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恶吏之女(1)

在废柴与天才之间自如切换,双重身份,双重性格。

渐渐地,宋慈便适应了这种变化,他忽然意识到共存共荣的道理,显然那位躲在自己身体里的刑狱天才也不想轻易断送小命,每每于关键时刻跳出来解围,但是此人并不靠谱,想存活还得靠自己。

比如这一次天才宋慈居然夸下海口,三日为限破案,否则牢底坐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才再次消失,只留下废柴应付局面。

宋慈此时欲哭无泪,感觉再次被纨绔子弟戏耍了。一桩背景复杂的人命案子啊!想破案堪比登天。更何况自己只是上过几天水城医学院法医学专业进修班的正经学渣,宁安路派出所可有可无的编外辅警,哪有一丝破案的能力与经验?到头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这么一想,悲伤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动不动就人头落地,这个世界简直太可怕了,别说是三天,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能坐以待毙,逃离未知年代的水城,远离是非之地,必须尽快找个脱身的机会……

在都辖官张彧的监视下,沐浴更衣、饱餐一顿。

宋慈绞尽脑汁思索逃生之路,一个铤而走险的脱狱计划应运而生……

两名捕吏一胖一瘦,快步穿过大理寺行刑处宽敞的院落,来到大理寺卿魏忠良面前抱拳施礼。

寺卿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愁云惨雾地望着正在清洗镬鼎的杂役们。

本以为宋慈、九条藤等嫌犯到案,堂审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恶吏宋濂的介入突然让案情变得复杂起来。

无风不起浪。

“深挖幕后主使”这句话提醒了魏忠良,朝野纷争、尔虞我诈的残酷现实更让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既然认定宋濂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必须及时采取相应对策,以确保自己安全无虞。

他心里非常清楚,无论是恶吏宋濂背后的势力作祟,还是右丞史弥远积极推行铲除异己的政策,都可能带来不确定的风险。

既然谁的屁股都不干净,那就得先下手为强。

给本案做个了断,尽快丢掉这块烫手的山芋,以防夜长梦多。魏忠良决定牺牲宋慈,认定这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处置方法。

两名捕吏一胖一瘦,始终保持着抱拳施礼的姿势。

魏忠良打定了主意之后转过身来,阴沉着脸望着他们。

捕吏见他脸色不对,头更低了。

“寺卿有事尽管吩咐,卑职保证全力以赴。”

魏忠良烦闷地说:“你们两个替大理寺监管宋慈?谁安排的?”

“都辖张彧一手安排。”

“好,很好。”

魏忠良突然想起什么,感慨道:“杨元贵生前厚德载物,水城百姓有口皆碑,尤其在大理寺任职时,长期提携你我,深谙同袍情谊。常言道,人非草,孰能无情?尔等久沐恩泽,怎能不思回报?”

两名捕吏神情严肃,毕恭毕敬地听着。

魏忠良左右看一下,见旁边无人,压低声音提醒道:“宋慈活体解剖杀了杨元贵,可谓残忍至极,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今日公堂之上,他巧舌如簧为自己辩护,态度嚣张,简直可恶至极。难道这厮不肯伏法,我们就拿他没办法吗?还有没有天理?”

一捕吏琢磨着说:“寺卿的意思是让卑职们找个机会……”

话说半截,他比划一个拔刀的动作,观察魏忠良的反应。

魏忠良不失时机地启发道:“宋慈明知自己死路一条,所以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一定要找机会逃走。你二人负责监管,必须提高警觉,倘若嫌犯蓄意逃跑,可采取断然措施!”

魏忠良的授意再清楚不过了,两名捕吏齐刷刷抱拳领命。

“寺卿尽管放心,宋慈活不到明天!”

从此之后,这两名大理寺捕吏便紧随宋慈行动,可谓形影不离,哪怕是上厕所也要跟着进去。

作为一名重案嫌疑人,被大理寺监管是很自然的事情。

让宋慈后脊梁发毛的是两名捕吏阴狠的眼神,无意中与之对视,对方居然不躲不闪,似乎随时可能抽刀将其砍杀。

这显然是个危险的信号,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宋慈只能加快越狱行动的节奏,提出勘验杨元贵尸首。两名捕吏对此不置可否,注意力根本不在这桩案子上。

古往今来,验尸都是为案件侦破提供思路的手段之一。

好歹也在水城医学院法医学专业进修班上过几天课,起码的验尸流程还是懂一些。

记得头一天到医学院上课时自己便有个梦想:努力学习研究,成为一名“让死者开口说话、为无辜逝者代言”的光荣法医,认真对待各项鉴定工作,无论是死亡原因、方式、时间,还是致伤物推断、伤病关系参与度评定、病理组织学诊断等等,都需要万分谨慎。

在张彧的引领下,肩负着法医职责的宋慈走进大理寺停放杨元贵尸首的那个房间。

两名捕吏寸步不离左右,堵住门口,严防死守。

杨元贵臃肿的尸首横陈几案,身上盖着一块粗麻布。宋慈壮着胆子凑上前,慢慢掀开麻布一角……

看到这具开膛破腹的尸首,太医局活体解剖的惊悚一幕倏忽掠过脑海。

宋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隐隐嗅到一股清香。

难道看见明显腐败的尸体不应该是恶心呕吐的表现吗?难道因为高度紧张导致自己的嗅觉出现了问题?

宋慈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尸首,脑子一片空白。

那些在医学院学到的法医验尸的流程、手法顷刻间忘得一干二净,大展身手验尸验骨的愿望也随之烟消云散。

张彧见状有些不耐烦,质问道:“宋慈,何时勘验?”

宋慈支吾道:“啊!不用验尸了。我是亲历者,准确地知道杨元贵的死亡时间、方式等等。现在我首先需要确定的是死亡原因……”

“死亡原因?不是被你杀的嘛!”

面对张彧毫不掩饰的嘲讽,宋慈只好无奈地解释。

“张都辖有所不知啊!在我们动手解剖之前,杨元贵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这一点在场的局生们都能证实,否则我们也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开膛剖腹、剜心割肝。”

张彧一乐,“他之前就死啦?这么说你很无辜?那喷你一脸血又该如何解释啊?你我都知道,死人的血液是不会随意喷溅的!”

宋慈被怼难以自圆其说,讪讪地陪着笑脸。

张彧循循善诱道:“照你的意思,杨元贵在太医局死而复生,是某人暗做手脚故意栽赃?”

“对啊对啊!”

“对个屁!”

张彧一把揪住宋慈的脖领子,厉声质问道:“你以为自己真能活着从大理寺出去吗?张某劝你不要再做白日梦了,死在大理寺寒狱是你唯一的出路,早死早托生,不要给老子添麻烦!”

两名捕吏见状也恶狠狠地围拢过来,作势拔刀。

宋慈紧张判断着形势,他非常清楚当前的危险处境,即便被张彧等人以“阴谋脱狱”之类的罪名就地砍杀,也不会有人追究。

他战战兢兢地正要下跪求饶,门外突然传来略显稚嫩的女声。

“宋慈?宋慈在不在?”

宋慈、张彧等人疑惑地扭头望去,看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快步走了过来。

二八年华,美目盼兮。衣着光鲜靓丽,身形窈窕,英姿飒爽。她拎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宝剑,蛇形剑鞘与众不同。

见到来人仿佛见到了救星。

宋慈急忙迎上前去,朝这位姑娘拱手施礼。

“在下宋慈,姑娘怎么称呼?”

张彧走了过来,介绍道:“你连这位姑娘都不认识?也太孤陋寡闻了吧?提刑司的俪娘嘛!提刑官宋濂之女。身手不凡,鬼马精灵,美貌与智慧并重,在混沌水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京畿提刑官之后,官场刑狱事耳濡目染尽得真传。又师从藩军副统张作昌,骑马射箭,巾帼不让须眉。”

俪娘厌恶地瞪了一眼张彧,转向宋慈出示腰牌。

“我是提刑司的俪娘,奉命前来监管嫌犯。你就是涉嫌谋杀杨元贵的太学生宋慈?”

“我不是凶手。”

俪娘冷笑道:“是不是凶手,恐怕你自己说了不算!我们走着瞧吧!有人说宋慈是刑狱天才,我却以为戴罪之身全无是处。宋慈,我警告你,图谋脱狱,当场斩杀!”

她突然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意在恐吓,之后又将宝剑送回剑鞘。

张彧故意挑拨道:“姑娘必须小心啊!宋慈这厮出尔反尔,十分狡猾,本来说要验尸,结果来了又走……”

俪娘没有搭理张彧,而是来到杨元贵的尸首前。

她旁若无人地查验尸体,运用祖传验尸手法遍查全身,冷静沉着,有条不紊,果然有所发现,杨元贵的肩头淤青一块。

俪娘朝伤处洒水少许,细细观察。

“经水滴法验伤,确定死者生前遭棍棒重击所致,但并非致命伤。”

旁边的宋慈狐疑地望着俪娘。

“你也懂验尸验骨?!对了,刚才我就发现了,死者脾胃内脏有轻微中毒迹象,散发着特殊的清香,与尸臭味混杂在一起,不易觉察。”

俪娘冷眼道:“何来清香?明明尸身散发着酒气!”

说着,她又来到公案前,提笔研磨,奋笔疾书。

“验状记录:腹脏虚弱老病之人,略服毒而便死,腹肚、口唇、指甲并不青,须参以他证。或因吐泻瘦弱,皮肤微黑不破裂,口内无血与粪门不出,乃是饮酒相反之状,怀疑死者与禁科毒物有关。”

宋慈琢磨了一会儿,装腔作势地说:“禁科毒物?看来要破此案,必须请高人出山。”

“哪里有高人?”

“太学太医局。”

俪娘对此半信半疑,怀疑宋慈故弄玄虚,不过并未当场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