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胖婶宿管

这牌一打,就停不下来,酉时三刻,符羽回到了斋舍。

今日不知是哪里不对劲,还未到戌时,就已经开始查寝,还是禁军的人,查寝的人还特意提醒了一下,今晚是对军事纪律的一次小考,任何人不许随意出斋舍大门,违者扣大分。

不但这样,斋舍的大门也提前关上了,弄的符羽和帝国三少最后一圈麻雀牌都没打完,就散了。

符羽,进门之后,也不与人打招呼,和衣往**一倒,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斋舍内一片安静。

江川顶着虚弱的身子正在看书,而鲁俊辰则埋头画图,于是很难得三个人都在斋舍却能这般安静互不打扰。

自打江川跟鲁俊辰说完那番话之后,简直就像被他黏上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回答了他多少个问题,有些问题,江川根本回答不了,便提议他看些制工类的书籍,说为他以后制木甲伶卫做准备,鲁俊辰也是听劝,好似顿时醍醐灌顶一般,当即跑去书院百阅轩借了好些书回来。

百阅轩是尚方书院的藏书馆,里面有各种藏书五万余册,供学子随意借阅。鲁俊辰借的都是制工类书籍,有两本是只供书院内部借阅,署名是尚方书院科英学院著;他还顺手给江川借了几本话本和通俗小说,其中就有符羽提到的《仙客》一书。

江川随手翻了翻,发现该书文风轻松,脑洞大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口气读了下去,读到有趣处,不禁笑出声来。

鲁俊辰不怎么有耐心读书,没看几页就动手画起了木甲伶卫,按照他的说法,这叫“先画图后制工”,图画了改,改了画,画好一张,举起来问道:“江兄你看,像不像书院门口的木甲伶卫?”

江川点头。

不一会,他又画了一张:“江兄你看,这张是不是比前一张更像?”

江川又点头。

“江兄,这张呢?是不是更像了?”

江川瞥了一眼,鼓励:“嗯,进步很大。”

“那……这张呢?”

江川点点头,他已经不需要再回答,反正他还会再画。

在制工这件事上,鲁俊辰就像一头犟驴,而且很有主见:“我要是做一个木甲伶卫出来,我爷一定夸我有出息,师兄弟们也不会再嘲笑我是小秀才。”

符羽这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嘀咕了一声:“光画图有什么用,木甲伶卫又不是图画,就算你画一本画册出来,又能怎么样?”

鲁俊辰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纸上谈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你之前曾说过,集齐四大家的匠人,也未必不能制造出一个木甲伶卫来,况且你又是一个连百工考试都不敢参加的人,上来就要制工木甲伶卫?未曾学步先学跑,当心摔了。”

鲁俊辰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却又不满符羽看不起自己,嘟嘟囔囔道,“墨子老先生,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科圣,我外祖也是从小学徒做起……”

“你也能跟墨子先生和你老祖比吗?”

鲁俊辰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就是嘛,做人实在人,你跟我来。”符羽站起来,拉着鲁俊辰到了斋舍门口,冲着观星楼内飞进飞出的木鹤,说道:“看到那些木鹤没?”

鲁俊辰点头。

“我问你,是木鹤的制工简单?还是木甲伶卫的制工简单?”

“自然是木鹤简单些。”鲁俊辰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木鹤也不简单。”

“那你可知这些木鹤的用途是什么?”

“战时用于侦查军情,平时用于玩乐。”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合理,接着道,“我外祖就曾为铁甲军制作用于窥探军情的木鸢,想来是一个道理。”

“错!这些木鹤和你外祖制作的木鸢看似差不多,实际用途却大相径庭,这些木鹤既不用于窥探军情也不用于娱乐,而是来往京城和各州府之间的邮差;你看他们平平无奇,实际上这些木鹤飞达得最远地方,比青州更远,一天要飞千余里,日夜不歇,为了保证邮件安全送达,身上都装备了特殊装置,能自动躲避弓箭手的围捕。”

符羽说罢,取来书院发放的用于军事操练用的弓箭,弯弓搭箭,朝天上飞过的木鹤射去,只见箭快射到的时候,那木鹤似生了眼睛突然往旁边避了一下。

一箭落空。

“看见了吗?”

鲁俊辰点点头。

符羽道:“你外祖曾为铁甲军制作过木鸢,想来你也该知道一些制作木鸢的方法。”

鲁俊辰看着他,好像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推了推脸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改良木鸢,看能不能制工出日行千里,能够比肩木鹤的木鸢来?”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肯定的语气道:“眼镜儿别想得太多,做一个能飞到云梦古城的木鸢你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鲁俊辰想了想,摇头:“云梦古城太近了。”

符羽“呵呵”两声:“那就飞到泾阳。能飞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飞到指定地点。”

鲁俊辰疯狂点头,他又被醍醐灌顶了,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说得对,飞到泾阳去,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给外祖写信了……我想家,我想给我外祖写信件,我想告诉我外祖,叫他放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军事操练虽然有些苦,但是我能撑得住……我们寝室住了三个人相处得很融洽,江兄对我很好,符兄……符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外祖说吗?”

符羽咧着嘴:“我……没话说,你先把木鸢做出来再说。”

“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出来。”他仰头看着木鹤,疑惑着,“我就是好奇,木鹤竟能避开弓箭,我试试……”

他说完,回了斋舍,拿过自己的弓箭,弯弓搭箭……

果然,箭一靠近,木鹤自动避开。

于是,他又抽出一支箭,准备再试一次。

谁知刚搭上,这时,就听斋舍外‘哗啦啦’一串金属声响,打外面突然打管理处冲进来一人,符羽一看身影,赶紧将玩得正起劲的鲁俊辰给拉住,捂着他的嘴,藏在了柱子后头。

来人站在斋舍的过道里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怒吼:“哪个混账东西大晚上不睡觉射木鹤玩?什么叫书院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规矩都进狗肚子啦?木鹤是书院的,更是大瑨六部的,一晚上射两回,闲疯了?我看明天得让栾大人加强训练,免得你们还有精力大半夜的惹是生非。”

骂人的正是斋舍管理员,丁牧云楼中的柳姐姐。

实际上是一个年纪快四十的胖妇人,水桶腰、大屁股、嗓门也大、嘴角长了颗黑痣,平时就坐在斋舍大门边的木屋窗口,手里抓着瓜子,嗑得瓜子皮飞舞,遇到长得好看的学子,顺便抛个媚眼。

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隔着十丈远就知道她来了。

别看她跟丁牧云关系好,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但是对书院这帮生瓜蛋子,好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弟,不好的时候,什么话都能骂出口。并且她还有个毛病,不出木屋还好,一出去保管在骂人,动不动两手叉在腰间做茶壶状。

据传言,这位宿管大婶,是京城某位大人家的远方穷亲戚,十分泼辣。

也有人说,大婶对直学赵谦有意思,自打进了书院之后,就看上了颇具儒雅之风的直学赵谦,也不知道有没有勾搭上,反正赵直学一跟她说话就老脸发红。

别看大婶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个妩媚至极的名字,光看名字绝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这是打江南来的窈窕淑女。

——柳叶儿。

柳婶儿见戌时已到,各斋舍的灯都还亮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手插在腰上,怒目,“浑蛋玩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床?一个个的都给我滚**去!我数三声,哪间斋舍的灯还亮着,就罚哪个斋舍扫三天的茅房,3……”

话音未落,所有斋舍的灯一瞬间熄灭。

“浑蛋玩意……老娘还以为一个个都上不了床了……浑蛋玩意……”柳婶儿骂骂咧咧地走了。

黑暗中,鲁俊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声问符羽:“符兄,帝国三少找你了吗?”

符羽干咳了一声:“嗯,找了。”

“那你没在那份联名书上签名吧?”

符羽一副倒霉蛋的腔调:“签了。”

鲁俊辰顿时急了:“你怎么能签呢?你签了,那江兄不就是要离开书院了……”

符羽打断道,“我也没办法嘛,我跟他们打麻雀牌,手气太差了,银子输光了,裤子差点都让人脱了,我总不能真脱裤子吧,所以就签了。”

“你……”鲁俊辰愣住,在他的观念里,江川、符羽和自己是一个斋舍,那就是自己人。不成想符羽竟然打了几圈牌,就把自己人给出卖了,要不是他不会骂人,他就骂人了。

符羽闷闷不乐的:“什么叫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算是明白。并且……我不但签了,我还被迫无奈,把联名书给带回来了。”他贼兮兮讨好的模样冲鲁俊辰道,“眼镜儿,要不……你把名字也给签了吧?”

“什么?符羽你怎么能这么做。”

符羽下了床,走到鲁俊辰的床边,架着他的胳膊下了床,往书桌走,拿出兜里的联名书,嘴里说着,“签上签上,咱们这一伍就差你了,给个面子。”

鲁俊辰挣扎:“我不,我不签。”

符羽便放开手,不再强行要求了。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打麻雀牌的时候,帝国三少就说了,说你要是敢不签的话,明天抓到你直接按手印。我想了想,觉得那样不好,就自告奋勇说,还是让我来劝劝你。眼镜儿,我可是为了着想,要不然明天一群人按着你,你不要面子的?”

鲁俊辰被他这一通怪论给说傻了。

符羽看他不动,退而求其次,“不签名也行,按手印一样。”

他也懒得跟他再耗下去,摸出一方红泥,抓着鲁俊辰的手,在一通挣扎和强硬之后,晃了个神,被符羽抓住机会,在联名书上按了手印。

因为他听到外面柳婶儿已经在用高八度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是哪个混账玩意?大半夜的不睡觉,挽弓射木鹤,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限你立刻马上出现在我眼前!”

鲁俊辰都呆了。

“鲁俊辰,听到没有,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柳婶又在喊。

这会子他也顾不上按手印这事了,毕竟眼下,柳婶儿更彪悍更可怕,他又急又气在斋舍里来回走动,小声问符羽:“这……怎么回事?咱俩一起射的木鹤,为什么单单叫我不叫你?”

符羽吹了吹纸上的印泥,借着窗口的月色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口气,道:“你忘了,弓箭上都有名字,赶紧去吧,别叫柳婶儿等急了。”

鲁俊辰冲到箭筒旁,斋舍三人的箭筒是放在一起的,他数了数自己的箭,果然少了两支,此时才明白过来,又诧异又生气:“符羽,你这人怎么这样?”

“哎呀,是我对不起你,射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我拿错箭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鲁俊辰指了指他,青着脸出了斋舍,符羽了尽人事地送他出门,朝着他背影挥挥手,“真是对不起你啊眼镜儿。”说完“噗嗤”笑了。

没一会,就听见斋舍管理处传来柳婶儿惊天动地的骂声:“毛病!瞅你这名字,鲁俊辰!老娘光看名字,还以为是什么俊秀少年,原来是个圆头圆脑的大菜瓜……你当这是你家呢?拿着弓箭射木鹤玩,你是三岁小屁孩嘛,你咋不撒泡尿去玩泥呢……”

“噗嗤”符羽扒着门边朝外看着,贼拉拉的笑着回了屋,抬头就见江川盯着自己,摊摊手:“大菜瓜,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柳婶儿说的。我说了可能你也不信,我真不是有意拿错,实属无心。”

江川没说话,心想,睁眼说瞎话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就见符羽进屋之后,快速收拾起联名书揣进兜里,推开后窗,朝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冲着江川小声道:“江兄,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然后迅速跳出窗外,关上了窗,借着月色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川盯着后窗出了回神,心道,此人真是步步为营,利用鲁俊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自己的事。果真是小狐狸,诡计多端。

符羽出了斋舍区,见外面人迹皆无,刚走到蹴鞠场附近时,不见人影闪过,前方的花墙下,已然静静站着一人,此人身着夜行衣,披一身月光,清冷冷地站着。

符羽看清了小护卫的背影,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你怎么跟鬼似的?吓我一跳。”

小护卫转过身冲他拱手,符羽这才发觉他似是刚与人交手过,呼吸有些不均,心下便是一惊,暗道,小护卫武功奇绝,一般人很难近身,更别说过招,忙问:“你刚与人动手了?”

小护卫点点头,却不回答。

自打结束青州之行,回了宫中,他就变成了这样,以前话痨似的一个人,后来问什么都不说,好似哑巴。

符羽心中清楚,定是因为青州之行他酒后失态,叫上头知道了,禁了他的言。刚开始的时候他很不习惯,但是宫中暗卫向来规矩森严,不能过问太多,便随他去了。

“对方是个高手?”

小护卫点点头,指了指符羽。

符羽皱着眉,问道:“你是说,跟你动手的人,是跟踪我而来?”

小护卫又点点头。

他顿时头大,心想自己一路走来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居然有人跟踪,更可怕的是自己竟毫无察觉,他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小护卫摇摇头。

符羽马上又问:“是不是江川?”

小护卫再次摇头,表示不知。

符羽心下寻思,既然不是江川,那必定不是书院护卫或者禁军中的教头,否则此时书院里,早已出动拿人,不可能这么安静。

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也就不管了,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小丫头没事吧?”

小护卫赶紧摇头,表示没事。

符羽便吩咐道:“继续养鱼,等我消息。”

小护卫点头。

符羽处理完要紧的事之后,这才拿出怀里的联名书,交代道:“把这个送到栾云飞的房中。”

小护卫一抱拳,接过联名书。

“去吧。”

他话音未落,小护卫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

符羽便四处望了望,心想哪是什么纪律小测试,根本是今晚书院有事,不太平,赶紧回斋舍。

一路上未见一人,靠近斋舍时,又听到了柳婶儿熟悉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已经骂了好一会了,还那么中气十足,都不带重样的,骂得鲁俊辰屁都不放一个。

不由得笑笑,突然他觉得前方有人影闪过,立即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周围,然而,什么都没有,心中便觉诧异了,想起小护卫刚才交手之人,赶紧朝斋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