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疼啊

那年,家乡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旱。

田里颗粒无收,他们什么吃的也没有。

家乡的百姓,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吃,树皮、草根甚至还有观音土。他亲眼见到好几个乡亲就是因为吃观音土撑破了肚皮,没了性命。

为了让全家都能活下去,他带着父母和小弟一路逃难。

可是,他们走了四五日,还是什么吃的也没找到。

他的母亲身体虚弱,第一个走了。

他的父亲为了给两个孩子找点吃的,想到河里去抓鱼,结果遇到了河里的急流,人被大水给冲走了,连个尸首也没有留下。

而小宴……

那天夜里,小宴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了。

他瞧见路旁一棵大树树梢好像结了果子。

他也不管那果子是不是能吃,是不是熟了,趁着他这个当哥哥的不注意,偷偷爬上去想要摘果子吃。

可谁知道,当他爬到树梢,伸手就能摘到果子的时候,脚下不稳,整个人就那样重重地摔了下来!

“夫子,你不知道,小宴他掉下来的时候,砰的一下,不像是砸在了地上,而是砸在了我的身上。”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小宴摔下来之后,唇角带血,眼神一点一点没了光亮的样子。

他将小宴抱在怀里。

小宴呜咽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听到小宴断断续续的声音:“哥……哥哥……我疼……我疼啊……”

因为挨饿而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小宴就那样在他的怀里咽了气……

“……”

往事重提,陆澈虽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他紧紧攥紧的双手,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听到他说这些,朱夫子也沉默了。

陆澈浅浅吸了一口气,声音更轻了几分:“虽然,纪师弟和小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纪师弟的坚持、坚韧还有他不肯服输低头的劲头,总是会让我想到小宴。”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第一次遇到纪君言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毛头小子。但看到纪君言的那一手字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字和小宴贪玩之时应付先生写出的字简直如出一辙,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帮了他。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和纪君言相遇。

他在纪君言的身上看到了更多同小宴相似的地方。

说话的神情、做事的样子,甚至是他那倔强至极的脾气。

总会让他恍惚地觉得,在他眼前的人,既是纪君言又像是小宴。

“……”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夫子自然明白陆澈为何对纪君言格外的帮助了。

只不过……

“陆澈啊,纪君言他……”

毕竟只是纪氏三房的纪小郎。

人或许有相似,却到底是两个人。

他可不能分不清啊。

陆澈给朱夫子一个眼神,让他安心:“夫子,学生说过,纪师弟和小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只是……

看着纪君言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有几分慰藉罢。

朱夫子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咳!”

陆澈收敛思绪,将自己从过往思绪拉了回来。

他继续说:“管事觉得纪师弟不愿说出昨夜和学生待在一块,学生觉得,或许是纪师弟觉得自己在书院里太显眼了。”

短短十几日,他一连两次考出了甲等的好成绩。

这样大的进步,这样好的天赋,周围的人除了赞叹,难道就真的没有眼红的么?

他一向不爱与人打交道,却对纪师弟多多关照。

想来,纪君言也是顾忌这一点,才不愿意说出来,让书院里其他的学生多想。

陆澈的话是七分真里带了三分假。

朱夫子自然无法分辨,陆澈最后的解释究竟合不合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再追问了。”

生怕陆澈陷入过去不高兴的回忆中,朱夫子赶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让陆澈回去好好歇一歇,平复好心情,继续将心思都放在明年的春闱上。

“你若是能考中,你父母、弟弟泉下有知,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

陆澈抿着唇,眼底情绪还是那般的复杂难辨。

高兴……

想要他们能够在九泉之下真正安心,他要做的,又何止是考中而已……

——

晚上,纪君言又来到了陆澈的屋外。

她敲了门,可是,和先前一样,房门紧闭,陆澈并不在。

纪君言站在门外,愣了一会,转身走了。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陆师兄有。

她也有。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师兄他又去了哪里,他若是没有告诉她的打算,那她便不会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纪君言一直在认真读书。

夫子们讲授的每一个知识点,她都听得很仔细。

但凡有她没听懂的,或者夫子们讲授的和之前太傅教她的有不同,她都会拉着夫子仔仔细细问个明白。晚上回到宿舍之后,她还挑灯夜读,先复习白天的内容,再熟读明日夫子要讲授的文章。

半个月后,当她拿到书院一月一次的测试考题时,她发现几乎所有的题自己都会答。

按照书院的规定,月测过后,便是月假。

她觉得自己应该考得很不错,下山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一个月不见,也不知道母亲和两个姐姐在家里过得好不好,康老夫人还有没有欺负他们。

哦,对了,还有大姐姐!

她进书院的第一天,她就向周家下人说了,这次月假她要去周家拜访周老夫人的。

可是——

“纪君言!纪君言!你等等!!”

通才桥上,徐景朝着她狂奔而来,好不容易将她拦下,徐景喘着大气道:“还要我跑得快,要不,你就要错过一个好大的机会了!纪君言,你这次可得谢谢我!”

纪君言听得莫名其妙的,什么大好的机会,什么谢谢他?

“什么事啊?若是不重要,就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要回去见母亲了。”

“回什么回!江宁知府来咱们定安县了!他说今夜要在八仙楼里宴请整个书院的学生!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要不是他,她只怕要错过江宁知府的款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