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苦又涩又难过

开除!

“校长!”

惊慌瞬间淹没了李小燕!她比听到自己将要受到处分,更甚!

“是我,是我没注意学生着急热饭,没有安排妥当,主要责任在我!”

尚青竹晚了半拍,等看到李小燕的反应,才猜测到“开除”的严重性。紧张的白,刹那占领了他的脸:“校长,我不要!我不要被开除!”

“你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要被开除就别打架!别惹事!别点火!别出歪点子带坏同学!”

胡校长冒着火苗,瞪了一眼李小燕,狠狠扫看着吓坏了、像鹌鹑一样缩着的伢子,包括站在尚青竹身边深深低了头、只盯着自己忐忑新鞋子的吴向。

尚青竹惊慌之下,也去看吴向,见这位平时叽叽喳喳的同伴一声不哼,自己心里又急又后悔,想解释:“校长!歪点子不是我出的……”

偏吴向见他张口,忽地一下,梗起脖子:“就是他!就是尚青竹喊我去拿煤球和柴片的!他想早点吃我饭盒的肉菜!”

“向伢子!你怎么这样讲?”尚青竹惊呆了!

是吴向拿肉菜诱他、哄他的,是吴向和他说顶缸的,怎么这会倒过来把全部的错说成是他的呢?这怎么和村长家里偷看的电视剧里,好兄弟两肋插刀,相互保护不一样呢?

吴向不敢与尚青竹对视,却把脖子又一次直了直:“就是你,你不要赖!要不是你,我不会去拿煤球,不会用打火机点柴片的!”

“是你出的主意!怎么赖我?”尚青竹也梗了身体吵起来。

胡校长听着火苗更旺,抄了字典砸在桌子上:“不要吵,你俩不管是谁,一个也跑不了!明天都给我把家长叫过来!”

李小燕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伢子,想想自己将要受到的处分,想想自己转入乡小学以来的付出,心里又苦又涩,就像裂了口子的手泡在盐水里一样,气得一手拽了一个伢子的胳膊:“都给我闭嘴!还想读书的话,就想想怎么做检讨!”

——

第二天,吴老板从县城赶到乡小学,虽然距离相对远一些,但骑着焦急的摩托车,还是比尚守田早到了。

吴向晚上没敢直接和他爸说,而是转弯抹角、支支吾吾地和他妈说了个大概,推着磨着他妈去和他爸讲。吴老板听了意思,一边骂着自家儿子祸精,尽给老子添麻烦,一边怨着尚青竹这没人教的,带坏了他的伢子,就该被开除,以免学校多一个祸害!

吴老板追问了吴向煤球屋后失火的情况,想了想,跑到县城最大的商店买了条烟,再想了想,又拿出几百元钱,找了两张红纸包了两个红包,一早安排好店里的事,就骑了车到乡小学来。

“啊呀,学校领导、老师啊,真对不起!是我家伢子不懂事,调皮、淘气!给你们、给学校添麻烦了噢!”

吴老板拖着吴向进了教导处,就不停地弯腰,笑着向里面的胡校长、曹主任点头打招呼,从口袋里掏了烟,不管拒不拒,一根根递到人面前。

李小燕此时在班级上课,没到办公室来,让吴向这伢莫名地心里松了一点。

胡校长说了情况。吴老板转头使劲地骂着吴向浑蛋伢子,伸手实打实地在吴向肩背上捶了几拳,捶得吴向当场“嗷”地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倒弄得胡校长与教导主任有点难堪,伸手拦着吴老板,叹息:“你是不知道,要不是县里乡里帮学校号召厂子捐钱捐东西,各个班级和老师办公室还没有煤球炉子和煤球用。这刚刚入了冬,用了没几天,这两伢子就点着了柴堆,差点就把放煤球的屋子给点了,这传出去,人家厂子还敢不敢捐钱捐物支持办学了?”

“谁说不是呢?”吴老板又重重点头,伸手用劲戳了吴向一指头,“浑蛋伢子就听人讲,想赶快分点好吃的菜给同学,他真没想到用打火机烧煤球会点着了柴堆,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

眼见吴向塌了脸又哭起来,胡校长一时没好再说什么。吴老板试探着把香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这伢现在知道错了,你们看,是不是能再给伢一个机会?”

“这怎么行?这不行的!不是这回事!”胡校长和教导主任立刻站了起来,将那烟塞回到吴老板包里。

吴老板推让不过,自己脸也红了起来,偏在这档口透过窗外,瞥见两人抬着个开水桶,小心翼翼地问:“胡校长,我听向伢子说,学校到现在还没有锅炉啊?”

“是啊。”胡校长想教育教育眼前明显护着伢子的家长,“乡里支出本来就紧张,今年还能帮乡小扩建教室、修操场,已经不易了。眼下挪不出钱来再给学校置办锅炉。我是安排老师们轮班给伢子们烧开水、放在桶里让他们能喝到热水、吃到热饭。伢们能来上学,应该知道珍惜,到这里不是来调皮,来炫耀吃的喝的穿的,而是应该认真跟着老师读书!”

“谁说不是咧?”吴老板看了看胡校长,一低头,将口袋中的两个红包拿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胡校长板了脸,“你给我再多的钱,伢把堆柴点了就点了,一定要处分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说伢不该处分,该,就该好好处分他!”

吴老板看了看胡校长和脸浮异色的李老师,解释:“这两个红包,一个是我赔伢子点了的堆柴钱,另一个多一点嘛,我想是不是可以给学校捐个锅炉,也省得老师们烧水装开水桶麻烦?……校长,你怎么处理向伢子都可以,只要让他还能有机会读书就行!”

——

“青竹他叔,你真的想让伢子被开除,回家不读了啊?”

发出一声苦涩问话的,是李小燕!

将近中午,尚守田拖了腿到学校,被李小燕带着,到了校长办公室后,他闷声不吭,只将几张揉满皱巴巴寒酸的零钱放到了桌子上。

李小燕这才知道,尚青竹昨晚回家后,没敢把学校发生的事告诉叔婶,只是说,校长让尚守田到学校来一次。

尚守田以为是村里让他集资捐款助学,他没有掏钱,所以校长来找他的麻烦,勉强拿了二十元钱来捐。

胡校长看着那二十元钱,有些哭笑不得,就把尚青竹和吴向偷拿煤球生火,不小点了学校柴堆差点闹出大祸的事和尚守田讲了,并说会对尚青竹进行严肃处分,要求赔偿学校的柴堆钱。

尚守田又是生气又是惊讶,看着站在一边面带委屈与害怕的尚青竹,狠狠骂了几句,伸了手想打,却被李小燕拦下。

尚守田看着校长脸上黑沉的乌云,不安地问:“那堆柴要多少钱?我除了这20元捐的钱,再没有多的了!照理说,竹伢子到你们这里来读书,你们应该管好他。他不过一个不懂事的伢,不学好、偷煤球、点了堆柴,你们学校也是有责任的!要赔的话,你们也要赔,他这班主任李老师应该赔大头!”

胡校长被他又愚又横的态度气着了:“点火的是你家尚青竹,怎么要求李老师赔大头呢?你不愿赔,就带伢回家,我们开除尚青竹!”

李小燕眼里一紧,张了张嘴想求个情,却被胡校长一记凛冽的目光刹住。

她心里又苦又涩又难过,也不敢再多说了。昨晚,当她把事情告诉丈夫周春杰以后,周春杰大发了脾气!说她没日没夜在乡小学为伢们忙了半天,眼瞅着有了些成绩,校领导也看重,有转正的希望。现在宠得一个没爹娘养的伢子惹出这么大祸事,还要受处分,就是活该,是她自己招惹的!周春杰气恼之下,还和她说,若要赔偿,让她自己想办法,他是不同意去动家里存折的。

尚守田对开除尚青竹很是无所谓:“开除就开除吧!这伢到了学校也没见学好,反而打架、惹事,还要天天吃白米饭、咸鹅蛋,还不如让他回家去!”

他站起来,就拖着尚青竹要出办公室。

尚青竹顿时着急起来!他之前是看到胡校长和教导主任亲自送着吴向他爸出办公室门的。吴向回来说,只要赔了钱,就还能留在学校读书,没有什么事的!所以,他此刻拼力挣扎着,拽着办公室的门框不肯出去。

“我不要被开除!我要读书!叔,你就像吴向他爸一样,赔学校一些钱吧!我保证长大了,挣了钱还给你!我不走!”

“你给我回家!来学校就惹祸,把我卖了也没钱给你赔的!读什么读?”尚守田站在办公室门外,用力拉扯尚青竹。

“我不走!不走!叔,我要读书!”

尚青竹为了避免自己被拉出办公室,更加紧拉着门框不放,两脚用力顶着门槛,身体不断后仰,眼巴巴地看着李小燕恳求:“李老师,你快帮我说说情,我不要被开除,我要读书!”

“说什么情?这老师,这学校就不教你好的!”

尚守田想着最近侄儿要带的白米饭,想着村里要他捐的钱,想着今天拿钱来捐还遭怼,心里就十分气恼,看着上来想劝的李小燕,痛恨的目光刺向了她!

“嘶啦!”尚青竹挣扎间,尴尬的衣袖竟被扯破了,脚上寒酸的鞋子也蹬掉了一只,露出没有穿袜子,连冻带皴加脏的一只黑乎乎的脚。

李小燕看着一脸不满的尚守田,看着用力挣扎的尚青竹,对比着吴向的境遇,心痛难过压过了苦涩,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尚青竹的手,回头恳求:“胡校长,点了堆柴的钱,由我来赔,从我工资里扣吧。我在学校大会上做检讨,就让尚青竹留校察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