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从哪里来(4)

夜幕下云雾缭绕的水城,密集毗邻的街坊就像虚幻漂浮在空中,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与夜空遥相辉映。

一墙之隔便是黑黢黢的浩瀚大海,海浪奔涌,渔鸥翱翔。

坐落在厚实城墙上的智阁是一座木结构古建筑,四周环以明廊,三层阁楼,重檐八角。该阁楼临海而建,主体建筑呈凌空之势高悬海面,海雾袭来飘绕虚无,宛如人间仙境。

刑部侍郎雎徵之与沂王赵蘅等人愁容满面,齐聚智阁。

雎徵之悲愤地说:“雎某好说歹说,杨元贵才同意保留韩渊韩大人全尸,将烹刑改为绞刑。”

赵蘅苦笑道:“这还不够清楚吗?新任丞相史弥远欺上瞒下,一手遮天!近日史贼又联手大理寺卿杨元贵设立“左寺案”,就是想趁机清除异己,他要把我们几个赶尽杀绝啊!好!既然如此,那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死抗争!”

“你那皇叔……”

雎徵之话说半截又咽了回去,似乎觉察到有些不妥。

赵蘅神秘兮兮地说:“表面上看,我那皇叔似乎被史贼架空了,其实他们两个很有可能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建议立即召回藩军副统张作昌……”

雎徵之说:“不可不可。您是皇亲贵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刀兵。城主毕竟是你的皇叔啊!”

“那雎大人的意思是……?”

雎徵之琢磨着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杀我心腹,我诛其手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高手过招,闪念之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必须让那史贼付出相当代价!”

赵蘅点头表示认可,朝雎徵之投来赞许的目光。

来到未知年代的水城,有惊无险地经历了一天危机四伏的朝野纷争,宋慈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全新的身份。

太学生,泛指来自水城最高学府太学的莘莘学子,皆为文武官员八品以上子孙,皇亲国戚青年才俊,或勋官有封之子孙,因生源不同又分为太学生、武学生、宗学生等等。

太医局是太学分支,类似当代的医学院,生源多为官府衙役小吏后人,出身卑贱,低人一等。太医局初创时分为方脉、针、疡三科,此后学科扩张至九科:大方脉、小方脉、风科、产科、眼科、口齿兼咽喉科、疮肿兼折伤科、针兼灸科、金镞兼书禁科。

太学生宋慈不是太医局的局生,却希望得到恩师真德秀的特殊关照,破例允许他入局旁听。

放着养尊处优的太学生不做,偏要去太医局打杂,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废柴宋慈实在难以理解太学生宋慈这样的心思,换成自己绝对不会这么想。

到水城警察局宁安路派出所当辅警之前,他糟糕的高考成绩连一向见钱眼开的民营大学都避之唯恐不及,最终只能暂时到水城医学院法医学专业进修班混日子。

时任水城警察局局长的父亲恨铁不成钢,众目睽睽之下把宋慈吊在小区健身路径的单杠上,硬生生抽断了一根皮带。

这一年宋慈已经十九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少有了一些羞耻心。自感丢尽了脸面的他发誓重新做人,自此戒掉了玩了近十年游戏,贱卖了拥有顶级装备的游戏账号,每天准时准点到医学院上课,超级认真的学习态度一举成为进修班的异类。

如今有机会入水城最高学府太学深造,宋慈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

不过,他初来乍到,不敢全盘推翻前任的职业构想,只能硬着头皮前往太医局,没想到就此卷入了一场惊天阴谋……

太学院落极为空旷,身着白衣的太学生们三三两两,来来往往。

与之同样装束的宋慈穿过院子,不时有熟识的太学生跟他打着招呼。宋慈凭借前任模糊的记忆,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

门上挂着“太医局”的斑驳牌匾。

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宋慈整理一下衣襟,推门而入。

太医局教舍内,身着麻布衣的九条藤、刘灼、刘和平、张晏等太医局的局生们正在清水净手,相互帮忙穿戴仵作服,做课前准备。

宋慈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一袭白衣的他与身着麻布衣的局生形成鲜明反差,多少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局生们与之并无隔阂,显然双方都很熟识。

刘灼说:“宋兄,先生同意你来太医局旁听啦?”

宋慈大大咧咧地说:“不让来我也得来啊!我宋慈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刘和平装作嫌弃的样子,故意嚷嚷道:“蛤蟆打哈欠,你口气不小啊!别捣乱啊!既然先生不同意,你呀赶紧给我滚出去。”

九条藤凑了过来,解释道:“诸位,诸位,宋兄还真不能走。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虽然先生不同意,但是他已经跟赵学录打过招呼了,今天的身份是太医局的杂役,跟欧阳鹤一样,是来帮忙打杂的。”

张晏夸张地喊道:“啊!不会是欧阳妹妹的特别关照吧?”

众人哄堂大笑。

宋慈不知道欧阳鹤是谁,尴尬地陪着笑脸。

九条藤、刘灼主动上前帮忙,替宋慈穿戴仵作服。

刘灼调侃道:“宋兄,待会儿见到死人尸首千万别吓尿了裤子。”

九条藤听不下去了,介绍道:“哎,你们几个还不知道吧?宋兄的父亲宋老推官那可是广州赫赫有名的断狱神手,宋兄自幼跟随老父亲勘验尸骨,早就见惯了刑狱生死,肯定比你们几个强多了。”

刘和平夸张地喊道:“哎哟喂,真的假的?宋兄的父亲是广州节度推官啊!哎哟,失敬失敬。”

欧阳鹤迈着轻盈的步子进门,众人见到他急忙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

宋慈不明所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这个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稚气未脱的脸庞清秀可人,身材娇小,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宋慈?”

欧阳鹤注意到太医局来了新人,面无表情地来到宋慈面前,质问道:“你又来捣乱?”

宋慈解释道:“什么捣乱啊?我是来打杂的,跟你一样。”

“狡辩!”

欧阳鹤不再搭理宋慈,转向其他局生严肃地说:“哎,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我表哥偶感风寒,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晚到一会儿。今天的尸体解剖课由我来代班,必须严格按照操作流程来。”

众人点头称是,陆续朝门外走去。

宋慈也想跟着出门,被欧阳鹤有意无意地挡住去路。

她的嘴巴微微动了动,像是无声地说着什么。

宋慈不明所以,正想进一步询问,忽然感觉胳膊肘的位置一阵酸麻,接着自己整条胳膊便失去了知觉。

肯定是欧阳鹤动的手,宋慈简直无可奈何。

“你想干什么?”

欧阳鹤冷笑道:“宋慈,我劝你别自作聪明!”

说完,扬长而去。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太医局解剖室。

身着仵作服的宋慈、欧阳鹤、九条藤、刘灼、刘和平、张晏等人围拢在操作台前,一具男尸横陈台面。

众人在欧阳鹤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操作,开膛破肚,剜心割肝。

如果不是昨天大理寺行刑处的经历,宋慈肯定难以承受这种血腥场面,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阵阵恶心、反胃。

虽说自己在水城医学院法医学专业进修班学习过,但是理论居多,实操少之又少。

此时此刻宋慈的脑海里居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操作台上的这具尸体会不会突然跳起来逃之夭夭。

“下一个。”

随着欧阳鹤发号施令,九条藤将黑曜石刀递给了宋慈。

宋慈犹豫着不敢接,“这就轮到我了?”

九条藤调侃道:“宋兄,早晚都得经历这一回,所以这致命一刀还是要留给你。来吧!剜心会不会?我们太医局下刀,讲究稳准狠。”

从九条藤手里接过黑曜石刀,宋慈有些紧张,手微微发抖。

刘和平见状嘲讽道:“宋慈,关键时刻怎么怂啦?刚才还瞎嚷嚷呢!到底行不行啊?别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宋慈一乐,“不瞒各位,我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尸首白骨了,说实话还怪想他们的。”

众人哄笑,议论纷纷。

欧阳鹤严肃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宋慈,继续!”

宋慈不再说笑,聚精会神地操作起来,不料黑曜石刀剜心的瞬间,死者心脏突然跳动,自己被喷溅满脸血液。

局生们谁也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吓得惊叫尖叫。

欧阳鹤也连退两步,惊恐地喊道:“坏了,活的!我们解剖的是个大活人!”

众人吓得够呛,四散奔逃。

宋慈望着眼前的尸首,惊呆了。

死者慢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宋慈,死不瞑目。宋慈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们解剖的竟然是大理寺卿杨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