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盼回盼归盼进步
她们带了怨气关心着、责备着。那话一句句却是丢给武主任听的。
“你好好休息，不管谁叫你出去跑那办学集资款，你都不要去了！”
“你身体弄坏了办不了婚礼，我可不管。你自己去和我爸爸妈妈还有亲戚们交代！”
武主任诚心诚意的道歉，并没有得到小黄妈和他未婚妻真正的原谅。
武主任笑容的皱纹里嵌满了尴尬，与医生商议好小黄治疗的相关事项，拖着塞满疲惫的身体挨出了医院门——几天没有回家，他身上的衣服鞋子都脏了，也想女儿了。
——
刚推开门，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爸爸，你回来啦！”
武主任伸手抱了抱女儿，意识到自己风尘仆仆，又将女儿推了开来：“爸爸去洗脸洗手换衣服，你妈咧？”
“我妈妈去办公室找你啦！”女儿眼睛里眨巴着星子，“你怎么没有遇见她？今天是妈妈三十五岁生日。她说喊不着你，你肯定也忘了，所以她骑着车子接你去了。爸爸，你上个月还和我说起呢，说要给妈妈准备生日礼物，你带了吗？”
“啊？”
愧疚涌上了武主任的面庞。他慌忙摸了摸身上，除了常用的钢笔和手绢，什么都没有！忽然想起去乡供销社的时候，看着新出的芝麻油不错，他就买了两瓶，于是赶紧拿了过来，“这个！”
女儿奇怪：“你送我妈芝麻油啊？她爱吃这个吗？”
“这个……对头发好啊！你奶奶说的，吃这个黑头发，对皮肤也好……”武主任转着脑筋找理由。
他这会儿，是又盼爱人回来又怕爱人回来！
偏偏爱人就站在门口了，用一双杏眼瞪了他嗔怪：“怎么，嫌我老了啊？头发也白了，皮肤也皱了，所以送我这芝麻油咧？”
女儿也撅嘴：“爸，那你送个护肤品，买瓶洗发水也比芝麻油好啊！”
“那，那我还能给你妈用这油刮痧，给她做汤，给……对了！还可以给她蒸鸡蛋羹！这芝麻油作用可，可多了！”武主任都快结巴了。
“得了吧！”爱人走到武主任身边，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就在我这里说理由！见了胡校长他们可没这么多理由，就是‘你们的难处我知道，我一定尽力解决’！”
武主任缩了脖子：“不是职责所在嘛。乡中、乡小、村小难处确实有。伢子们上学那条件，你看了不心酸？咱妞儿上学的时候，你不也抱怨：冬天没炉子，手脚都快冻僵了？”
“行了，别给我找理由，一会儿罚你做个菜，就用你送我的那芝麻油！”武主任爱人转身去拿准备好要做的菜，“妞儿这几天就盼你回来。她有几处英语不太会，等你教。你先把妞的作业辅导好再来。”
“哎，好！”武主任低眉顺眼地赶紧往女儿身边溜。
女儿却冲他抱怨：“爸，你说乡中的英语听力教室什么时候能有？表姐在广州，说她们听力教室早就有了！我们不少同学家里，没有咱家的录音机，就靠在课上听一会儿，跟不上呢，你也不管管。”
武主任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只怕今年爸爸办不到啊！”
爱人从厨房伸出头来：“你不是天天带着小黄他们跑集资款了吗？”
“可是还有其它更着急的事要解决啊！特别是村小的危房！”武主任看着女儿失望的脸色，赶紧安慰，“这样吧，你明天把这录音机带到学校去，放学后多留半个小时，给有需要的同学再放放。你自己也顺便多听听。”
眉毛将无奈掺杂着的失望蹙起：“好吧……”女儿低了头开始翻作业。
叹息坠落沾满了尘灰，爱人道：“她这一个班级可以这样，其他班级呢？伢们都需要啊！咱们县里、乡里经济在发展，教育也要跟上进步啊！”
武主任看着女儿指出要辅导的题目，心却飞了：“经济文化发展，教育进步是肯定需要与必须推的。这个大家也都清楚！……要不，我明天和县里再反映反映，看是不是能申请专项经费……”
——
“吴向，你和你爸，沿池塘边细找找！我到附近再看看！”
慌张从李小燕的心里渗出。听说尚家的鹅群在池塘里，四周却不见尚青竹，她更急着找人。
看着吴家父子高一脚低一脚沿池塘边细看，她自己也转身寻向周边。声音在种着冬小麦的田里、田间的防风林逡巡着：“尚青竹，老师来了，带你回去上课，你听得见吗？”
冬日焦急的风声和着麦苗“唰唰”摇动的声音跟着在乡野上呼唤，连掉光叶子的树枝上的麻雀也惊得“叽叽喳喳”了起来！
终于，在离池塘不远的几棵老槐树间，传来尚青竹迷迷糊糊的声音：“李，李老师，你怎么上课时间来找我了？”
李小燕急忙抬头，看见了着急寻找的学生原来骑坐在两根粗壮的树杈间，因为身上旧衣服的暗色，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出来。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伢子身上背着他的旧书包，手里还抓着一本书。
“尚青竹，你快下来，老师现在就带你回学校去。”李小燕见尚青竹惊讶地点着头，翻身要朝树下跳，急忙跑过去，伸手接扶住他。
看着学生脸上明显没有擦洗过的灰痕，她忍不住握住他细瘦的胳膊，狠狠摇了两下：“两天不让你上学，又爬到树上了，像刚上学一样，四处叫你，你也听不见！”
尚青竹憨实地笑了，红着脸，指了指树干：“老师，你告诉我的，不要忘了读书，我就到树上去了。一边看着鹅，一边看着书。等，等到校长不生气了，还肯让我回学校上学的时候，我还能跟上同学！”
“你呀，还盼着回学校啊？”看伢子带点小得意地亮了亮手中的书本，李小燕嗔怪着笑了。
太阳完全从云层间钻了出来，照得两人身上暖洋洋的，照得池塘也亮晃晃的。几群鹅开始此起彼伏“呱嘎呱嘎”地呼应着。
“找到啦！”
李小燕带着尚青竹走向池塘边，大声呼唤还在河对岸寻人的吴家父子。
“竹伢子！”
吴向眼尖，抢先看到了塘对岸的尚青竹，激动地小跑了过来，“竹伢子！竹伢子！总算找到你了！”
跑到近前，他想拉住尚青竹，却有些不好意思，在离尚青竹一步远的地方站了。
吴向带着泪认真看着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尚青竹：“竹伢子，我和老师讲实话了：出馊主意的是我！学校要罚一起罚，不会开除你了！班里同学，花妮、小勇、庆伟他们，对了，还有陈依苗，可都盼着你回去呢！”
“陈依苗也盼着我回去啊？”尚青竹脸有点红了，抓了抓自己被风吹成乱草的头发。
李小燕注意到了，伸手替他捊了捊头发：“回学校以后，中午我带你到理发店去理个发。”
“嗯？理发店？”尚青竹的头发，都是村里李强他爸给拿推子推的，三四个月一次。
“对，让你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回教室！”李小燕认真地为他整理着衣领，“以后你自己也要注意，衣服再旧，一定要理得整整齐齐的，让自己上学有个认真的精神，考出好成绩，取得进步，可好？”
“嗯！”尚青竹重重地点头。
身材胖实，气喘吁吁赶回来的吴老板听着，也申请：“李老师，要理发，带着我家这混账伢子一起理一个。我也希望这家伙能整整齐齐、认认真真的！俩伢理发的钱，就让我来出！”
“好啊！”李小燕开心地答应着。
“竹伢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吴向想起自己带来的饭盒，跑向父亲的自行车，从筐里拿出饭盒来，打开，亮出塞得满满的一盒子肉食，向尚青竹递了过去，“都给你吃，算我给你赔礼！”
尚青竹伸手要接，想了想，瞥着饭盒子中的肉食，在那香气中硬咽下一口口水，将手缩回来，摇了摇头：“向伢，我以后，以后不吃你盒里的肉菜了……”
“为，为什么？”吴向急了眼，“我都认错了，还跑来找你，你还不肯原谅我？”
尚青竹看了一眼李小燕和吴老板，赶紧再摇头：“不是的！”
“那为什么？”
“……这次，就算是你出的主意，也是我一直想吃你饭盒里的肉菜，才害得我俩急着去偷拿煤球热饭的。我叔婶也骂过我这样没有出息……”
尚青竹低了头，喃喃着：“所以，以后我带什么就吃什么，不吃向伢你带的肉菜了。我们都排队在班级煤炉上热饭，等的时候，我们就读书、做作业。”
“哎呀，这伢子想得对啊！”吴老板抢先激动了，拍了一把吴向，“你和尚青竹好好学学。”
吴向不服气：“我成绩比他好呢！”
李小燕乐了：“尚青竹说得对，以后你们相互帮助，多读书、认真做作业。这饭啊，和成绩一样，还是吃自己的好！考出好成绩，今后有了出息，哪里吃不到肉菜呢？”
“那，我们一起回学校去吧！”开心涌上面庞的吴向，一把拉起了尚青竹高兴的手。
尚青竹想跟着他跑，却触到了别在腰里赶鹅的竹竿。拿着竹竿，他看着塘里自家的那群鹅发愁：“我还放着鹅呐！怎么办？”
“伢子，”李小燕暖暖地拿下他的竹竿，“不用愁，会有办法的。你回到学校，认真读书才会懂道理，才会进步，才会有希望。”
此时，阳光暖暖的，在人们的心里催开了金色的希望。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希望，跳跃着。李小燕握着尚青竹的手。尚青竹感到手里暖暖的。李老师将一枚金色的希望握在了他的手中，闪烁着，与他的眼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