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从不言弃（4）
窗内传来一声轻响，应该是周建汉将茶杯放回了木桌上。
“高岚啊……岁寒的妻子，唉，那是多久远的事了。”周建汉叹了口气，“想想，也过去有十三个年头了吧。那时候的十四世代，年龄都太小了，可能只有‘发生过那件事’的模糊记忆。但具体出去了多少人，是去干什么的，应该没有确切印象的。再者说，授课老师和我们也会故意不去讲那些事情，毕竟那都是属于‘三大律’的覆盖范围嘛。”
高岚？
那件事？
三大律？
又是海量的新词充斥于夏诺脑海，让她也有些跟不上了。
“但现在，‘那件事’又要再次上演了。”陆离语气斟酌道。
“确实是时候了，但常委会还在犹豫。”
“或许是没到那么危急的地步呢？”
“所以我才说，你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周建汉又把话题绕了回去，“现在的情况只能比十三年前要严重，要更加的危急。因为当年只是循环系统的零件出现不足，但我们对于资源枯竭其实早有预期。只要收缩人口规模，就能继续熬下去。但现在开始出现告罄的，都是最为关键的零部件，是无法用缩减人口规模等法子来应付的，稍有不慎，就是整个新汉的灭亡！关乎文明的生死存亡，这才是最高的严重性！”
陆离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没回话。
等到开口，夏诺能明显听到女人言语间的焦躁：“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常委会犹豫什么？这种时候，他们不能逃避，孩子们也需要知道真相，需要做出选择，即便很艰难，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主席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徐主席确实知道，但这么重大的决定，需要全体常委会投票才行。”
“难道还有人不同意？”
“要鞥顺利通过，我也不会和你讨论这件事了。恰恰相反，开了四次集体会议了，投票却一直在拖延，因为大部分常委都犹豫了，毕竟十三年前的那次……损失过于惨重！”
“呵，那群人害怕了，一到紧要的关头，常委会就怯懦了！”陆离有些愤怒道，“岁寒和老赵呢？他们亲自参加过‘那件事’，应该最有发言权吧！
“他们也沉默了……我尝试过，但说不动他们，他们都没有正面回应我，估计是不想让十四世代再经历他们曾经历过的一切。”
“可笑！”陆离的声音都出现了尖刺的啸音，夏诺从未“听”过她这般的失态，准是被气得不轻，“他们在等什么，我们推选他们为常委，就是让他们担起责任啊，这种时候怎么能退缩？新汉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陆离的骂声中。
咚咚咚!
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屋内，陆离看了周建汉一眼，然后朝着大门走去。
开门，门外正是染着淡金色长发的夏诺，她面色肃然，直接开门见山道：
“陆姨，周叔，请告诉我——新汉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夏诺发现，周家夫妇二人的神色都有些犹疑。她回想起之前的对话中，他们口中的‘三大律’，虽然夏诺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但似乎对一些话题有限制，于是又补充道：“请二位放心，我不会对外说出今天的事情……只请求你们告诉我，我能为新汉做什么就行！”
周建汉还在纠结，陆离却先被说服了，她叹了口气，目露欣赏地看向夏诺：“你想知道什么？”
“就从当年的‘那件事’说起吧。”
·
随着陆离的娓娓道来，夏诺这才知道，相似的剧情，十三年前其实也发生过。
“那是新汉数个世代以来，第一次奔赴穹隆之外的远征，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足够的资源，来补充新汉当时已经捉襟见肘的库存。”陆离给夏诺泡了杯**茶，开始了诉说。
夏诺依稀寻到了些记忆，在她七岁那年，确实有一个名词经常被提及，那就是“远行”。但没多久，就不再有人再提这个词语，随着时光的流逝，“远行”也就逐渐被埋入了记忆的渊薮。
儿时的很多印象都已经模糊了，直到如今在陆离的诉说下，才被夏诺陆续想起。比如，离着夏家不远的一间空置蘑菇屋，其实当年是有人住的。里面住着一个矮个子叔叔，也经常给她小食吃。那个叔叔或许就是远行者的一员，往后的日子里，夏诺再也没有见过他，于是他的形象渐渐和周建汉重叠，模糊在了记忆中。又比如，小时候父母在家中吵架的时候，似乎有个阿姨经常在一旁劝架，但随着“远行”的出现，她的身影却再未出现，时光荏苒，以至于连夏诺都也以为，那不过是自己被逼无奈，无法忍受父母争执时，所产生的可怜幻想。再比如，曾经听人说过，夏斗天本来有个严厉的姐姐，夏诺却不相信，现在重新回忆，才惊觉，或许那个阿姨正是自己的姑母。
夏诺接过周建汉递来的茶水，双手有些激动的颤抖，那是重启了童年记忆带来的战栗。
此时的她，完全无法静下心来饮用茶水，于是直接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却还是洒出了不少水渍。
有太多的问题憋在夏诺的嘴边，需要问出来了。
“远行”的结果如何？
为什么一切都被掩盖了？
还有多少东西被十三世代所隐瞒？
但这些问题并非最急迫的，夏诺还是找到了最主要、也是关系到未来抉择的问题：
“陆姨！穹隆外究竟是什么样的？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会有我们所需要的零件？”
陆离却没有正面回答夏诺，而是语焉不详道：
“诺诺，你还是听我说吧，有些东西还没法直接告诉你们。”
你们——自然指的是十四世代。
“是因为所谓‘三大律’的限制吗？”夏诺心中想着，却没再问出口，内心深处里，她还是不想冲撞周家夫妇，只能点头。
倒是周建汉插话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过些日子，你们该知道的，就都会知道了……就像我们现在亟需的蓝晶与红核，原本就是这个星球上的源生产物，库存的积累本就是第一世代留下来的，现在被用光了，当然要去外面再找。至于一些装置零件，新汉其实并非‘高宗号’的第一迫降点，一些物资被留在了那里，如果能找到，或许有一些还能使……”
陆离打断了周建汉的话：“好了，这些东西之后会有人告诉诺诺的。她现在需要知道的并非这些。还是说说第一次外出远征‘那件事’吧。”
夏诺随着陆离的诉说，将视野投向了四十七年前。
那一年，十三世代的世代传承计划，正式启动。十月怀胎新生啼，十三世代的第一个生命，在计划开始后的第二年诞生。传承计划一共断断续续持续了五年，所以整个十三世代，如今年龄最大的四十六岁，最小的也有四十二岁。
那一年，由于物资的进一步枯竭，人口配额相比十二世代，直接缩减了一半，只有一千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新汉的人均寿命并不高，即便青年人口断崖式降低，也不会出现地球时代的老龄化危机。
但循环系统的衰败速度，却超出了新计委的预期。
蓝晶的不足，导致大量滤水管道和风腔被关停，进入新汉的水资源与氧气减少。穹隆内表面渗透层与滤光层的剥落，更是让光照资源和土壤资源都出现了短缺。
休耕的土地大量增多，人们被分配的食物肉眼可见的缩少。乃至于长身体时期的十三世代，由于营养不良，出现很多和程安之母亲一样的情况，身形瘦弱体质极差。
而循环系统的局部故障，也造成了生存环境适宜度的下降，比如水源脏污、风力失调，都可能让他们失去生命。
一千个出生人口中，很快就夭折了一百零八人。
更糟糕的是，粮食配额依然在缓慢减少中，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总会有所有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当时的新计委高层经过数月探讨，最终决定开启“远征行动”。
“所以，陆姨口中的‘那件事’就是指这个远征了？您的意思是，当前由于关键资源的告罄，我们还要来一次远征吗？”
“没错，但远征的动议被卡在了常委会……这一届的常委们缺乏果断，但这次，我们已经没有数月的时间去讨论个万全之策了，必须雷厉风行的抓住最后的机会！”周建汉作为候补委员，对于这些内情更加了解，所以直接回答道。
“阻碍是什么？”夏诺直指问题核心。
陆离有些犹豫，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似乎是不想打击夏诺的积极性。
最后还是周建汉没忍住，将答案说了出来：“上一次远征，出动了一半人口，但生还率只有——0.67%。”
夏诺脸色一白。
甚至不足百分之一的生还率！
怪不得十三世代如今只剩两百余人，十二世代甚至直接消失了。
“我明白了。”夏诺闭上眼，身形有些摇晃，最终还是站稳了，直视周家夫妇的目光坚定而有神：
“我该怎么做？”
·
等到夏诺离开了周家，夫妇二人才回到地下。
他们轻声交谈着，语气又变回了夏诺记忆中的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只是话语间显得有些冷漠。
“把诺诺推出去，是不是太残忍了。”周建汉抿了口**茶，问道。
“没办法，她是最好的人选。你也听说了吧，‘十四世代的女王’嘛，你听听这个外号，是不是颇有些当年高岚的风采？”陆离的眼神中带着冷酷，扫向了低头喝茶的丈夫，反问了句，“怎么，你舍不得？”
周建汉没有抬起头来，借着喝茶避过了女人的眼神，只是摇摇头：“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又能如何……总不能让游儿在前冲锋吧，确实只能是她。”
陆离似乎还算满意丈夫的回答，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那样的话，如果进展顺利，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被选中啊？”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好多次了吧。”周建汉其实也拿不准，“一切要以新汉的生存为第一优先，有时候不能太儿女情长。不过，我会和常委会那群家伙谈的，游儿毕竟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总要留些种子下来吧。”
“先贤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