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总装下线
厂房中间的红色大幕缓缓拉开。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往那空隙当中看去。
当幕布拉开五米左右的时候，一辆牵引车慢吞吞钻了出来，它的个头很小，动力却十足，架着C595的前轮，将她缓缓拖出，仿佛给新娘抬轿子的轿夫。
所有人在看到这辆敦厚的车时，都马上将视线往上抬，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光滑流线型的白色机头，崭新锃亮，机头的颜色与驾驶舱乌黑的舷窗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一个皮肤白皙的美女戴着一副酷炫的墨镜，闪亮登场。
C595这个新娘，一点也不胆怯。
随着大幕完全打开，牵引车也将飞机一步一步往前拉，沿着中间的道路，朝着厂房门口的方向驶去。
人们的掌声、欢呼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杜浦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赶紧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却发现身边不少人都在擦拭眼泪，没人关注他。
当整个飞机的躯干完全呈现在人群面前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还有人踩在椅子上，忍不住地叫嚷，用手机和相机记录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这第一架C595飞机编号为10101，以白色为底色，机身上的涂装十分简洁，只有中商航的Logo和C595的标识。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装饰。
杜浦那略带模糊的视线在飞机上扫来扫去，从喷漆的色泽，到涂装的商标，从舱门的密合程度，到尾翼的角度，从发动机的安装，到起落架的配置，全都包括在内。他的心情，就如刚刚为人父母，见到小家伙从母体中出来的那一刻，就忙不迭地去数手指头和脚趾头的个数一样——明知多半是正常的，还是会担心突然冒出第六根指头。
尽管知道是徒劳，他依旧站在椅子上，踮起脚，试图透过那乌黑的驾驶舱舷窗看进去，看到飞机驾驶舱的显示屏，那才是他的心血所在。
很快，C595飞机已经被牵引车拖到了厂房门口，从它的后方望过去，只见白色的飞机溶入门外射进来的阳光当中，一副展翅欲飞的架势。
“真美，真漂亮……”杜浦这才发出了自己的感叹，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语言的贫乏。
还来不及继续感慨，他就被人流往厂房外推。仅仅一刻钟，厂房内便已经空空如也，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门外的停机坪上，将C595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浦只不过稍微晚了一会儿，便已经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围踮脚看。
总装下线带来的喜悦充盈了整整一个上午，当杜浦赶回张江，回到上研院的时候，他又回到了现实。
阚力军也已经从祝桥返回，他趁着大家劲头十足，召开了一个项目短会。
“大家辛苦！虽然经历了两次延误，我们终于在年底实现了总装下线的重要目标。这是飞机型号的第一个重要里程碑，大家干得不错！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痛饮庆功酒的时候，这只是我们第一架飞机总装下线，下一步，我们更重要的目标就是首飞，从而开始进行飞行试验！让我们再接再厉，保持专注，不要松懈！”
他说的没错，针对飞机的机上地面试验和测试早在飞机总装下线之前便已经启动，但今天的总装下线，飞机并没有上电，发动机也没有发动，只是由牵引车拖着滑行。在接下来这些日子里，这些机上地面试验和测试要全面展开，并且覆盖所有飞机系统，确保飞机在飞起来之前，一切都是正常运行的。
这些试验通过之后，便可以由试飞员正式坐进驾驶舱，打开发动机，将飞机飞起来，第一次这样的飞行便是所有飞机项目中的里程碑式事件——首飞。
“我感觉稍微休息之后，又要开始冲刺了。”杜浦笑着对陈坚说。
“冲刺就靠你们了。”
杜浦并没有加班，一下班便离开院里，直奔父母家。
前阵子为了支持总装下线，他已经好些天没去看望父母和儿子了。
沈映霞准备了一桌好菜，杜乔则准备了一瓶石库门。
逗玩儿子一阵之后，大家一起开饭。
“来来来，今天吃大闸蟹，虽然已经有点过季了，但公蟹还可以吃吃的。”儿子回家，沈映霞十分开心，一直在张罗着。
“范理又来不了？”杜乔问。
“嗯，她前阵子跳槽了，今天他们吃散伙饭，估计不会回来很早。”杜浦说。
“跳槽了？去哪儿了？”
“一家基金公司，去那儿做分析师去了。”
“噢哟！那好啊，以后买基金就问她！”沈映霞一听，十分激动。
“好是好，可会不会更忙？”杜乔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谁知道呢？反正都习惯了。”杜浦回答。
他和父亲喝了一口酒。
杜乔没有继续说话。
杜浦是知道原因的。自从跟范理结婚时，杜乔就曾担心过两人都太注重事业，现在几年过去，儿子都三岁了，这个担心似乎并没有消除。
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范理还是妥协，让他把儿子送进了父母家旁边的一家公立幼儿园。
“反正我们也没空管儿子，这个幼儿园就在爸妈小区对面，他们接送也方便，而且是公立的，价格实惠，还没那么多洋垃圾。”当时，他对范理说。
范理一直想找一家私立的双语幼儿园，但她嘴上虽这么说，却没有时间去寻访，看了几家都不太满意，最终也不得不接受杜浦的安排。
如果进行家庭投票，范理也只能一比三落败。因为杜乔和沈映霞都支持自己儿子的决定。尤其是杜乔。
“她又没空管，我们帮你们管，她就别有那么多要求。双语幼儿园费用高，一个月要一万多，离你们住的地方又远，图什么呢？”
不过，妥协归妥协，杜浦还是感受到妻子心底的一些不满。
两口子那种无言的默契感，或者不明说的疏离感，对于杜乔和沈映霞来说，都心如明镜。
沈映霞倒大大咧咧的，觉得自己媳妇十项全能，比自己能干多了，可杜乔却始终心怀隐忧。
杜浦不想让父亲老想着这事，便岔开话题：“爸，今天C595在祝桥总装下线了，你知道吧？”
“知道。重要的里程碑，当年我也见识过客70的总装下线，可最后呢？民机这事啊，成一百者半九十，你别高兴得太早。”
“好了，老爸，那总归是个值得庆祝的里程碑嘛。”杜浦试图让父亲稍微高兴一点。
“就是，你别皱着个眉头，多扫兴！”沈映霞也捅了捅老伴。
“好，来，干一个！”杜乔总算把嘴角扬了起来。
“喝完这杯，我就不喝了，晚上还得去接范理呢。再喝，过几个小时万一被查出酒驾就麻烦了。”杜浦喝光杯中酒后，把杯子放在一边。
他们已经在前两年买了车，早上出门前，他便跟范理说晚上去接她。
“你们今天散伙饭肯定少不了喝酒，没准跟之前一样，又要去唱歌，到时我去接你回来。”
“老公最好了！”范理十分开心。
听到这话，杜乔刚放晴的脸色又阴沉下去：“你这阵子忙成这样，今晚还不早点休息，干嘛去接她？她自己不知道打车回家吗？”
“噢哟，人家疼老婆你都要管？”沈映霞又帮儿子说话。
“没必要！”杜乔冷冷地说。
“好了，爸，吃螃蟹。”杜浦不想跟父亲争论这事。
宁宁在旁边本来正乖乖地吃饭，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看看，本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个饭，儿子又碰上飞机总装下线的好事情，你倒好，说些有的没的，把孙子也唬哭了。”沈映霞一边抱怨，一边去哄孙子。
杜乔“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看杜浦，只顾自己埋头吃饭。
杜浦也觉得有些无趣，吃完饭，跟儿子玩了一会儿，就向父母告别。
“男人要有点自己的主见和威严，自己身体最重要，剩下的什么都是虚的！”出门前，杜乔在他身后嘱咐了一句。
“好，好......”杜浦敷衍了一句，逃出门外。
回到家，休息到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他收到范理的微信：“老公，我们差不多了，可以过来了哦。”
杜浦便穿好衣服，下楼开车，一路交通十分畅通，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家KTV门口的马路边。
他正准备找个停车位停下来，突然远远地望见KTV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走路都有些摇晃。
那个女人身材高挑，颜值出众，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旁边那个男人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结实，看上去也气场十足。
“这么巧，正好出来......”杜浦认出了范理，便往右前方的停车位驶去。
正准备侧后方停车时，他又往范理的方向瞟了一眼，愣住了。
范理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
杜浦顿时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僵住了，车里的暖空调似乎一瞬间失去作用。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