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莫言筱筱闺中意（3）
莫筱筱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世界开始变得灰白。
这之后，她每次走路，都会尽量远离管道投下的影子，即便要绕很远的路。
甚至上下学的路上，都要绕道偏远的林场小路，即便每天多花一个小时，也要离着那些阴影尽量远一些。
李希存的骨灰，按照她生前的遗愿，被莫筱筱撒入了一片宽广的玉米田，莫问天也安眠于此地。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久，莫筱筱才在程求生的叹息中，听闻了事情的真相，李希存作为极有经验的修理工，之所以会被卷进通风管道，是因为总控室里，控制岗的夏斗天误操作，提前开启了换风程序。
莫筱筱听过夏斗天的名字，倒不是他本人如何的出名，而是因为他生了个女儿，一个闻名十四世代的女霸王——夏诺。
知道真相后的下午，莫筱筱跑去了夏诺的家。
当时是午休时间，夏诺刚回到家中，旁边还有她的几个同学，都提着装有黄白色小花的玻璃器皿。
他们对于突然冲入屋中的莫筱筱，都有些不明所以。
但没等他们出口问询，莫筱筱就径直走到夏诺面前，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狠狠地扇了夏诺一个清脆的巴掌。
啪！
在同龄人中叱咤风云的夏诺，直接被莫筱筱打懵了。
在所有人都在愣神的时候，莫筱筱却潇洒地转身离开。
心中的怨气被宣泄一空，却是畅快，但很快地，她就遭受到了报复。
第二天放学的路上，路过林场的那条小路，夏诺的那群追求者和小妹们，突然从四周涌现，把莫筱筱团团围住，对着她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莫筱筱倒是早有预料，她确信，这些人一定是夏诺喊来的，夏诺肯定受不了这个气，要千倍百倍报复回来，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早。
果然，没骂几句，他们就开始对莫筱筱拳脚相向。
双拳难敌四手，莫筱筱很快被推倒在地。
莫筱筱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天上的穹顶与管道，感觉它们似乎正朝着自己缓缓压下来，让她的胸口都渐渐喘不上气。
【就要去见爸妈了吧……】
她想。
·
“啊啊啊！都离我妹妹远点！”
没想到这时候，程安之出现了！
他拿着一根粗重的木棍，直接鬼叫着杀入了战场，站到了莫筱筱的身前，很快就把所有人都打跑了。
莫筱筱这才知道，平时看起来软弱可欺的程安之，被她愚弄招惹却不敢吭声的“你个头”，竟然这么能打。
和他同龄的家伙们，似乎也知道他打架厉害，竟然一看到他，就丧失了战斗欲，直接被他一个人给吓跑了。
程安之——体能生存课上的肉搏杀神——这是莫筱筱之后才知道的外号。
至少在那天，躺在地上的莫筱筱，看着程安之的背影，感觉心安极了，连对穹顶的恐惧，似乎都减小了许多。
当程安之转过身来，伸手要将她拉起时，莫筱筱突然发现，程长安其实长相非常帅气，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眉毛，耀眼的黑眸，鼻梁直挺，唇色绯然，即便平常沉默寡言，此时看来也更显得踏实、有担当、能靠得住。
【老师不是说过“长兄如父”吗，如果未来他能一直保护我，我一定会很安心的吧。】
一定！
于是莫筱筱开始天天缠着程安之，是真的缠着，甚至习惯了被他称为“八爪鱼”的缠绕术，极其灵活的动作，一个飞扑就朝他身子黏了上去。
莫筱筱的世界恢复了色彩。
和程安之一起上下学，她连大地上的管道投影都不再害怕。
只要有程安之在身旁，就不用绕远路，哪怕是风腔的轰鸣，也可以安然度过。
日复一日的，某种情愫开始在莫筱筱心中滋生，逐渐填补了母亲去世后产生的情感空洞。
但随着莫筱筱对程安之的了解日益增多，她才知道，在程安之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女生，而且还是——夏诺那个坏女人！
有时候，莫筱筱也在心中感叹：
【呵，夏诺，真是哪里都有你，你还真是我一生的宿敌！】
程安之心仪对象是夏诺的事情，让莫筱筱很不快活。
知道这件事后，她破天荒地又和程安之吵架了。
这是在那场林边冲突后的第一次。
莫筱筱本以为他会来道歉的，但冷战几日后，程安之竟然毫无表示。
她只得又舔着脸，装着像无事发生一般，再次缠了回去：
【程安之，你看我漂亮吗？】
【我的妹妹当然漂亮了……呃，这么说怎么还不高兴了？】
【哼！程木头，你个木头脑袋！】
莫筱筱有些怒其不争地想着：
程安之实在是太笨了。
而且和所有男人一样，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更动不了脑子，总是为夏诺那个家伙说话。
说之前发生的一切夏诺都不知情，只是夏诺的追求者自发来找她的麻烦。
别逗了，这可能吗？
自己都差点被打死了，他还向着敌人说话！
要不是想着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也是这个木头疙瘩，莫筱筱就要把程安之一并骂进去了。
但考虑到程安之本身就比寻常人笨一些，莫筱筱就当他是被狐狸精迷昏了眼，决定自己先让一步。
所以每次程安之想要给夏诺讲好话时，莫筱筱没再与他争吵，而是直接转移话题，他要是依然想把话题带回去，莫筱筱就只能骂一句“可恶的程木头”，然后不再搭理他！
这些年过来，有时莫筱筱也不清楚，她对程木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心中的情愫虽然治好了莫筱筱内心的空洞，如今却反过来让她一阵阵心痛，特别是看到程安之挂在墙上的一幅幅背影。莫筱筱知道，那是夏诺的背影，每次看到这些背影的时候，她就会揪心般的难受，所以逐渐很少去往程安之的房间，眼不见为净。
莫筱筱想着，或许，他们的关系真就是简单的“哥哥”与“妹妹”，就这样活一辈子，直到他们的名字也被镌刻在先贤碑上，他们依然是兄妹吧。
直到前几日的灾难，莫筱筱才明白，所谓的“兄妹”之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穹顶外巨大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一切的一切，大人们都缄口不言，十四世代只知道那个日子，被定为了“灾变之日”，或许会记录到历史书上吧。
但也就是这种巨大的灾难，让莫筱筱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当得知程安之为了救自己，跳入冰冷的水下废墟时，她整个人都近乎“抓狂”了。
在跑向废墟的路上，莫筱筱满脑子都只是恐惧，惧怕于程安之就这样死在了水底，惧怕于再经历一次失去母亲时的痛彻心扉。
好在，莫筱筱在废墟旁找到了程安之，但他精疲力竭的样子，让莫筱筱好心疼，好自责。
为什么遇到这种灾难时，程安之第一反应是来救她，自己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如果自己先过去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但浓烈的自责很快变成了巨大的愤怒，莫筱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能地朝程安之发火，呵斥他为什么要过来，甚至出手捶打他的胸口。莫筱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在嘴边的道歉，脱口而出就变成了“你傻不傻啊”这般的斥责。
她的拳头每一次捶打到程安之的身上，却都疼在了自己的心中，直到渐渐失去力气，莫筱筱明白了：
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而且绝不能以“兄妹”的名义。
程安之的胸膛遮住了她的脸，莫筱筱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为了体现自己情绪还算正常，避免又被他视作“没长大的小女孩”，还对他道了声谢。
【谢谢你。】
哪想到，他竟然对自己说：
【有什么好谢的？】
【我是你哥哥啊，爸爸一直让我保护你的。】
哥哥？
哥哥你个头啊！
有那么一瞬间，莫筱筱原本坚定的心，差点又要被摧毁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也想过要放弃，但……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妹妹吗？十二年前的林场小路上也是因为这个？
直到程安之病倒在了床榻上，莫筱筱的心里又一次害怕了，就像跑去废墟的路上时一样，害怕他在自己眼前死去，甚至强过害怕她自己的死亡。她为了程安之可以做出一切，他却依然像个木头疙瘩一样，毫无回应。那时候，莫筱筱就明白，“兄妹”也好，“爱情”也罢，对于这段感情，自己永远也不会放弃了。
那现在对莫筱筱而言，夏诺就从精神上的宿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敌人。
莫筱筱又回忆起了那个灾变之日，她和龚老师刚把程安之运回广场集合点的时候。
那个夏诺也在那里。
当时的程安之精神萎靡，所以没有看到——夏诺看向自己的眼神。
如果说以前夏诺望向莫筱筱的神情，只是轻蔑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那天在广场上的，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敌视。仿佛虎口夺食的不是她夏诺，而是莫筱筱自己，她夏诺却在宣誓主权一样。
呵，女人。
【我不能认输！】
于是，莫筱筱也瞪了回去！
直到天幕坠落，恐惧降临。
莫筱筱靠在房门上，停止了回忆。
她闭上眼，喃喃自语道：“夏诺，我是不会放弃的，安之是我的，也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