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汝于成

念秋摇摇头。冬来说：“最大的原因是，他们输得起。”这话极大震撼了念秋，在她心底里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因为输得起，所以盲目自信；因为输得起，所以轻信别人；因为输得起，所以根本没有沉下心去对待……他们的底气，反而成了阻碍。”

念秋若有所思。

冬来继续说：“我早早看到了这些同学、朋友的现状，我不想活成他们那样，所以才选择了玉汝于成。坦白说，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可能会在那里做一辈子。”

念秋忽然咧嘴一笑：“你不觉得，其实他们活得很幸福吗？”

冬来皱眉，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声音：“嗯？”

“输得起，真是莫大的幸福啊。不是吗？”念秋笑说。

冬来知道念秋后面还有话，边顺着她的意思说：“那的确是，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输得起。”

“但是，后面能赢，输得起才有用。如果一直都半吊子，那输得起，只是无能。”念秋说完，冬来终于笑出来，点点头说：“北宋、南宋每年给西夏、金国送岁币，后来那几个靠吃岁币的小国一夜被灭。这就是最好的榜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怕苦难，就怕安逸，而且是连着几代的安逸。不管是个人，还是家族，想要长久地保有战斗力，那一定要有敌人的。艰难困苦，就是我们的敌人。你看你，没有被艰难困苦打倒，反而成长起来了，而且还越来越强大，是不是超越了许多人？”

念秋苦笑：“这样说，我倒宁可不要超越他们，躺着玩儿多好，什么也不用想，吃饱了睡，睡饱了玩儿。”

“真到了那天，你又不是这种想法了，你就会觉得无聊透顶，甚至抑郁成疾。我表哥有个同学就是这样，钱太多了，奢侈品，豪宅，豪车，想要什么买什么。钱多到什么程度？物质刺激不了他的任何欲望……然后，他就开始换女朋友。一个月换一个，甚至更加频繁……其实，他完成可以忽略掉自己有那么多钱的。或者拿着钱去做善事——他也做善事，但是基本上两年一换，两年一个项目他就腻了。主要是他放不下，还是把钱看得太重。老想着自己有那么多钱，该怎么花掉，或者怎么防备别人骗他的钱。结果，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

“什么都不相信。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朋友，甚至不相信身边最亲的亲人。他现在去西藏了，听说正在找大师给他开光，或者剃度。”

念秋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冬来眼神里晃过一丝温柔和迟疑，他抱紧念秋，抚摸着她的背，缓缓地说：“因为，我也想跟他一样，去剃度。只不过，他是因为觉得人间太无聊，而我是因为找不到你，快绝望了。”

念秋大为感动，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只觉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被他的热烈熊熊燃烧着。她无声地抱紧冬来，眼泪涌来，灌满了她的眼眶。

冬来擦掉念秋的眼泪，自责地说：“你看我，说了多少次，不再让你哭，让你流泪，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让你流泪。每次看你流泪，我都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念秋笑着，止不住眼泪，她说：“你就让我把它们流出来吧，这不是难过的泪，是感动的……因为，你让我想到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像着了魔一样去找你，好像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牵引着，又好像不想让自己有遗憾。你说你快绝望了，我那时候也快绝望了。我几乎把整个番禺都走了一遍，我以为没有人能理解那种绝望，像掉进了水里，一点一点往下沉，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帮帮我……”

冬来心里生出一层一层的后怕，他攥紧念秋的手，“过去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一直念着这话，抱紧她，恨不能手持魔法杖，点一点，就能回到那天，改写一切。

“念秋啊，秋妹……你看你，理想那么远大，就好比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自然要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的支流，甚至它们带来的泥沙，岩石，鱼虾，河怪……你决不能排斥它们，因为没有它们的存在，就不是一条壮阔的河流。人也一样，经历了那些捶打痛楚，才不再是一个经不起风雨的小白。忘记伤痛，记住教训。是有那么多打击，你才知道自己心底里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才会来找我，你才会想要做这样的一个平台……我决定了，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做这个平台，可能是失败，可能会成功，也可能浪费一辈子的时间，但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所有时间都用来浪费，那都值得。只要跟你在一起，失败或者成功，不过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编织出来的花朵，一朵叫失败，一朵叫成功……我都准备好了，开始编，就行了。我跟着你，你也跟着我，把未来的这一段路，走好，成功也好，失败也是好。——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念秋当然懂。

有的夫妻，把事业的成功与失败编织进婚姻里，一旦成功，抵不住**，黯然分离。一旦失败，扛不住压力，分道扬镳。极少有人懂得夫妻是携手编织成功或者失败的主导者，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只要两个人同心同德，这一路还是可以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他们在这一路上种满了成功或者失败。他们看着这一路的成功或者失败，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好像成功和失败就是他们生出来的果实，他们心安理得地面对它们，拥有它们……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啊。

念秋没想到冬来能把夫妻的哲学想得这么通透，是他的指引，令她顿悟。她默默地伸出手指，与冬来十指相扣。

“这是一股强劲的力量，这个世界啊，要小心了……”

冬来看着念秋，看着她正经地对着二人合着的拳头说这样一句话，笑出声来：“小家伙，你要对世界做什么？”

“是不是做什么，你都会跟着我？”

“做好事，跟着你，做坏事，拽着你……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念秋将冬来的手背放在自己的唇边，吻了又吻，跟着说：“做好事，跟着你，做坏事，拽着你……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婚后三天，冬来带念秋回门后，二人再回到番禺。

冬来拿着念秋做好的初步策划案马不停蹄找到村书记陈南湘。

龙水村村书记陈南湘热情地接待了冬来。对于冬来提出来的方案，他表示很欢迎，但也提出了一些现实的问题。

冬来问：“书记，您把问题提出来，我回去看看怎么来解决。”

陈书记说：“我们正在大力推进乡村振兴工作，非常欢迎民营企业、社区团体回村奉献力量，将我们村的经济盘活，增加大家的收入，提高村民的幸福感。如果能够形成上下游产业链，形成独具本村特色的经济体，那是最好不过了。我想先了解了解情况，冬来，你跟我详细说说。购买粤绣产品的客户，从哪里来？也就是订单，从哪里来？”

冬来想，这位书记是干实事的，一语中的。他敞开了心扉说：“书记，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有现成的客户。我来拜访您，主要也是想了解清楚，看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有多少。”

书记笑了笑，说：“我听说你以前在市中心做这行，做得很不错。每个月往家里寄不少钱。当时的客户，主要是哪里的客户比较多呢？”

冬来诚实地说：“书记，我决定做回这一行，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热爱，想把粤绣发扬光大。其次，我觉得既然自己决定了要创业，那就带动一批同村的乡亲，有钱大家一起赚。我想教会他们掌握这一项技能，是不是能通过我赚钱，倒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现在发起项目的行为，是跟我原来所在的公司没有一点关系的。我也不想去抢原来公司的客户，做不当竞争。这点，我希望您能理解。”

陈书记点点头，心想，这小伙子倒是干实事的，心地也好。但是他好似盲目自信，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来找我谈，该怎么谈呢？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把你的计划大致跟我说一说，我回头跟其他干部研究研究可行性，你看怎么样？”

“好。我计划第一步，把村里富余的劳动力组织起来，花两个月时间，免费教会他们绣基本的作品。以可以上市售卖为标准。掌握了技能以后，他们也可以自由选择是不是接单。接单，就有利润分红。”

陈书记说：“这个计划不错。不管项目做不做得成，能免费学刺绣这项技能，我都愿意学，这一点，我十二分赞成！”

冬来笑着说：“谢谢书记！接着第二步，我会在免费学的这批人当中，挑一部分特别优秀的，刺绣成品上佳的绣工，教授更难的技巧和绣面，让他们可以接更高要求的品质订单。完成了人员接单这一个环节，就会进入第三步：募集资金，打造一个全球刺绣平台。平台的展示版块初步分为婚嫁专品、送礼佳品、高定服装、装饰画等。同时把这些过关的绣娘、技工的作品和形象介绍一一展示出来，让买家根据自己的需求自行挑选符合的特色绣娘，指定一个人来帮她完成作品。在双向选择中，谈好交付作品的时间、定金、尾款等。”

陈书记眼前一亮：忙给冬来添茶：“你这是很大的一盘棋啊，冬来！听着感觉很不错啊。光这么听，就觉得不愁客户。”

冬来惊讶陈书记的转变之快，问：“书记，之前也对这个行业有所了解吗？”

“一点了解都没有。但是我女儿啊，很喜欢古风服装，她说下个月在杭州有动漫展，还是什么展，她现在正在找合适的服装……哎呀怎么说，就是你说的那种，古风的，模仿古代美女的那些服装。听说，参加的人数很多，光这一个板块的订单，如果这个平台被他们知道了，订单就不得了吧。”

“您说的是COPLAY吗？扮装，扮成游戏里的角色，或者是影视剧作品中的人物角色。”

“对对对，就是这个。还有你说的婚嫁产品，现在中国风的婚嫁服装也很流行啊，这也是不小的市场。这样，冬来，你把你的计划写成文件，发给我，我来给你发动。场地也有，就我们村委会三楼四楼，有三四个大的场室，都可以给你用——噢不，给我们的村民用。你来免费上课，就在这里上课，最好不过了。如果我们村的村民喜欢刺绣的不多，我可以继续给你发动，隔壁村，甚至外地务工人员的家属，我们都欢迎他们来免费学。你觉得怎么样？”

冬来笑逐颜开，频频点头，说：“那就感谢书记了，您真是帮了大忙了。”

“是我们要感谢你！谢谢你想着村里，想着共同致富！这盘棋下好了，不愁我们村不出名，不愁我们村不富裕！后面要建平台，要花多少钱，需要什么人力物力，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不一定可以直接给你多少钱，但是我可以发动大家的力量，一家五万，十家五十万，一百家五百万，平台要搞起来，那也是简单的。关键就看你们怎么来运营这个平台，怎么把用户吸引进来，怎么把产品卖出去，赚到钱。只要赚钱，供应产品，都不是问题。”

冬来站起来，主动地握住陈书记的手，激动地说：“太好了，有陈书记的支持，我感觉这个项目已经成功了一半了。我现在就回去，把方案再做细致。我还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我太太，她也是粤绣的高级绣工，我回去跟她商量，怎么来设计课程。由简单的开始，给参与的村民一点信心，务必让他们学成，做成这件事。”

陈书记紧紧地握着冬来的手，说：“那真是太好了！我等你们的通知……哦不，我先统计人员，这边的工作我来做，交给我，你们就负责设计好课程，设计好平台，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