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世代的抉择(2)

一直憋着没说话的赵无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搁这编顺口溜呢!”

“哈哈哈,赵将军直性子,快言快语,我方常也是。”

这句话出来,连赵无敌都有些无语。这方常在十三世代里,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就喜欢说些弯弯绕的东西,和“直性子”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但方常一点也没有脸红,继续道:“我只是感觉,这次孩子们的请愿,和十三年前实在太像了,就像是有人照着当年的剧本在推动的一般。呵呵,要我说呢,孩子们可真会挑日子,刚好我们要开会,他们就出现了……您觉得呢,徐主席?”说话间,他朝着徐新年望了过去,眼神玩味。

“谁也不是瞎子。”一个未曾做声的常委,也轻笑一声接道。

徐新年的表情依旧笑呵呵的,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没有回答。

倒是之前被许勤攻击过的杨映红,此刻有些沉不住气,直接反驳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就算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也不过是加速必然的结果罢了,最终要面对的又逃不掉?只是这次,我们确实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了!各位,新汉经不起大家的内耗了,必须快点做出决定才行!”

但杨映红的这番话,却并没有得到好的效果,恰恰相反,此时不需方常点破,在座的人们也看出了请愿的猫腻。

徐新年也是心中苦笑:这次的队友确实有些拖后腿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几年来,常委会一直分成三派,每次遇到事情,仗着资历最老的许勤、轮替到副主席的方常,这对夫妇都会和自己打擂台。而其它的常委们则会选择看戏,等结果出来再表态,或者等着议题陷入僵局时,弄到些好处再说话。但当前的事情,已经由不得大家耗下去了,总要快些拟个方案出来的——但支持自己的只有寥寥数人,仅有的几个支持者,也就由不得徐新年挑队友了。

“看来真的有人推波助澜……”余岁寒挑破了真相。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感到胸腔有种熟悉的胀痛感,嗓子瞬间变得粘稠,非常瘙痒。余岁寒熟练地用手捂住嘴,猛烈地咳了几下,这才缓解过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片青绿色的叶子,放入口中咀嚼。

“老余,没事吧?”徐新年关切地问道。

虽然有着各自的立场,但人口不过千人的新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还要单纯一些。抛开一些争议性的议题,常委们的私交还算不错的。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余岁寒,后者却摇了摇头:“我没事……”顿了下,又说道,“说到底,要看数据。”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个男人推门而入,他提着一个麻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嫩绿色的叶片。叶子是椭圆形的,边缘呈锯齿状。

徐新年面露不虞道:“老梅啊,开会就等你了,怎么来得这么晚?”

瘦高个男人将袋子放到余岁寒脚边,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抱歉啊诸位,从污染区边缘抢收了一批薄荷叶,这不顺道给岁寒带过来吗,就迟了些。”他叫梅望希,分管的就是农业种植,一些常委特供的农作物也在他的管辖中。

闻言,徐新年这才点点头。他清了下嗓子,昂声道:

“嗯,既然十二位常委都到齐了,那会议就正式开始了。照例是杨映红主持会议,下面,请映红说一下,本次会议的主要议程。”

“好的,主席。”杨映红揉了下额间的皱纹,照着议程纸读到:

“各位常委,本次会议共三项议程。

一是公布灾变之日新汉损失物资清单,二是公布新汉关键物资储备剩余情况,三是商议人均资源分配缩减方案细则。

四是……嗯,这是因为特殊情况新加上去的,四是讨论关于十四世代的外出请愿问题,并商讨出新计委常委会的统一答复。

下面,开始第一项议程。

由分管灾情应对小组的李欣然常委,公布最终核定的物资损失情况。”

余岁寒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物资数据——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关系到他最后的决定。

·

数据、或者说信息,是人们做出判断的关键依据,也是开展行动的重要支撑。

余岁寒需要新汉的物资数据,来做出是否支持远征的理性判断。与此同时,就在余岁寒脚下一百多米的地方,也有人需要穹隆外的信息,去支撑寻找归乡的道路。

在那个堆满机器零件的会客间中,我正焦急地等待着周游的回答。

虽然我不知道这场请愿究竟是对是错,不知道十四世代有没有做好“外出”的准备。甚至认为这种请愿的形式,过于草率和莽撞了。让我根本来不及思考、由不得拒绝,就被裹挟在了人群中一路至此。

而且请愿的过程,也太过顺利,让我本就敏感的心,更加的不安,总感觉其间藏着蹊跷。

但即便有着这么多身不由己,与疑惑不安,我离开穹窿的意志——虽然时有犹豫,却从未改变过!

无论用什么方式离开——是突然而来的请愿,还是准备充分的旅程,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想要回到故乡!

这是我打小的心愿,从未改变。

而回归地球的第一步,就是从穹隆这个薄壳中跑出去。

如果这次离开穹窿的机会,我没有好好抓住。未来还有没有相同的机会,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既然决定了要离开穹窿,尽可能获取壳外的关键信息情报,就变得异常重要。

至少在出去之前,我要尽可能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未知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终于,周游在我和夏诺的注视中,缓缓开口。

但和他语气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容的炸裂:

“外面的世界,是生命的禁区!”

周游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只见三个透明的杯子凭空旋出,里面已经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温水,他边在我和夏诺惊讶的眼神中,将水杯递给我们,边说道,“或者更准确的说,我们的祖先,在生命的禁区里,盖了一座奇迹绿洲,也就是新汉。至少十三世代都是这么说的。”

我之前就有疑惑,不明白第一世代的先贤们,是如何在巨兽环伺的绝境下,修建起穹窿的。但没等我问出口,周游的话却又使我平添了新的疑惑:“生命的禁区?那灾变之日时,打破穹顶的巨大存在,不也是生命吗?”

夏诺一口水还没喝完,听到我的话,直接说道:“程安之,你不要这么死脑筋好嘛。周游哥的意思,应该是用生命代指我们人类。就是因为那种庞然大物的存在,才是人类禁区呀。”

“哦,是这样啊……”夏诺出口,我只得点头。

“夏诺,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成想,周游却道,“我进入研究岗后,是听说了一些事情——那些并非是和我们一样的生命体,其组织结构甚至难言是生命,至少和我们对于生命的定义并不相同。在新计委的解剖档案中,红土之星上的存在,被定义为‘星种’。它们类似于地球的动物体,却没有呼吸系统等基础生理特征,而是完全石化的体内结构。这种石化的结晶,却能够驱动星种运动。”

夏诺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词语:

“红色的结晶……就是红核吗?”

周游似乎对夏诺说出“红核”这个词语有些惊讶,闻言点头。

我却不同意周游的说法:“即便没有呼吸系统,但它也是有眼睛的啊,那么大的瞳孔就贴在穹顶,怎么会没有生命?”

“那并非它的眼睛,灾变后,从环绕塔收集回来的监控视频显示,那是一个巨大的球形星种,呈半透明状,拥有无数类触手节肢,直接趴在了穹窿外表层并进行撞击。”

周游说起这些来,眼神都有些恍惚,似乎还在回味之前看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所以你看到的并非它的眼睛,而是它的主体本身!

那个红色的如瞳孔般的东西,其实就是它的红核!

因为回收的视频都只能拍摄到该星种局部,这也是我们反复检索残留画面后,最终确认的。”

夏诺难以理解那种画面,但她思维敏捷,很快抓住了问题关键:“新汉举全军之力,也只能重伤星种,那第一世代是如何获得的红核?”

没想到这句话倒把周游弄笑了:

“哈,也并非所有星种,都是那种庞然大物啦。要不然中心塔的解剖室里,就不会留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星种标本了。

它们虽然奇形怪状中,但也有很多只有成年人类的大小体积。

像灾变之日那般庞大的星种,应该也是极罕见的特例……嗯,我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毕竟也没有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只是在研究室里,听别人聊天时候拼凑出来的信息。

毕竟很多时候,我也必须知道部分信息,才能去接手一些研究与实验。”

我的大脑有些凌乱,说实话,我对这些生物类的理科知识并不擅长,但我在图书馆里,喜欢看些文史哲学的书籍,里面对于生命的定义要更宽泛一些。所以我还是认为自己之前的问题,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等到周游解释完,依旧执拗的追问道:“周游,我还是认为穹窿外并非生命的禁区,星种也是生命。”

“程安之,你还纠结这个干什么?”夏诺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努力隐藏了有些生气的情绪。她无法理解,在这么关键的交流中,眼前的男生,为什么执着于这么无聊的地方。

我没敢直视夏诺质疑的双眼,更习惯于看着从小的玩伴,实际上却在回答前者的话:

“我们今日请愿的目的,不就是让常委会同意,准许我们前往穹窿之外吗?但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如果那里被定义为‘生命的禁区’,我们还怎么出去,那不就成送死了吗!”我很不喜欢“生命的禁区”这个词语,如果壳外是生命的禁区,我们破壳而出的意义就消失了,回归故乡的路也被完全掐断了。但如果外面是生机勃勃的世界,只是那里的生机,与我们所理解的生命并不相同,那于我而言,便是可以接受的生路:

“周游,书上说过,只要具有生存与繁衍的能力的活物,都可以称之为生命。”

一般人理解不了我的脑回路,夏诺也不行。

但周游明白,他知道,我对于某些看似形而上的东西,有着奇怪的较真与执着。对于一个心理异常敏感的人而言,对于很多定义化的前置条件,总有着极为苛刻的精神需求。

于是,在夏诺不解,甚至有些生气的眼神中,周游缓缓开口,声音依然平稳而不带感情,就是在叙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但他的这句话,却直接给我最后的执着,判了死刑:

“安之,星种不是生命,因为他们从不……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