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妈妈的痛

乔安出生后,澜枫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乔锦林请了王阿姨来照顾她和孩子。虽然澜枫多次和乔锦林商量,希望搬出去单独住,但是乔锦林坚持要同潘胜住在一起。澜枫只好作罢。

在老别墅的日子里,澜枫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百灵鸟,整日唱着悲伤的歌。潘胜几乎不带乔安,只有乔锦林在的时候才会偶尔叫上几声“淼淼”。澜枫根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大多数的时候是王阿姨带乔安。只有当王阿姨要烧菜做饭时,澜枫才接手看管乔安,可就是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都让澜枫焦头烂额。

屋逢连夜偏漏雨,那段时间公司也出现了问题,尽管乔锦林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把负面情绪带到家中,可当他面对陌生的澜枫时也忍不住发火。在他眼中,澜枫疑神疑鬼,絮絮叨叨,稍不满意就乱发脾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澜枫得了产后抑郁症,可是没有人知道。她躺在偌大的双人**,身旁的乔锦林不在身边,隔壁房间传来王阿姨哄睡乔安的声音。她感到软弱无力,眼泪簌簌地落下。我为什么要嫁给乔锦林?我为什么要生下乔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样?无数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最近几日,她连照看乔安的力气都没有了。王阿姨做饭的时候,她就任由乔安在一旁哭。乔安的哭声让她生气、厌恶,有那么一刹那,她想用手捂住乔安的嘴巴让她去死。当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澜枫感到害怕,之后是快要把她吞没的愧疚感。

“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我连做妈妈都不配,我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呢?”澜枫絮絮叨叨一个人说着,下楼进去厨房,拿起水果刀,往手上划去。

乔安这才注意到澜枫的左手腕上戴着条丝巾。她看着澜枫,澜枫平静地点了点头,解开了丝巾的蝴蝶结。手腕上是一道深深的伤疤。

“妈妈。”乔安抱紧了澜枫。澜枫拍拍乔安的背,温柔地说道:“安儿,你别难过,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出生后,妈妈就没有好好照顾你。”

澜枫割腕的晚上,乔锦林只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来,比往常早回家。走进家门,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以为是王阿姨在给孩子准备奶粉。刚跨进厨房的门,乔锦林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澜枫,六神无主中他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医院里,澜枫拉着乔锦林的手,不愿意让他离去。一开始,乔锦林还愿意耐心地陪伴在澜枫左右,寸步不离。可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公司的许多事务都需要他来操持,乔锦林只能无奈地对澜枫说:“枫儿,我得回去公司一趟。”可这一走就是好几天。王阿姨在家照顾乔安,潘胜前来医院看护澜枫。潘胜虽然不喜欢澜枫,但心肠不坏,澜枫生病的日子里她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澜枫的身体渐渐康复,在得到医生的许可下在家休养。手腕上的刀伤已经结疤愈合,心里的病魔却一直都在。她时常发呆,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老板娘。”王阿姨敲门,走进澜枫的卧室。澜枫看是王阿姨,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这些天来,王阿姨又是带孩子,又是做家务,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从心里十分感激这个乡下女人。

“是王阿姨啊,请坐。”王秋娟用围裙擦擦自己的手说:“安安刚睡下。老板娘,我就站着同你说会话。”

“好呀,王阿姨你讲。”

“老板娘,我看你最近不是特别高兴。我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能晓得你的感受,因为我姐姐就是这么死的。”澜枫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王秋娟。

“你看,我在瞎说什么呀?”王秋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

“王阿姨,你慢慢说。”见澜枫没有生气,王秋娟才继续说下去:“我姐姐生了我外甥女后,整日哭丧着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高兴。她以前很爱笑的,但生了我外甥女后,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了。她老公以前很爱她的,后来也讨厌起她来了。她婆婆也不让我姐带外甥女。她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一天想不开,喝敌敌畏死掉了。她婆婆家不要我外甥女,毕竟是个女娃娃。后来她老公又娶了一个老婆,那个女的给他生了个男孩子。”

“那你外甥女呢?”

“我爹妈死的早,我和我姐从小相依为命,是我一个人把外甥女拉扯大的。”

“你也真是不容易。怎么没有再嫁人?”

“老板娘,农村里谁要我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啊?等外甥女嫁了人,我也成黄脸婆,嫁不出去了。好在我这个外甥女很孝顺,读书也很好的。听她说每个月工资很高。她在上海工作,每个月给我寄钱过来。她让我不要当保姆了,可是我闲不住,苦了一辈子了,也忘记怎么享福了。”提起外甥女,王秋娟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哎呀,看我说着说着,都忘了说正事了。老板娘你长得漂亮,又有钱,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不开。可能我吃惯了苦,以为只要有钱就好了。我现在看到你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老板娘你不要想不开,开心一点。你想想看,安安很乖的,我照顾起来也很顺手。你心情不舒服的话,可以去外面走走,整天待在家里面,健康人都要出问题的。”

澜枫觉得王秋娟说得很在理,她从心里更加感谢这个面前的女人了。等身体完全恢复后,澜枫本想约乔锦林一块出去散心,可公司经营状况似乎还没有好转,乔锦林根本没有心思。澜枫也不强求,便决定一个人去趟婺源。

走在婺源的乡间小路上,澜枫回忆起和乔锦林的点点滴滴。她拿出画笔,搭起画架,用浓烈的黄色描绘出面前一大片的油菜花。

“妈妈,你走以后,爸爸特地带我去过婺源。”乔安笑着说,很明显,那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历。

“那是你刚离家没多久的四月,爸爸带我去了婺源。簧岭绚烂的油菜花漫山遍野,春风吹过,春意盎然。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交相辉映,好一派乡村田园的风光。我拉着爸爸的手,走过依山傍水的月亮湾,两叶扁舟游弋于溪水之间,泛起层层涟漪;走过如诗如画般的思溪村,在小巷子里静静地观看学生的写生画作,直至夕阳懒懒地照拂在我们身上;走过弯弯的桥、窄窄的路,路遇一只大狼狗,吓得我跳上爸爸的怀里;走过油菜花梯田,爸爸一定要让我站在花丛中拍照,我却被黄色海洋中嗡嗡叫着的蜜蜂吓得哇哇大哭。我们还吃了荷包红鲤鱼,真的是太好吃了。”

澜枫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儿,不由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回忆起同乔锦林在婺源的日子。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一起出上海旅游,澜枫穿着白色衬衫和蓝色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生气又灵动。她在月亮湾边上等待着雾气散尽后的湖面;她在思溪村里架起画架,用彩色油画记下这个安静的小村庄;她在弯弯的桥下捧起一手的水,欢笑着朝向乔锦林泼去;她在油菜花中像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她夹着面前的荷包鲤鱼,开心得像个孩子,连说三次“好吃!”

母女两人正在追忆往昔时,尼克和狄伦进了门。尼克的手中捧着一大把小番茄,对着乔安说:“乔安你看,小番茄,这可是狄伦种的。”身后的狄伦乐呵呵地笑着,亲了亲澜枫,然后进厨房为大家做晚饭。

晚餐很简单。狄伦做了一份那不勒斯披萨,用小番茄和生菜拌上一盆蔬菜沙拉,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小屋幽暗的灯光下,四个人有说有笑,真像一家人。狄伦是法国人,在中国留过学,说起中文来一点都不含糊,所以同澜枫和乔安交流时都是用中文。一开始,乔安还热心地为不懂中文的尼克做翻译,到后来也顾自聊天不再管他。尼克绝不委屈自己,靠着意大利人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各种需求,虽然遭乔安嫌弃,但他乐此不疲。

几个人玩UNO牌到深夜,狄伦提议去夜晚的向日葵田走走。阿波罗的火轮马车已经回家,向日葵们都纷纷低垂下了头。静悄悄的花田里,只有虫子的叫声。皓月当空,星光璀璨。澜枫拉着乔安的手走在前面,狄伦和尼克跟在后面。

“妈,你会原谅他们吗?”

“原谅谁?”

“奶奶、爸爸、桃心,还有外公。”尽管乔安至今都没有见过已经过世的叶博文。

“我早就不怪他们了,所以现在也谈不上原谅。”澜枫接着说,“其实选择权一直在我们手上,是我们自己选择了现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