。
气氛突然冷了不少,直到苏意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走到一边,也没避开赵禹缙,低声唤了句:“爷爷。”
电话那头,老爷子不再中气十足,语气有些倦怠:“让你楚叔给你订了下周的机票,一会儿航班信息会发到你邮箱。”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苏意感觉突然。
“你回来就知道了。”
蒋成礼电话挂得干脆利落。
苏意回头去看赵禹缙,他已经又把精神集中在了电脑上。
乔森轰炸般一连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每行三个词,并且以三个感叹号结尾。
连起来看,就是他和赵禹缙一直尊为神话的行业前辈下周在乔森他们学校开一个学术级的交流研讨会,而乔森很给力地为赵禹缙要到了参加研讨会的邀请函。
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个很诱人的机会。但他看向苏意,有些踌躇,那时他也是跟着老师去参加了一个交流会,新婚第二天,再回来她就不见了。
苏意看着他面上来回切换的复杂情绪,尽管抱歉,但还是开了腔:“我爷爷召唤我回趟家,挺远的得出国,这一趟要回去多久我也不是很确定,可能几天可能一两周……”
“去哪里?”他问她。
苏意说完国家名,赵禹缙面色柔和许多:“下周在那里有一个学术研讨会,我也会去参加。”
他的话让苏意瞬间开心起来,但是开心不过几秒她又有点颓丧:“我们可以一起去,但到机场就得分开走。可能,我也不能经常溜出来和你见面,在那边,我一言一行受关注得多。”
见她如此坦诚地对自己解释,赵禹缙心中阴云散开不少,他拍拍她的额头:“我是去学习的,兴许比你还忙。”
知道他是在反过来安慰自己,苏意头枕在他的腿上,感慨:“要是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带你逛逛那里。下午三点海岸线浪花泛白,一杯啤酒作陪,可以在海边待到黄昏。夕阳开始红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新婚夫妻在那里拍婚纱照。我也很想有一天,大大方方牵着你的手,光着脚在那片沙滩上,从日落时开始走向灯塔,走到灯塔底下,正好是灯塔亮起来的时候。”
她像是在勾勒一个美好的梦境,声音越说越低,再后来她也沉入梦里。
赵禹缙把人打横抱起,抱回客卧。
一个人返回后,他查起那个国家,原来她不见的五年里,就是生活在这个看似和他毫无牵扯,却也能联系起来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被临时叫回去的原因,但无事不召是苏意和老爷子的一种默契。
瑞希的事物不再那么冗杂,但苏意不保证要去多久,也只能多做打算,一连几日都忙着先处理好要紧的事物,而赵禹缙也调了班,两个人一时之间比之前忙了不少。
好不容易下班早,苏意拎着小手包路过楚桐办公室,她正伏案不知忙些什么。
苏意靠在门框上敲了敲,随后走了进去。
“感觉最近你比我还忙,是不是我给你们的压力太大了?”
楚桐笑着合上了电脑:“也就是装装样子,总不能你在加班,我们比你走得更早吧。”
“少来。”苏意拨着她桌上的摆件小球,“老爷子叫我回去,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和我一起?你也许久没回去了吧?”
楚桐看了看桌面的日历:“算上今天,满两年了。”
“想家了吧。我给你订机票,楚叔楚婶看到你回去,不定多高兴呢。”
苏意拿起手机打算订票,楚桐忙阻止了她:“别了,你跑了,我再跑了,一堆事情可就真容易乱了。你安心回去,我在这里给你坐镇。”
“那我可真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要是有要捎回去的东西,我帮你带。”
楚桐推着她往门外走:“不必啦,看你这满脸欢喜的样子,赶紧去享受下班后的幸福生活吧。”
等苏意走了好一会儿,楚桐才重新打开电脑,等她把邮箱里的东西一一看完以后,她独自一人静坐了半小时。半小时后,她拨出一个电话:“见一面吧。”
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三天的时候,帮赵禹缙收拾行李箱的苏意对着他款式统一的半箱子衣服纠结良久,还是拉着他跑到了商场。
作为天生的衣服架子,不多穿一点好看的衣服怎么行呢,既对不起身材也不能惠及大众审美。
买衣服从来是三分钟搞定的赵禹缙久违地陪苏意逛街,被她硬逼着试了七八套衣服后,他开始理解傅和琛每次被抓去陪他妈妈逛街时那种悲壮的表情。
苏意看着不同颜色款式的大衣穿在赵禹缙身上,只觉得看了一天文件的眼睛在一瞬间被洗了个干净。
付款时她毫不吝啬,掏出银行卡就是一通刷。
导购小姐从业多年,通常见的都是霸道总裁拿出一张卡,给女朋友刷长长一单,倒是少见有女性这么给先生买单的。
“苏•霸道总裁•意”付完款后,看着面露疲惫的赵禹缙,问他:“要不再给你买几双鞋?我觉得你的鞋子都不太长在我的审美上。”
一时之间,赵禹缙觉得导购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更怪了。
他拎起七八个纸袋,揽着苏意的腰把她带出门店。
“再买下去,我一年的工资都被你花完了,这些衣服,平常工作也不是很方便穿。”
苏意拍拍胸脯:“我给你买的嘛。”
感觉自己被包养的赵禹缙腾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钱多也不是这么花。”
苏意持反对意见地摇摇头:“以前我穷得只剩钱,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呀,所以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一句“我有你呀”完美地取悦了赵禹缙,而他不知道的是,苏意后来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或许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蒋魏承走进蒋氏庄园大门时,正巧看见孙律师提着包离开。两人在阶梯打了个照面,便见孙律师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蒋魏承走进家中,正见老爷子从书房走出,坐在了客厅的壁炉前。
窗子外已经开始飘雪了,老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掀起眼皮看了蒋魏承一眼,交代他:“窈窈明天下午的飞机回来,你去机场接她。”
似乎是没料到老爷子临时把人叫了回来,蒋魏承停顿两秒反应了一下,答了一声“好”。
晚上用晚餐,趁着老爷子独自去庭院散步的时候,蒋魏承把楚叔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吗?”
他虽然年轻,可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子霸气,饶是把他当半个晚辈看的楚叔,在面对他问话的时候,偶尔也免不了被他的气场震到。
“前些日子刚看过体检报告,老爷身体一切都好,您不必太过担心。您是因为遇见孙律师才问的吧?”楚叔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蒋魏承头也没抬,吩咐他:“以后老爷子的体检报告,让医生给我这里也送一份。他的饮食,让营养师再多上点心。”
等楚叔快走出门的时候,蒋魏承在后面嘱咐他:“今天说的,别告诉老爷子。”
楚叔面上带着笑,这爷孙三人,倒还真都是一个脾气,面冷心热。不过,蒋魏承倒是挺令楚叔意外的,他原以为这个孩子早已经没有了心。
飞机高度稳定在平流层底部的时候,苏意塞起耳机,拉下眼罩开始睡觉。
实在是因为太无聊了,本来以为赵禹缙坐自己边上,她能拉着他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没承想赵老师勤学好问,为了给参加研讨会做准备,在家都整理那么多资料了,却连在飞机上的时间也不放过。
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赵禹缙按铃叫来空姐,给苏意拿了一条毯子。
苏意一觉睡得精神十足,直接睡到了前一天的下午。她喜欢时差的这一点,就是往地球自转反方向飞的时候,总觉得时差的那几个小时是自己赚到的。
身边的赵禹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副眼镜戴着,本就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更是斯文,越发有社会精英的样子了。
机内广播开始提醒飞机即将降落,苏意看着包里的墨镜叹口气,好像到了这里,就又背上了枷锁。
两人按照原定计划,下了飞机就不再同行。
机场熙熙攘攘,赵禹缙一走出来,就看见乔森很高调地举着牌子等他。乔森是在颍川留学时和赵禹缙认识的,毕业后就回了国,算起来,两人也有两年多没见过面。
习俗问题,乔森见到久别老友也不管他适不适应,当即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在两人叙旧的同时,只见一直蹲守着的几家媒体开始兴奋起来。
赵禹缙循声望去,正见比他落后一些出来的苏意正戴着墨镜大步走出。她好像补了个口红,偏正红的颜色让她气场大开,整个人迈步出来的时候,就已然成为镜头的目标。
苏意稍稍拿开了一点墨镜,在赵禹缙看着她的时候,快速朝他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把墨镜戴好。不等记者上前采访,就已经有事先在出口等候的保镖自动把她护在中间。
蒋魏承的气场很难让人忽视,所以苏意在和赵禹缙眨完眼睛以后,便看见了他。机场即秀场,见她走来,蒋魏承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亲自帮她拖着。
哪怕苏意事先再三强调,告诉赵禹缙他所见的一切都是按照剧本作的秀,但亲眼见到以后,赵禹缙觉得,有点不爽。
这边苏意和蒋魏承坐进了车里,先前的温馨秒散。
苏意摘了墨镜随手丢在一边,问他:“老爷子叫我回来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一般蒋魏承对这些问题是不会理的,但是他过了一会儿,回答她:“前几天碰见孙义成拎着包从家里出来。”
“孙义成?你的意思是,老爷子立了遗嘱?”苏意略拔高了一点音调。
回到庄园的时候,草坪上还立了个胖乎乎的雪人,一看就是给她立的。苏意虽然表情很冷,但眼中带笑。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楚桐母亲的杰作。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排斥一切,觉得自己孤零零凄惨得很,又成天被锁在屋子里,正赶上个寒冬,从窗子看出去,除了雪连抹绿都看不见。
后来楚婶就带着楚桐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一直到冬天结束,雪人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陪着她。
抬步迈入熟悉的大门,苏意感慨这个大厅的金碧辉煌始终如一。老爷子坐在壁炉前等她,不知是不是烤火的缘故,看起来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爷爷。”苏意叫他。
平常严肃的老人今天好似心情不错,他拄着拐杖慢步走到苏意面前,脸上还带着点笑:“回来啦。”
哪受过这种待遇呀,苏意都有些受宠若惊,一直扶着老爷子陪他走到了餐厅。
苏意回家正好赶上晚饭,许久没被启用的大餐厅里,一尘不染的长桌上被摆得满满当当,上面放着十二副餐具和远远超过三个人分量的食物。
看这阵仗,苏意不解地想从蒋魏承那边得到一些解答。不想当她看过去的时候,蒋魏承那张冰山脸上也浮着一层疑惑。
蒋成礼在主位上坐下,他看着自己面前还无人落座的长桌,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这张长桌也略显空**,全家人都坐下了,但还是缺了很多位置,可没有现在给人的感觉空。
苏意和蒋魏承分别落座以后,蒋成礼招来了忙碌的楚叔楚婶,让他们一同入坐。
尽管为蒋家服务多年,但是很少和老爷子同桌吃饭的两人收到邀请之后,本能地忐忑。苏意摸不准家里现在唱的是哪一出戏,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静观其变。
她总感觉这种架势,老爷子像是要宣布大事,却没想到这是一顿连句交流也没有的晚餐。
家中大厨的水准一直在线,苏意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可毕竟当她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浑身的细胞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已经成了基础技能。
她看着整张长桌,楚叔楚婶坐的是客席,她和蒋魏承虽然挂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但是没按照那样的身份坐在一起。
就餐完,蒋成礼叫了楚叔陪同去庄园内散步,楚婶重新忙碌起来,只剩下苏意和蒋魏承大眼瞪小眼。
“今晚的这顿饭,你有没有一点看法?”苏意问他。
蒋魏承施舍了苏意一个目光,淡淡道:“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苏意挑了挑眉:“你也这么想?”
蒋魏承松了衬衫第一个扣子,整个人看起来随意了一点:“用了整整十五年没有用过的家族聚会长桌,十二套餐具,他,祖母,你的父母,她,你,我,我们三个各自的家庭成员,楚叔楚婶。”
“你确定是这个意思?”
蒋魏承像是看白痴一般看了她一眼:“要确定的答案,你该去问老爷子。”
苏意冷笑,不再尝试和他交谈,直接回了房间。
算起来苏意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久没人居的房间倒是依旧干净整洁,明明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雪,但枕头被褥好似有阳光的味道。
苏意的房间里没什么与少女有关的摆件,和卧室相连的书房里全是书,步入式衣帽间里全是衣服,但大部分都是定期送来但她从不触碰的。
苏意的手在衣服上一一滑过,在这种时候,她总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苏意拿了睡衣走向浴室。楚婶在浴室放了新的熏香,味道很好闻,就像盛夏太阳炙烤后,海面吹来的风的味道。
她整个人滑进浴缸里,透过清澈的水看向顶上的玻璃灯,不由自主开始想,如果是她的话,在这个家里,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呢?
是自在随意,还是像她一样,找到个机会就想把自己藏在角落,苏意把头伸出水面换气的时候想,应该是前者吧。
她光着脚走回卧室的时候,赵禹缙的消息发了进来。
大概是他提过的乔森正在热情招待他,他给苏意发了一张夜景照,苏意认得图片上的地方,是个环境不错的空中酒吧。
想了想,苏意回他:“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了。”
她消息刚发出,赵禹缙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秒接,却发现他那边不是想象中的热闹。
“回家还好吗?”他在电话那头问她。
听到他的声音,苏意就觉得心中糅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淡了很多。她不自觉地带着点笑:“好像还好,虽然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些不同以往。”
“他,也在?”
“谁?”苏意没懂他有些迟疑的问句。
反应了一会儿,苏意才想到他问的是蒋魏承,也算坦白地说:“他十岁的时候就被爷爷收养了,这里算是他的家。不过我们从小到大的关系都很差,所以……”
那头的赵禹缙轻轻地笑了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我好像有点醉了,乔森比读书的时候能喝。”
“你明明一点都不能喝。”三杯就醉的人哪里有什么酒量啊。
被她吐槽的赵禹缙心情好像更好,开始给她交代自己的行程:“明天会和乔森一起去他家农庄,后天开始研讨会,一共三天。研讨会结束以后,会再留一天,就要返程了。”
苏意没漏掉他说完以后短暂的沉默,像是在给安全感一般,明知有点难,但还是问他:“研讨会结束第二天,我们要不要……约会?”
好像只是从她的话中,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赵禹缙放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撩得苏意耳朵酥酥麻麻。
“好好睡,晚安。”
时常在这张**睁眼到天亮的苏意,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她下楼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蒋魏承意外地没有去公司,正坐在客厅和老爷子下象棋。
从没有在这个庄园睡到自然醒的苏意总觉得老爷子要瞪她了,但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又专注起眼前的棋局。
楚婶倒是满脸疼惜小辈的慈爱表情,见苏意起来了,端出了一直温在厨房的早餐。
这气氛未免太过奇怪,苏意咬着包子的时候暗自琢磨,这种场面有点像……对了,像是家中爱睡懒觉的丫头起来,看见自己的爷爷和哥哥在下棋,没有人责怪小姑娘起得晚,好像这只是许多个早晨里的一个。
家?她居然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盘中的早点楚婶减了分量,应该是怕她吃得太饱错过等会儿的午餐。等苏意吃得差不多了,那边的棋局也散了,老爷子起身时唤了她一声:“到我书房里来。”
苏意站在书房,这里面的摆设多年如一日,唯一多了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芭蕾少女油画。
“您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情?”
可能是老人愈见花白的头发让苏意不忍,终于在他的面前乖觉起来。
蒋成礼看着苏意,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和以前一样,看起来是冷漠的,但这一辈子识人无数的蒋成礼,还是明显感觉得到,这丫头的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如石头一般。
“看来你在颍川,过得不错。”
苏意抬了抬眼,诚实道:“确实比在这里自在一些。”
“哪怕你三爷爷他们想着法子害你,你也觉得比在家里好?”
“您都……知道了?”
老人拄着拐杖,略有些费力地坐到书桌前:“以后遇到了这种事,不用你自己出面解决,那边不比家里安全,瑞希,你就不要再管了吧。”
“不行。”苏意急声拒绝,“您和我打赌了的,一年的时间,根本还没有到。”
老人审视她:“还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他有那么重要吗?”
“蒋氏之于爷爷有多重要,他之于我比这重要十倍。”苏意掷地有声,说得很绝对。
好像原本还好的气氛又被她的反应破坏,不是她的本意,所以她有那么一点点后悔自己语气强硬。
但蒋成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邀请函给她:“芭蕾舞学院寄给你的。出去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
苏意可以断定,好像这次让她回来没有任何原因,基本上可以算是想叫就叫了。
她翻看着邀请函往房间走。这十五年来,芭蕾舞学院每年都会给她寄一张邀请函。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这个芭蕾舞学院是老爷子创办“舒窈基金”资助的一所非营利学院。
学院的孩子很特殊,都是无声天使,无法说话也无法倾听。十五年来,这所学校帮助很多因为先天缺陷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实现了人生价值,而芭蕾舞学院的出名不仅仅是因为蒋氏,更因为最近在国际上颇负盛名的芭蕾舞演员乔安娜。
苏意打开了自己许久没有打开过的柜子门,一套绣满了碎钻的芭蕾舞裙被妥帖收纳在里面。
她晃了晃手上的邀请函,最终还是决定出席。
下午时分,赵禹缙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闲逛,街头的异国音乐,挽着绅士的优雅女士,还有环境安逸的深冬公园悉数闯入眼中。
赵禹缙寻了一条长椅坐下,正对着公园喷泉。雪还未有要化的迹象,所以公园几乎成了孩子打雪仗的乐园。
无需思考的时光是最惬意的,赵禹缙闲适地看着孩子们在雪地追逐,一位老人步伐吃力地走到了他面前。
赵禹缙本能地往一旁让了让,给老人腾出大半椅子供他坐下。
“谢谢。”老人很绅士地对他说道。
没有什么比在异国听到母语更令人感到亲切,赵禹缙看着老人,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老人主动打开话匣:“你是华人?”
自己说话时,赵禹缙始终很有礼貌地看着自己,这让老人对他的印象不错。
赵禹缙笑着解释:“我只是来参加一个研讨会。”
“哦,你是个学者。”老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您误会了,我只是个需要学习的医生。”
“是医生啊,很伟大的职业,但一路成长起来,不可避免地会见证很多生命的流逝,很辛苦吧?”
赵禹缙没有和陌生人交心的习惯,但对方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他还是很谦逊地回答:“我们其实也只是平凡人罢了,只是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尽可能地挽留或是延长生命。”
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多时候都是老人问,赵禹缙回答。慈祥的老人让赵禹缙想到了自己的外公,所以面对他时,也格外地有耐心。
只不过老人看起来对他的好奇心很强,看似普通的问句,却好像都是在挖掘他这个人一样。
许久,老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远处,调皮的孩子扔雪球失了准度,眼瞅着就要砸向步履蹒跚的老人,赵禹缙快速起身,替老人挡了一下,不料这个雪球的角度刁钻,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空空的脖颈上。
雪循着衣领钻了进去,冰得他本能地抖了抖。赵禹缙不忙着清理衣服里的雪,而是扶着老人,护送着他走到了没什么积雪的大路上。
“年轻人,谢谢你。”
老人朝他扬了扬帽子,表示感谢。
赵禹缙微微欠身,目送老人离开。
在家养了两天精神,苏意开车去了芭蕾舞学院。以前凡是工作上遇到比较棘手的问题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她都会跑来这里,所以这里可以算得上是这个国度最让她感到自在的地方。
她刚走进舞蹈教室,一群正在练基本功的“小天鹅”就朝她跑了过来。她们不会说话,所以就用最灿烂的笑容表示对她的欢迎。
正在教导基本功的乔安娜见到苏意,也很热情地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十足友好的拥抱。
苏意朝乔安娜打手语:听说你又获得了一个奖项,恭喜你。
乔安娜比画着回她: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这一次的汇报晚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来担任我们的开场演员?
苏意吃惊地张了张嘴:以我的实力,我担心我会搞砸整个开场。
乔安娜笑,拿了苏意尺码的舞蹈服和鞋子递给她:虽然你没有选择成为芭蕾舞演员,但是你的实力不输专业舞者。
苏意盛情难却,尤其是乔安娜发动“小天鹅”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助阵。
见苏意答应,孩子们用鼓掌和蹦跳代替欢呼,拉着苏意的手,邀请她加入接下来的舞蹈排练。
许久没有跳舞,但好在她一直坚持练瑜伽。当她换上衣服以后,许多年前就被她扼杀在心底的梦想终于可以偷偷跑出来逛逛。
苏意这个下午过得很快乐,赵禹缙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可以透过她的笑声,脑补出她眉眼带笑的画面。
“真的这么开心吗?”
苏意在雪地里转了个圈:“你想象不到跳舞的时候有多美好,身体轻盈得让我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
赵禹缙很想问她,既然喜欢的话,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坚持自己的梦想。却又想到了高中那次,两个人关于未来的对话。
他虽然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还是为她考量:“我可以去吗?”
其实自己最希望的,就是在精美的舞台上,跳一次舞给他看。不是高中那次的随意,也不是大学时候的别有目的。
苏意看着天空又碎碎飘下的雪花,回答他:“我最想跳给你看。”
到了汇报晚会那天,赵禹缙早早到了剧院,苏意给他留的位置很低调,但视野极好。苏意候场的时候从幕后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自己还是一眼就能找到他。
但令她意外的是,爷爷居然也来了。明明基金是他设立的,资助也是他的决定,但这么多年他从未在汇报演出的观众席露过面,因为和芭蕾有关的一切,关系到他的一个心结。
正式候场的时候,苏意找回了她的状态。
今天演出的这台芭蕾舞剧,对她来说意义有一些不同,虽然这是个大家从小都听过的童话——《灰姑娘》。
整个舞剧,是乔安娜编排过的,和故事的发展不同。苏意所跳的开场,是单独被拎出来的,灰姑娘因魔法变成公主的片段。
当舞台漆黑一片时,苏意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几乎不用情绪的带入,她就觉得她是在跳自己的故事。
与煤灰和小鼠做伴的灰姑娘,终日辛劳,舞步仓促却有序,在道具间回旋。她灰头土脸,仿佛被世界遗弃。热闹的舞会、精致的糕点、华丽的衣裙通通与她没有干系。
舞台留给她的是黑暗,像是生活,也像是未来。
空中撒下银粉,优雅的仙女教母挥舞着魔法棒,许诺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会成为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公主,由豪华的马车送入皇宫,英俊帅气的王子会朝她伸出手,带着她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她还会成为话题的中心,所有人眼中的焦点,一直到魔法结束。
赵禹缙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苏意在他看来,像是误入黑暗的天鹅,在灯光中张开翅膀,旋转,大蹲,分腿跳,每一个动作被她跳到她所能的极致。
她足尖点入盛满金粉的玻璃盆,跃出时,脚尖在空中画出一道金粉构成的弧,灰姑娘得到了她的水晶鞋,将要开启一场人人羡慕的梦。
但赵禹缙没有看错,也是这个时候,有一滴泪从她眼中滴落。
童话里,灰姑娘是希望参加舞会的,而她不是。
苏意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跑进了故事里,心中压抑了多年的委屈随着舞蹈难度的增加越发膨胀。
她问自己,倘若她是童话中的灰姑娘,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好像无关所有的华丽与梦幻,她羡慕的,是灰姑娘有做梦的权利。
灯光在头顶不停地变换着角度,舞台陷入短暂的黑暗,苏意退场,芭蕾舞剧正式开演。
她笑,她也笑。
她说,我恨你;而她说,谢谢。
短暂的梦幻终究要在现实中清醒,化妆间的门被叩响时,已然是一副精干面貌的苏意穿着一套干练的洋装,走了出来。
来人在苏意身侧低语几句,继而苏意从侧门走到了观众席前排坐下。
从赵禹缙的角度,正好看见她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交谈,心知那便是她的爷爷。可他也疑惑,当年落魄到时常填不饱肚子的苏意,究竟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如今这光鲜亮丽的样子。
向来吝啬夸奖晚辈的蒋成礼在苏意坐定后开口:“跳得不错。”
苏意有些错愕,回的是另一句话:“我以为这种场合,您不会来。”
当年自己十几岁开始学习芭蕾,是他逼着学的,但从不观看她表演的,也是他。苏意明白老人这么做的原因,反抗只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股韧劲,不希望被磨灭掉所有的个性,可没想到她会真的喜欢上芭蕾。
仿佛被苏意的话触及内心,老人叹了口气:“到了我这个年纪,有时候会开始质疑,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
从不曾低头过的人居然也会反思,苏意觉得稀奇,想要再问点什么,老人却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台上。
一个多小时的舞剧,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全场灯光亮起时,苏意没漏掉老人脸上的一丝疲惫。
果然岁月对任何人都很公平。
芭蕾舞学院毕竟不是盈利机构,也多少有老人的授意,这场舞台剧针对的都是实实在在喜欢芭蕾的观众,没有宣传,也没有采访。
难得不用应付镜头,苏意乐得自在,但还是下意识地搀扶着老人上车。以往外界对她的定位都是乖觉孝顺的孙女,所以在外人面前,这是她的职责。至于人后,苏意晓得,老人身边是不缺人的,没有她,也有的是人表忠心。
但是这一次,苏意清楚且明白,她好像在某一个瞬间,确确实实地把老人当成爷爷去孝顺。
会有这种想法,苏意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她被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日子里,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就是亲情。
把老人送上了回家的车,苏意悄悄给赵禹缙发了信息。
赵禹缙到苏意说的地方时,眼见着她又换了一套衣服,宽宽的围巾遮住半张脸,不似跳舞时优雅,也没有后来那么精干,变得日常又真实。
舞剧结束的时候,苏意上台和演员们合了个照,那时候她笑容得体,举止都带有名媛该有的气度,但赵禹缙最懂她,他读懂了她眼中的情感,像是演员在完成自己的戏份。
赵禹缙被她的举止惊到,却也觉得很受用。他到达了他所不知道的这个,关于她的神秘世界,他的到来应该是隐秘的,而她没有顾忌地奔向了自己。
他把怀里的人圈紧,吻了吻她的头发。
苏意好像在撒娇,蹭了蹭他的手臂,瓮声道:“我好累啊。”
赵禹缙失笑,哄她:“你今天特别好看,比那年新生晚会上的你还要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过去,苏意怔忪间,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一直很想像今天这样跳舞给你看的,很早以前就想了。”
她前几天就说过一次,赵禹缙虽然不解其意,但仍顺着她的话说:“嗯,我知道。”
“我觉得,如果可以选择,那会是我想要的人生,可如果不是现在的人生,我好像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个想象中的人生。”
就是这种时候,她像是周身笼罩迷雾。明明可以触碰到她,却不知道她背后藏了多少故事。每当这时,赵禹缙就觉得自己有些无力,能做的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牵手漫步在异国街头,苏意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感慨良多。但这是多难得的一次约会经历,合该做点什么。
想了想,苏意问他:“你想不想去喝酒?”
见她兴致冲冲,赵禹缙没有拒绝。但他想不到,她所说的喝酒,竟然是在他叫不出名字的山顶公园,喝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平价起泡酒。
山上风大,气温比山下低不少,赵禹缙想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不防她开了瓶盖就抱着酒瓶钻到了他怀里。
感觉今天的她分外不拘泥,以前虽然明戳戳撩过他不少次,但最多也就是主动拉起他的手,投怀送抱还是极其少见的。
赵禹缙打趣她:“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热情?”
苏意咽了酒,咂咂嘴:“你真的不能多待几天再回去吗?”
原来是他明天要回国,她舍不得。
不想承认,但不可否认,和苏意在一起,他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有时候恨不得把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可他又十分清醒地知道,不是他想,就可以走到她的面前。
是否能如此亲近与密切,决定权在她手中。
苏意干了一小瓶酒,解下围巾蒙住了赵禹缙的眼睛。他任由她捣鼓,直到她说话。
拉下眼前的遮挡,入目是簇簇盛放的小焰火,她就站在贴地的焰火丛中,对他笑出了一口白牙。
赵禹缙大步走向她,她牵起他的手,在他左手食指上,套上了一枚很简单却很精致的戒指。继而,她像献宝一样掏出藏在衣服里的项链,对他晃了晃:“我的在这里。”
远程航班最终还是把赵禹缙带回了自己的国度,没他在,好像冬天的城市就失去了一半生机。尤其是她每天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最大的任务就是陪老爷子打五禽戏。
偌大的蒋氏,由蒋魏承一个人顶着,三餐都不一定有时间吃,常常半夜回来,黎明出去,平常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好像被倦意消磨了些气场。
不知是谁的意思,连她主动打电话到瑞希,相关的负责人都只是说:“公司一切都好,您尽管安心休假。”
仔细琢磨了两三天,苏意终于发现了不对。趁着老爷子午睡醒来的工夫,她开门见山:“您遣我回来,是有什么计划吧?”
老人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语气不知算夸还是算骂:“反应过来了?倒是也还不算晚。”
需要她不在才能完成的计划,苏意脑子里过了一遍,能得出的答案不多。要么是算计她,要么是算计别人。
虽然还拿未来打着赌,但苏意笃信老人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不是算计她,那么就是算计别人。
苏意脑中灵光一现:“三爷爷?”
老人答非所问:“你被欺负的事情,为什么不说?”
好像说了就会有用似的,明明她需要承担的这一切,都是蒋家继承人这个身份带来的,不管是好是坏,她都只能一并接纳。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老人叹了口气:“瑞希那边,我会尽快找人接手,你如今就暂时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我不同意。”苏意语气坚决,“您和我的赌局还没有结束,何况当前的局势,我赢面很大。”
老人声音也严厉起来:“那你想没想过,他们要是对你下手,你全身而退的概率又有多少?”
苏意看起来有股子傲气:“十年前的事情,我还没找机会算账呢,这一次但凡他们再做点什么,我可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是蒋氏继承人需要有的,但是,蒋成礼比谁都知道,硬碰硬的下场往往是两败俱伤。
苏意执意要回去,原因不必多说。
老人叹了一口气,问她:“那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他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他的世界,知不知道你为了回到他身边,究竟面临着什么局面?”
见老人语气有所软化,苏意也终于说了一回心里话:“爷爷,在没有他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觉得,心是冷的。有的东西,蒋氏给不了我,钱也给不了我,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给不了我。”
老人背过身去,不再看苏意。本以为这场谈话很徒劳,但苏意没想到第二天,自己拿到了老人给她的机票。
辞行时,苏意揪着衣摆,暗自酝酿了很久,才道出发自内心的关切:“您在家,多保重。白天也少喝茶,要不您晚上总是睡得少。饭也多吃点,要是传出去富可敌国的蒋老先生顿顿吃得还没一个小姑娘多,可有的是人笑话您了。”
老人板着张脸,语气半点不客气:“赶紧走吧,啰唆。”
不让她回去的是他,现在赶她的也是他,苏意算是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人说老人如小孩儿。
车子驶离蒋氏庄园,送苏意出门的楚叔走回来向老人汇报:“车子已经开出去了,您如果不想让她回去,赶在去机场前,还能拦得住。”
老爷子是真的累了,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说自话:“那天在剧院,她跳舞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她那么难过,也第一次看她那么快乐。”
赵禹缙下班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上楼时他没注意看,一打开门,家中灯火灿灿,暖色调的灯光把整个家都烘托得异常温暖。
苏意围着个围裙,在厨房忙碌,奈何水平十分有限,端上桌时,也就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从看到她开始,赵禹缙连日来因为她不在身边而空****的心终于满了起来。
在她还在准备配面条的小菜时,赵禹缙走到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
苏意觉得自己和他突然有了点夫妻的味道,其实这也是她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之一。
他的脸埋在她肩胛,说话时呵出的气让她有些痒。
“偷跑回来的?”前几天她还告诉他爷爷的态度不明。
苏意躲了躲脖子的痒痒,挥着锅铲很是嘚瑟:“我可是光明正大回来的。”
发现了她怕痒,因为恋爱变得有些幼稚的赵医生故意对着她的脖子呵了好几口气,她躲不过,和他闹了起来。
正是温存的时候,却不料家门传来了动静。秦素提着给赵禹缙送的食物走进来,就发现自己好像进来的时机不对,自家儿子的手还搂在姑娘腰上。
虽然已经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了,被母亲看到这种场面,赵禹缙登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然。最为尴尬的当然还是苏意,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在秦素善解人意,但她看向苏意的目光远不如之前友好。她放下东西,也不打算多留,只嘱咐了赵禹缙一句,让他明天回家一趟。
“感觉今天的阿姨对我好像不是非常满意。”
赵禹缙也察觉到自家母亲的不对劲,但还是安慰苏意:“别多想。”
两个人中规中矩地吃完面条,苏意把自己家的钥匙交给了赵禹缙。
“房子我租了长期,一时半会儿退不了,家里前阵子养了些花草,你有时间替我照料照料?我最近可能要住酒店。”
虽然内心满是猜测,但他还是接下了钥匙,应允了她。
苏意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住到酒店的,本来住得这么近了,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也有限得很。
可自打知道自己可能又要被对付了,保险起见,苏意还是觉得自己要暂时和赵禹缙保持一点距离,起码不能让他走进那些人的视线中,换个地方住,那些人的视线就不会集中在这个小区。于她自己而言,毕竟是自家酒店,护着她的人总是更多一点。
但苏意想不到躺在酒店大**的她竟然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都还没睡着。思前想后,她给赵禹缙发消息:“离赵医生13千米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他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
苏意看看床头的电子钟,凌晨三点半,她怯怯开口:“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确实已经睡着了,但她的消息一进来,他就被特别提示音惊醒。尽管如此,他还是极力否认:“没有,我还没睡。”
低哑好听的男声从听筒传入耳朵,苏意拢了拢被子,朝他道:“我睡不着,我们聊天吧。”
尽管是她说的聊天,却迟迟没有开腔。赵禹缙起了话题,说着说着,两个人就说到了她不在的时候,他都做了什么。
赵禹缙低声和她说起这五年自己的生活,是她好奇的,所以开头她听得很认真,但奈何他的声音实在催人,她听着听着,就在低哑嗓音的撩拨下,萌生困意。
到最后,赵禹缙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失笑。记得大学时,她和同学去外省参赛,比赛前一晚认床睡不着觉,两个人就各自焐在被窝里小小声说话,也是她先睡着。
后来他骗她说,她在梦里打起小呼噜,自己还录了音,唬她乖乖陪自己去图书馆自习了半个月。再后来褚玉揭穿了他的谎话,气得苏意追着他跑了半个操场,他哄了许久才哄好。
如今两个人的情感好像都在朝那个时候趋近,那时纯粹的初恋与悸动,不加掩饰便能够让对方充分接收到爱。
赵禹缙觉得自己心底软成一片,十分珍重地和她说了一声晚安,而后把未挂断的电话放在枕边,再度睡去。
第二日,赵禹缙奉母命,回了趟家。
他到的时候,父母都在等他,家中气氛有一些严肃。
赵禹缙坐在父母对面,看着这有一点三堂会审的架势,坦然地先开了口:“我确实恋爱了,和苏意。”
秦素看着自家儿子的目光有一些复杂,这一切缘起于赵禹缙这次出国时,自己在傅家无意听傅予祯说漏嘴,她才知道原来五年前,赵禹缙就偷偷和苏意领了结婚证。
后来她逮着傅和琛问了半天,这一问,那些事情就全都知道了。
“她现在有一个未婚夫,你知不知道?”赵绅彦拿出了严父的架势。
“我知道……”
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们最了解。历来想到他,做父母的都是骄傲的,因为这世间很多美好的词汇都适合他。可他居然因为一个姑娘,妥协到这种程度,两个人心疼得不行。
秦素和丈夫对视一眼,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目光。纵然知道话一出口定会伤害到他,但她还是咬咬牙,问了出来。
“那你,知不知道,苏意的母亲就是你父亲那场医疗事故中的死者?”
秦素知道这个纯属巧合。赵禹缙让傅和琛帮忙去查些事情,惊动了傅家长辈,得到了母亲的授意,傅和琛查起事情来高效得多。
还没得到这些消息的赵禹缙乍一听到母亲这么说,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秦素权衡再三,十分客观地叙述事实。
“你高三的时候,那个姑娘转学到你班上,目的也并不单纯。”
赵禹缙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沉默非常。有了这样的事实依据,当年苏意的很多举止都有了合理解释。
她对所有人冰冷,却唯独对他热络。在他把她当成很重要的人以后,她又突然冷漠起来。
赵禹缙不愿深想,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产生了许多疑问。
那年她高调地出现在他面前,接近他,让他爱上她,领证后又消失得毫无痕迹,是她报复的一种方式?那现在呢?现在她的归来,是不是她意犹未尽的另一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