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孤狼

清凉月光下,灰狼龇牙,口涎黏连成线,朝着林述晚扑了过来。

林述晚左手握着毒粉,右手将长剑横在身前。

灰狼凌空而来,她滚地避开,狼爪落地带起的泥土甩了她满脸。

北风吹卷发丝飘扬,风向不对,她调整了自己的位置,确保自己站在上风口。

林述晚屏息将毒粉洒出,灰狼敏捷闪躲,没有沾到半点毒粉,锋利的爪子又朝着她的左手袭来。

她避之不及,被抓破一块血肉。

一旁的叶慎趁机将脚边石头踢向灰狼。

“灰狼跳起来时,攻击它腹部!灰狼嗅觉灵敏,我来分散它的注意力!”

又是一块石头击中灰狼腹部,灰狼将目光锁定在没有武器的叶慎身上。

在灰狼扑过来时,叶慎一个后仰滑步,从灰狼身下滑出,灰狼抓破他胸前衣襟,堪堪避过灰狼的攻击。

“在我下次靠近灰狼时,你就出手!”

林述晚点头,左手又取出毒粉。

灰狼一击不成,愤怒咆哮,狼爪刨地蓄势,再次朝着叶慎扑来。

灰狼再没给叶慎避开的机会,数次狼爪出袭,将叶慎逼到了小土包上头。

闪避时叶慎的衣摆连带着皮肉都被灰狼撕破,闻到了鲜血味道的灰狼更加兴奋,一次次不知疲累地扑向叶慎,叶慎退无可退。

林述晚就在右侧上风口。

叶慎扫视面前草地,心里做了决定。

在灰狼作势要扑咬上来时,他错开狼身,从灰狼左侧逃离,就在叶慎错开狼身之际,狼爪一把划过叶慎的右腿,锋利的狼牙像是一把带齿的铡刀,死死咬住了他的大腿。

他咬牙忍着剧痛,锐利目光朝着林述晚看去。

“动手!”

林述晚已经行动,毒粉无差别地朝着两人的方位洒去,洒完药粉双手握剑,奋力朝着灰狼腹部刺去。

叶慎拖住了灰狼,代价是大腿被狼牙咬下一块肉。久未进食的灰狼却兴奋地吞噬着血肉,嘴边口涎与鲜血直流成线。

长剑刺中灰狼腹部,灰狼转头,目光幽绿,龇牙怒吼。

林述晚担忧地瞟了一眼叶慎的伤口,攒劲再一奋力,削铁如泥的长剑穿腹而出,腹部的痛让灰狼疯狂嘶吼,它扭动身躯,想要将长剑从体内甩出,伤口溢出的鲜血被甩得四处飞溅。

趁着灰狼方寸大乱的机会,林述晚又掏出数种药粉洒在灰狼身上。

灰狼发现没办法甩出长剑,愈加疯狂朝着她扑来,她满地打滚避让,还是数次被灰狼抓伤了后背与双腿。

直至熬过一刻钟,药效起效。

灰狼闭上了森然幽绿的眼,砰然倒地。

趁着夜色,两人进入树林,为防止再有狼出没,两人一路走到树林内数十米远才敢停下。

一番苦战,两人都受了伤,林述晚取出狂犬疫苗给两人注入,给叶慎的伤口上了药。

叶慎大腿鲜血淋淋早看不见肉色,伤口边缘依稀可见狼牙齿印,她用药粉厚敷,又取纱布包扎。

叶慎吃痛皱眉,紧咬牙关。

“要是被咬掉了骨头,我也难救你!”

“我有分寸!”叶慎勾唇抿笑。

这种神情她更觉得气了,刚才他分明是主动拿自己做诱饵!

似乎从未见他畏惧过危险,喊过痛。

看他身上,都是老旧交叠的伤口,他不要命的吗?

明明他是那么金贵的身份,生来世子,承袭公位,宁国公府开国功勋丹书铁券,何以要他这么用命去搏!

“很痛吧?”

“不痛!”叶慎笑着摇头说道:“你后背的伤处理一下!”

林述晚后背大大小小数十道爪痕,肩胛部位一道至少六寸长的血痕从上至下皮开肉绽,每动一下都是火辣辣的疼!

她走到阴蔽处胡乱擦了些药,但肩胛处的伤口任她怎么弯曲身躯都没办法擦到,无奈只得穿好衣服起身。

“我的手还要休养多久?”

址昭王庭还有人在等着他,追兵或许还会追上来,下一次的险境他不能再让她去冒险!

“至少二十天!”

“有没有能让伤加快愈合的猛药?”

她迟疑没做答,她有,但这种强效药会不可逆转的损伤人的心肺,大量使用一定会留下后遗症。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你有!”叶慎在她的迟疑里读懂了她的情绪。

“用最快的猛药,我能多久恢复?”

“这药会伤人心肺,不可逆转,老年一旦心肺衰竭,你可能再也不能动你的剑!”

她慢声说着,嘴皮随着心跳一起不可止的颤动,一个用刀剑搏命的人老年不能用剑,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但她与叶慎都清楚,时不待我!

贺兰图不会等他们,宁国公与谢奕也等不了他们。

“多久?”叶慎一旦做了决定,从不会改变。

林述晚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她笑了笑,笑容满是疲惫。

“十天!”

“这十天,劳晚表妹费心!”

叶慎说得轻松,林述晚的心却宛如掉入寒潭深渊,空麻麻的抓不到支柱,在时局面前,她这么无用。

他看出她的无力疲倦,难得的说起了开解气氛的笑话。

叶慎实在不擅长这些,他就像林述晚天天板着脸的上司,颠来倒去的说来说去,全是些老掉牙的冷笑话,林述晚非但笑不出来,更觉得叶慎此刻的刻意放低姿态心酸又凄凉。

但她还是配合的强牵出笑容,怨天尤人最没用,以后她就多努力些,尽量让叶慎老年更健康一些!

树林虽有枯枝,为防止追兵发现两人还是没有生火。

月色朦胧,树影斑驳,叶慎绞尽脑汁的搜罗着脑里的笑话,林述晚睡眼昏沉,渐渐在无趣的笑话里睡着了。

就着月色,叶慎疲惫的审视着林述晚,草原七日独处,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她,时而朝气蓬勃又时而丧气自怨,矛盾又生动!

若……

他紧闭上眼,眉间皱成山川沟壑,他为什么又要抱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当作大梦一场,醒来依旧各奔征程吧!

斗转星移,日夜更迭。

树林的生活简单又枯燥,时常能听到天空鹰隼的叫声,两人只有入夜才敢在树林走动觅食。

日复一日,两人慢慢放下了心防,林述晚打开了话匣子,叶慎的臭脸也常有了笑容。

在林述晚念叨不停的时候,他会配合的报之微笑。

叶慎手行动不便的时候,她也会大大方方的为他束发喂他吃饭喝水。

两人俨然像隐居山林的老友,互相帮助,互相开解对方内心的烦忧,日子平淡又安宁。

在第八日,树林外边有了声响。成群的牛羊被人驱赶游走,她眯眼远望,是有人在放牧。

放牧的中年男子发现了两人。

两人称是兄妹外出遇到了狼群,叶慎会址昭话,林述晚装作哑女,萨仁没有怀疑,收留两人住了下来。

为了尽快恢复,叶慎让林述晚不计后果给他用了最猛的药,八天休养他的手已经能简单活动拿东西,只是还用不了力使剑。

眼见两人亲密无间的互动,放牧人萨仁忍不住打趣。“我看你们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小情侣!”

叶慎偷瞄了一眼林述晚,见她捧着热羊奶茶默不作声,也笑着没有回答。

萨仁独自一人在草原放牧,是个热情好客善谈的人。

“前段时间址昭王宫溜进了贼人,这段时间到处是巡防卫兵,这人真是不要命,址昭王宫也敢去闯!”萨仁搅动着热气腾腾的羊奶锅,舀了一碗递给叶慎。

叶慎神色微动,故作随意的问道:“听说是去救那王宫里那两个被俘的大启武将,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前两天听放牧的德老头说,又抓了几个闯王宫的贼人,都被贺兰大人杀了,那个骨头硬的,叫什么……哦,叫谢奕,那骨头是真硬,贺兰大人让人在他身上每日割上几十刀,现在数数,该挨了数百刀了。”

萨仁啧啧叹声,换了他是绝对忍受不住这样的刑罚的。

林述晚捧着羊奶茶的手一抖,浓白的羊奶洒湿了裙摆。

叶慎不做声色,搭上萨仁的肩膀,挡住了萨仁的视线以免萨仁生疑。

“我听人说,贺兰大人是要谢奕投诚,这样待他,谢奕还能效忠址昭吗?”

“怕甚怕甚,大启那边都闹翻天了,他还能回得去?回去也是个死,也不晓得他这么硬骨头做甚!”

“闹翻天?我怎么没听过?”

萨仁嘬着羊奶茶道:“你们城里跑出来的当然不知道,我们天天在草原放牧,前几天我就去了垌城那边的草原听说的这事,听说大启那个狗皇帝派了什么钦差,要治这两人的通敌罪!”

萨仁觉得说得不尽兴,撕了一块饼丢入嘴巴,又道:“谢奕哪里是硬骨头,该我说是贱骨头,狗皇帝都要他的命了,他还放着好日子不过给狗皇帝卖命!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是可笑,谢奕现在本该是翱翔九天的自在野鹤,怎该是囚困在地狱人人唾骂的俘虏。

一切都是因为她!

林述晚忍不住双眼泛泪,起身躲到了毡帐后。

叶慎将林述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慢悠悠的抿着羊奶茶,苦着脸道:“我却是敬佩他,大无畏才能忍受非人酷刑,不为一己生死荣辱而抛弃底线。”

“也是,这话不假!若是他投诚址昭,与那些吃屎的狗又有什么区别!谁又想打仗呢,我在草原放牧习惯了,叫我去大启种田我还真不行!”

叶慎笑哈哈敬了萨仁一碗羊奶茶,碗沿碰撞,奶花四溅,两人止住了话题,萨仁去看吃草的牛羊,叶慎来到了林述晚身侧。

林述晚紧环着双臂,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困住了址昭,也困住了谢奕。

址昭想要冲出草原去富饶的大启,一次次发起战乱,谢奕想要闲云野鹤的自在,以前为家族从戎重伤,现在又困于王庭。

她曾与叶慎说的话,正在慢慢变成事实。

宁国公与谢奕,还能平安回到大启吗?

大启又还能接受这两个遭受过通敌流言的武将吗?

不能的,皇帝不能,角逐的各方阵营不能,有些人还活着,却已经注定奔赴末路。

不回大启一世罪名再也无法洗脱,回到大启就是问罪送命。

但,驱逐址昭的使命、从军的信念、家族的责任都在逼着宁国公与谢奕回到故土。

从址昭手里救他们难,回大启的路更迷茫。

风吹草低,两人并肩而立,无言到夜。

第十天,叶慎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十天里,两人都未提及救人的事,但两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时机。

这日,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小队十五人的骑兵来到了萨仁的毡帐外。

半个月的风餐露宿,两人皮肤从白皙变得黝黑,叶慎下巴长起了青黑的短胡茬,他又会址昭话,骑兵队长乌沰倒未怀疑两人的身份。

因骑兵要在这里搜查三日,这周围只有萨仁一家,所以骑兵要与萨仁同吃同住。

萨仁在不远处放牧,见到来人,匆匆赶了回来。

巡防骑兵维护着草原的安宁,放牧人对巡防骑兵很尊敬,草原广阔,来回数十日,巡防骑兵借住在放牧人家里,放牧人为巡防骑兵供给粮食和水是常有的事,萨仁连连应下,又在草地上支起了两个帐篷供骑兵歇息。

饭后,乌沰饮酒时问起叶慎两人,萨仁就将两人私奔逃离家族的事讲了出来。

乌沰一行人哈哈大笑,在他们看来,私奔是懦夫才做的事。

乌沰鄙夷的说道:“不是个男人,有什么好跑的,草原这么大,哪里不能成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家里人还能不答应?”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乌沰做个媒人,给你们证婚,将来家里问起,报我乌沰的名字,谁敢反对,我寒氏部落的人给你做主!”

寒氏部落是址昭数一数二的大部落,有寒氏部落出头,寻常百姓人家确实没有说话的余地。

乌沰是好心,对他们却不是好事!

叶慎抱拳为难的道:“乌沰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家母心软,等我们回去必然会答应我们的亲事!我是家中独子,若不告知父母在外成亲,未免终生遗憾!”

乌沰吞了口中酒,用手捋去下巴上的酒水,“说得倒是对,成亲回家,其他的事不耽误的兄弟!”

乌沰身后一中年骑兵怒道:“乌沰大人开了口,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乌沰酒意上头,被手下的话也带出了气性。

“再磨磨唧唧,我就把你女人配给萨仁,娘们儿唧唧,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萨仁连忙给两人使眼色,千万不要得罪了寒氏部落的人。

林述晚与叶慎两人王八对绿豆对视着,这样的突**况也太意外了!草原男人女人豪爽,连吃瓜群众也这么豪爽?

乌沰对两人的沉默十分不满。

他将酒碗丢向篝火,未饮尽的酒遇火即燃,火焰突然高涨至人头顶,噼里啪啦的炸出满天火星。

“萨仁,今夜你与我们同住,把毡帐让给小两口,睡一觉的事,搞出这么多花花名堂!”

“你们两个,还不谢乌沰大人!”中年骑兵冷声踢翻了滚到他脚边的酒碗。

叶慎不能出手,出手定然会连累萨仁,林述晚真是欲哭无泪,寒氏部落的人一个比一个疯。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偷偷在叶慎掌心写了个可字。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大脑,叶慎心都不自觉的多跳了半拍。

他暗握手掌,心里有了主意。

他颔首致谢:“多谢乌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