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督主动真情,甘棠心事重
安玉琳避开路上的宫人,将甘棠抱回了司礼监。秋露一心担忧甘棠的身体,倒没多想什么。可跟着安玉琳的几个小太监,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有了数。
从角门进入司礼监,安玉琳直接把甘棠抱到自己房间,放在床榻上。他领人避到外间,只命秋露替甘棠将外衣褪去,方便在榻上安枕。
秋露听见安玉琳在外间,打发人去查甘旭在青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犹豫了一下,看见甘棠姑姑情况还是不好,想着与太监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可讲,便替甘棠褪去外衣,并用锦被给她盖好。
冬早将平日里为司礼监掌印和秉笔请脉的章御医请来,安玉琳先到内室将床幔放下,只露出甘棠的手腕在外面,才叫人进屋。章御医进屋后也不敢乱说乱看,只提心吊胆地诊脉。
秋露想到甘棠姑姑不欲他人知晓自己的旧疾,欲出声阻止,却被安玉琳的眼风扫过,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章御医诊过脉,将手收回,依然低着头道:“回督主大人,这位……应是年幼时着过风寒重症,没有好好将养,以致阴虚肺寒。虽有练武健体,但急求速成,身子是外实内虚。如今心思郁结,加之大痛大悲之下情绪激动,因而昏厥,少时便可转醒。”
“可有,”安玉琳凝望着帷幔,好似要透过那层层绢纱看清甘棠,看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有医治之法。”
章御医沉声道:“病人应是有在服药压制病情,老朽需知其素日所服何药,近期有无发病,才好开方子。只是,此患年深日久,需得慢慢调养。否则,虽一时疾患不显,恐实有碍寿数。”
秋露倒吸一口冷气,甘棠姑姑虽时不时服用药丸,但鲜少有发病的症状,没想到她看似强健,身子却有如此大的隐患。
安玉琳冷冷地剐了一眼秋露,道:“还不快向章御医讲明实情!”
秋露忙跪倒在地,哑声道:“姑姑前些日子,呕血过一次,服了照原来封地郎中所开药方制的药丸,便没有再犯。其实入京后姑姑甚少服用那药丸,也未见有明显病症。姑姑不叫奴婢们声张,奴婢们也不敢多言。”
“那药丸在何处,你可知晓药方?”章御医追问道。
秋露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道:“这里面便有三枚药丸,药方奴婢只记得有党参、黄芪、陈皮、甘草等。”
“党参、甘草?”章御医皱着眉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闻了闻,又用手指轻捻一点,放入口中,略微沉吟一下,道:“肺寒之症确实应以补气,但病人同时有阴虚之表,此药见效虽快,年深日久只会更为加重病情。”
安玉琳垂眸掩住自己眼里的痛惜之色,轻声道:“还请章御医尽快开出方子,煎好药送过来。今日之事……”
“老朽只知治病救人,旁的事情一概不知。”明白安玉琳未尽之言,章御医忙答道。
安玉琳让冬早去叫小厨房熬一碗银耳莲子羹,又遣秋露回养心殿伺候,吩咐她就说甘棠姑姑今日在东宫处理些宫务,不到养心殿去了。
待房中只剩安玉琳与甘棠二人,他挂起床幔,坐在床榻上看着甘棠,默默不语。良久,安玉琳伸出手,用修长白皙带有薄茧的手指抚摸着甘棠脸颊,被蛊惑般俯身而下。
当安玉琳的薄唇离着甘棠的唇瓣还有寸许时,甘棠的眼皮开始轻轻抖动,安玉琳忙往后撤身。等甘棠睁开眼,就见安玉琳端坐在床榻边望着她。
“不知怎的,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倒是给督主大人添麻烦了。”
甘棠说着便要起身,安玉琳拿了靠枕,扶着甘棠靠在上面,才道:“青州的事,咱家已经叫人去查了。前些日子,咱家刚派了宋七去青州帮手,临行前叮嘱他照应甘把总,应不会出太大差错。”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督主,咳咳。”甘棠轻咳两声,想找帕子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愣了一下,便将锦被往上拉了一点。又想起这是安玉琳的床榻,咳得更厉害了。
安玉琳从袖中抽出绢帕递给甘棠,起身去倒了一杯水。甘棠道了一声谢,将帕子攥在右手手心里,左手去接杯子。安玉琳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将水递给甘棠,看她慢慢喝完,又接过杯子放在小桌上。
此时,外间传来冬早的声音,原是银耳莲子羹熬好了。安玉琳转出屏风,将汤碗拿在手中,轻声问道:“药还没好?”
“回干爹的话,章御医说需仔细斟酌,刚把方子拟好,这就叫人煎药送来。东厂那边,还没有回报。”冬早小心翼翼回道。
安玉琳端着汤碗往内室去,只留下了一句:“仔细着些。”冬早忙称是退下。
甘棠也模糊听见了几句话,无奈道:“督主不必费心,只是陈年旧疾,不妨事。”
安玉琳坐在床边,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银耳莲子羹,抬眼看着甘棠道:“在咱家这里,费不费心,妨不妨事,不是姑姑说了算的。”
甘棠望着安玉琳说话间送到自己嘴边的一勺羹汤,轻咬了一下嘴唇,还是张口喝下。
“姑姑,”安玉琳一边仔细将羹汤喂给甘棠,一边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家倒是头一回见,姑姑这样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的人……”
甘棠将面前又递过来的一勺羹汤轻轻推开,垂眸一笑,打断安玉琳的话,道:“自家事,自家知,不足外人道。”顿了一下,又道:“甘棠打扰督主大人多时,还是先回东宫,督主大人若得了消息,请叫人到东宫来说一声。”
“怎么,姑姑不是为了甘旭之事来找咱家?人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姑姑这还没得到结果,就急着走了?”安玉琳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一边,一双星眸直直看着甘棠道。
甘棠抬眼望着安玉琳,眼神十分复杂。安玉琳行为有异,虽然每次都很快被他转圜过去,可甘棠心中难免有个疑影。只是安玉琳的位置非常紧要,况且现在正是需要他帮忙的时候……
安玉琳摇了摇头,哀声叹道:“姑姑怕是对咱家,有些误会。咱家原有一个妹妹,只是身子不好,四岁时就去了。说句冒犯的话,咱家一见姑姑,就觉着姑姑的眉眼有些像我那苦命的妹妹。故才情难自禁,想是哪里露了行迹,倒叫姑姑对咱家如此避之不及。”
甘棠打量着安玉琳,竟看不出半点作假的痕迹。她轻抿了一下嘴唇,柔声劝慰道:“斯人已逝,督主也不要如此伤怀。若督主不弃,以后甘棠便视督主如兄长一般,可好?”
安玉琳左手在垂下的袖中紧握成拳,面上却带着笑意道:“既如此,阿棠,先叫一声哥哥来听。”既然甘棠已经起了疑心,有意疏远。他又狠不下心,也放不了手,也只有以退为进,才能叫她对自己松懈防备。
甘棠犹豫一下,启唇轻声道:“玉琳哥哥……”
此时,外面传来冬早的声音,说是药煎好了。安玉琳又将药端进来,给甘棠服下,叫她还是暂且在这里休息一阵,也等等东厂的消息。
甘棠没有再多言推辞,只嘱托安玉琳,她生病的事情,不能叫皇太孙殿下知晓。安玉琳趁机与甘棠定下约定,叫她每日到司礼监这里服药,不可再吃那劳什子药丸。
下晌,东厂终于传回消息,说是宋七的信到了。甘旭确实遇到伏击,但是已经被宋七救下,并没有受伤。那鸽子,只是打斗时不慎被伤到的,鸽笼破了,自己飞回了宫中。
甘棠这才放下心来,晚膳被留在司礼监与安玉琳一同用过,刚待告辞,却被安玉琳叫住。
安玉琳转入内室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出来,递给甘棠。甘棠接过盒子打开,便见里面是一枚黄金睚眦钮印。她伸手拿起印章查看,印章底下刻着玉琳私印四个字。
“这是我的一枚私印,阿棠既认下我这个哥哥,这就算是给阿棠的信物了。”烛光下,安玉琳眉目温柔,笑看着甘棠说道。
甘棠知道这是东辑事厂厂督才能刻的私印,虽不能盖发公文,却可以调动安玉琳的亲信。她将印信放回盒子里,低着头紧紧握住锦盒,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安玉琳轻抚着甘棠的头发,说道:“阿棠不必想太多,你在殿下面前伺候,免不了会有些难处。以后有什么事,都只管跟我说。”
听安玉琳提到殿下,甘棠本来有些莫名慌乱的内心平静下来。向安玉琳道过谢,她便离开司礼监,回东宫去了。
此后,甘棠日日到司礼监安玉琳处服药,安玉琳处理朝中事务及各种消息,也不避讳她。只是,最近京中暗潮涌动,各种纷杂的势力犬牙交错,安玉琳和甘棠一时都看不清这浑浊的水面下,究竟还潜藏着怎样的危机。
比起甘棠的忧心忡忡,安玉琳要轻松的多,虽然他也不知此事究竟,但正好可以借机看看皇太孙的手段。安玉琳想着,这应该也是乾清宫的意思。
先太子谋逆案乃是皇帝钦定,先太子畏罪自戗已成定局,谁想翻案都过不了皇帝这一关。许希明和孙靖二位阁老,再怎么谏言,也只是无用功,皇太孙断不会答应重查先太子一案。
众人都十分笃定的这样认为着,而这份笃定,在六月初一这天,被狠狠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