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局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萨仁飞快收拾好了毡帐。

叶慎让她先进去,自己在外头应付乌沰。

一碗碗烈酒喝下肚,乌沰眼里尽是虚幻重叠的人影,一众骑兵脚步踉跄站都站不稳了,叶慎的豪饮让乌沰对他好感倍增,在草原,能爽快喝酒的就是好男儿!

几番推杯换盏,乌沰谈起了最近让他心烦的事。

“乌尤王不知道走哪门子的霉运,看上的小白脸跑了一个又一个,半个月前跑了一个潜入址昭王宫,几天前又跑了一个去投奔了狗娘养的贺兰图,连累得我在草原找了半个月,毛都没看到一根!”

叶慎假装诧异问道:“投奔贺兰图?”

“可不是吗?张幕那小白脸,我早看他不是个好东西!目光短浅吃里扒外!贺兰两兄弟也就眼前的威风,以前还不是街边上讨饭的贱民?”

“我听说贺兰兄弟是寒氏部落出身!”叶慎凝眸探问。

“吹吧吹吧!是寒氏部落有人看他们可怜收留了他们,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

“呃~”乌沰打了个酒嗝,提着裤腰带昏昏沉沉地起身,没走出两步,就一头栽倒在草地上。

一众骑兵半醉半迷糊,踉踉跄跄地随之起身,同样半醉的萨仁忙将人都引到帐篷,又与叶慎一同扶着乌沰回了帐篷。

萨仁打住叶慎劝酒的话,眼神迷离直摆手道:“兄弟海量,我喝不动了,你快进去吧,弟妹都该等急了!”

叶慎道好,目送着萨仁进了帐篷。

毡帐内,林述晚已经听到了外头的情况。

叶慎以一敌十六,后边趁着众人半醉偷偷把酒倒到身后遮掩才能把这些人喝趴下,现在状态与萨仁也差不多。

能自如行走,却头脑昏沉眼神迷醉。

林述晚伸手去扶,被他一把拽住手拉到了他面前。

她瞳孔霎时被叶慎迷醉的脸填满,芬香醇厚的酒气喷薄在她脸颊,寂静无人的毡帐里,两人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抽出了被握住的手:“我去给你打盆冷水来!”

叶慎默不作声,踉跄行至床榻,跌坐下,反手撑着上身,清冷出尘的脸变得醺红,目光迷离,好似清冷谪仙堕入凡间红尘,独品人间悲欢。

林述晚掀起帐门而入,正见到叶慎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掬了一捧凉水洗脸,让自己清醒了些。

“今夜就走!”

林述晚也同意,不走留下来真入洞房吗?

两人借了萨仁的马,趁着月色上路。

一日时间,两人走到了林述晚爬行穿过的泥泽。

毒瘴已散,地面依旧能看到那条人体宽歪歪扭扭深至一寸的泥辙。

叶慎看了看林述晚,心里莫名发酸,柔弱的她是拼了多大的力才能背着他爬出这片泥泽。

林述晚被他看得不自在,笑着说道:“怎么?叶表哥要谢谢我?早说过没有我你肯定难抵址昭的毒瘴!被我说中了吧!”

叶慎策马至她面前,取出一枚白玉玉珏。

“谢礼!”

白玉圆环玉珏用红绳穿着,洁白胜雪。

“开玩笑的,我们是共进退的同盟,我救你,你也救了我。”说着,她率先扬鞭,策马踏过泥泽。

叶慎苦笑,将白玉玉珏收入怀中,策马追了上去。

日月交替,风餐露宿。

第三日,两人终于赶到了址昭王庭。

址昭王庭的城墙贴着叶慎的画像,每一个进城的人都会被守卫拉到一旁比对样貌。

叶慎与林述晚只得又扮做了夫妻,凭借着上次暗卫搞来的户籍册子,加上叶慎一口流利的址昭话、肤色与胡子,进城倒没遇到麻烦。

王庭内城,之前他们落脚的客栈已经被查封,叶慎沿着暗卫的记号,找到了暗卫暂时的栖身地——一家废弃的作坊。

远在异国,三百暗卫死伤过半,叶慎已经没有再闯一次王宫的机会。

时间也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大启那边又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这次救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录风遥风上次都受了伤,好在林述晚的伤药管用,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林述晚在草原的时候想了一个办法,这还是毒瘴给了她灵感,在王宫里投放致人昏厥的毒药,前去营救的人带上林述晚特制的防毒面具,此举至少可以瓦解贺兰图一半的兵力。

叶慎也认为此计甚好,他与录风遥风三人武艺最高,三人商定各自携带毒药到王宫投毒。

投放完毕,只需静静等待时机。

入夜时,无数人的昏厥让王宫大乱,址昭王请来巫医,查出是中毒致使人昏厥,但查不到毒源,陆续还有人昏厥,王城所有的巫医都对这种前所未见的毒药束手无策。

夜深,叶慎又再次潜进王宫。

这已经是谢奕被俘关入牢狱的第三十四天,暗无天日的牢房,惨绝人寰的酷刑,他都忍受过来了,每当他忍受不住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林述晚与他说的那些话。

上次叶慎救人,与他说她也来了,千里救援,不顾一切,这是一个永远值得他信任交心的人。

知己惜知己,这是他熬过漫长折磨的唯一信念,帮她获得自由的信念好像是黑夜里永不会熄灭的火苗,可能微不足道,但却能照亮他的眼,明亮他的心,让他不敢轻言生死。

宁国公一生领兵铁骨铮铮,双手被废被困也不改对大启的一片忠心,他们都知道叶慎还会再来,但也不希望他来,贺兰图布下天罗地网,想救人难如登天。

今日下午,有暗卫潜入牢狱,给了他与宁国公两颗药丸,暗卫叮嘱他们一定服下,随后,暗卫就被人被乱刀砍死。

谢奕两人服了药,看到身上的伤口全数结痂,血痂坚硬如龟壳。

这夜,贺兰图又来了,带着自信的狂妄笑意,还有一个他未想到的人。

张幕。

他五年前在址昭留下的暗线,投靠了贺兰图。

谢奕知道,是叶慎又来了。

宁国公年老,架不住折磨早已昏迷过去。

“想不到,你们大启也出了这么会用毒的人!但想救人,痴心妄想!谢奕,她就是治好你双腿的人吧?渡月?哈哈哈!她活不过今晚!”

贺兰图笑得狂热癫狂。有人在王宫投毒时,他就知道是叶慎来了,他又怎会错过这个时机。他的人现在已经赶往了林述晚的藏身地!

“你若伤她,我日后定将你千刀万剐!”谢奕服了软骨散,浑身无力,但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看不出你还是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可惜呀!你什么也做不了!”

“张幕,你告诉咱们的谢将军,大启现在发生了什么!”贺兰图大袖一挥,快意大笑。

“张幕,你曾是我最忠心的部下!”谢奕无力地闭上眼,不愿再看张幕一眼。

张幕依旧向以前一样对谢奕恭敬长长躬身。

“谢将军,大启都在议论你通敌,荣宁侯府的人均已下狱,钦差陈华牧已经到了边关,为何还要坚持呢!”

谢奕反问:“你为何不能坚持呢?”

“五年前我受谢将军大恩,愿用性命助谢将军一臂之力,五年,谢将军瘫痪了三年,可知我这个众人眼里的大启叛徒过的什么日子?我隐姓埋名为大启卖命,大启又给了我什么?”

“你弟弟的下落我一直在找!你父母的死,是我对不起你!”

谢奕睁开眼,看到张幕眼里的不甘怨愤。

“不!谢将军对张幕有救命之恩,不是你对不起我,是大启对不起我!张幕以前可以为谢将军卖命,现在也可以为别人卖命!张幕从未变过。”

牢狱外,叶慎已经不费力气地闯了进来。

林述晚做了手准备,投毒是一桩,时机一到,王宫就会成为迷雾毒瘴。此刻叶慎的身后,已经是一片白茫茫。

贺兰图服下解毒丸用手巾捂住口鼻,对此不屑一顾,玩毒他也是个中翘楚。

张幕趁乱退出了大牢。

朦胧虚幻中,叶慎的剑伴随白雾而至。

白雾如鬼魅,悄然漫布牢狱,利剑交锋,擦出火花,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交手了数十回合。

白雾渐浓,顷刻就只能看清身周三米,叶慎隐入白雾中,绕行剑刺贺兰图后背。

贺兰图反手格挡,以脚蹬地也没入白雾。

现在两人全靠听声辨位。

铮——

叶慎长剑破雾袭来,贺兰图避之不及,手臂被划出一道伤口。

再举剑迎敌,叶慎已经藏入白雾,贺兰图忍住内心躁动,静心聆听叶慎的动静。

嗡——

贺兰图一跃而起刺向白雾,跳跃卷动白雾流散,叶慎的身影就在面前,叶慎躲过,再退隐入白雾。

叶慎只一味躲闪,再不主动出击,贺兰图心中笑他黔驴技穷,狂妄的喊叫起来:“叶慎,有本事你就出来!”

无人应答。

也无人辨声来袭。

安静得仿佛叶慎已经离开了此地。

贺兰图有些慌了,叶慎费了这么大的劲来救人,不可能就会这么离开。

天地都好像陷入沉睡,再无半点声动。

贺兰图朝着空中举剑乱砍,以此发泄心中烦躁。

许久。

许久。

许久。

贺兰图感觉到伤口刺痛,低头去看,伤口溢出黑血,再凝气举剑,他感受到四肢酸麻,他慌忙强行运气,五息五转,他胸腔刺痛,呕出一口黑血。

这是林述晚的二手准备,址昭大多人会毒,破解毒瘴对贺兰图并非难事,所以她改变了毒雾一些特性,服用解毒丸确实可以抵挡毒瘴,人也会因此放松对毒瘴的警惕,但一旦受伤,毒瘴就是无处不在的毒蛇,无声无息的钻入腐蚀肺腑,时间一到,神仙难救,这是她在千足毒里学到的恶毒精髓。

贺兰图是用毒高手,但他只可治病,不能逆转五脏损伤。

这一战,叶慎已经赢了。

白雾流散,叶慎没有停留,找到父亲与谢奕,将人带出了牢狱,录风等人在外拖住卫兵,掩护着叶慎离开了址昭王宫。

又是漫长的等待,林述晚从未向今夜这般焦虑。

一队人马,悄悄靠近了废弃破败的作坊。

砰——

破旧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乌泱泱的卫兵涌入院落将门堵得水泄不通。

林述晚心知不好,更加担忧那头叶慎的行动。

她捏了一包毒粉在手里洒向人群,趁乱钻进了屋子,死死抵挡住屋门,在卫兵破门的这片刻的功夫,她在屋里洒满毒粉。

卫兵破门而入时,她点了一把火,毒粉如硝石遇火即燃,草灰蛇线一般蔓延至全屋,火焰烧出黑烟,轻微缥缈似无害的黑烟腾空。

卫兵发怒拔刀砍向林述晚,她避无可避,大腿被破开血肉,鲜血淋漓。

为拖延时间,她在屋内丢掷杂物躲避,借助毒粉糊眼,她也避开了几次危险,但更多的卫兵手起刀落,她身上就多了一道伤口。

只需再等一会儿!她心里计算着时间,又奋力向地面洒出毒粉,毒粉燃烧,黑烟越来越多,循环往复,直到她再也没力气抬手,再也没力气躲避。

卫兵一个个直线倒地,这些卫兵吸入过多黑烟,至少能睡上一天一夜。

只有一人始终捂着口鼻,看破了林述晚的算计。

死就死吧!林述晚心想,她身上满是伤口,无力的她靠着梁柱才勉强能站立。

“妖女!”

林述晚手上好像有用之不尽的毒粉,卫兵十分警惕,等待几息,见林述晚两眼一闭昏了过去,他才握着刀上前踢了几脚。

林述晚一动不动,真与死了一般。

卫兵蹲下身,伸手去探林述晚的鼻息,确认她是否是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呢?林述晚手里寒锋立现,柳叶刀正正扎中卫兵的心脏,以前有医学生刺人三十多刀刀刀避开要处的新闻,她就要做那个刀刀正中要害的优等医学生。

柳叶刀扭转再拔出,毁坏了卫兵的心脏,鲜血喷涌,卫兵拼尽最后一口气砍刀,她借力在地上一滚,避开了要害,大刀只砍到她的腹部。

她已经无力再逃,卫兵也无力再砍。

半柱香的时间后,吸入黑烟瘫软的卫兵捂着胸口痛苦死去,林述晚也在满地尸首里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