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而复生,世间不常有(4)
大理寺卿魏忠良发现宋慈盯着相府高墙大院,担心节外生枝,立即上前将他拉到那具尸首旁。
“宋公子,死者是不是张彧?”
宋慈琢磨着说:“应该是他吧?!先到的捕吏都能一眼认出死者。您看,虽然他没脸没皮,但是从身形相貌来看大差不差,再加上这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理寺都辖锦服,基本上可以确定死者身份。接下来,我们只需做一个DNA检测就可以了……”
见魏忠良听得一头雾水,他急忙改口。
“啊!我的意思是,可以找张彧的家人来认尸,方便简单。”
魏忠良点头表示认可,绕着那具尸首走来走去,忽然哈哈大笑。
“天意啊!天意!畏罪潜逃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大快人心啊!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也少了一番波折。宋公子,既然主犯死于猛兽利爪,我看杨元贵致死一案可以具结。”
“这就结案啦?”
宋慈别有深意的望着魏忠良,一语双关地继续道:“一个小小的都辖官就敢朝大理寺卿下毒手,这未免太简单粗暴了吧?所以我的意思是,此案并不简单,应继续深挖幕后主使!”
魏忠良脸色顿变,低声提醒他。
“宋公子,我说这话是为你好啊!杨元贵致死案具结,你也能即刻恢复自由身,何必自找麻烦呢?”
这话倒是不假。
自从被牵扯进这桩诡异的案情,宋慈何尝不想早日脱离险境?朝野纷争,牛头马面,种种复杂棋局岂是他一个太学生能够应付得了?如今终于有机会脱困,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一想到这些,宋慈甚至对魏忠良的善意提醒有所感激。
两人相视而笑,颇有些同流合污的味道。
就在这时,欧阳鹤那边有了重大发现。敏锐的嗅觉和女人特有的细腻起到关键作用,她找到了遗落在草丛中的兽牙一枚。
众人好奇传看,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枚兽牙大概如妙龄女子的手掌般大小,尖利异常,从齿根断落,横截面平整光滑,应该是与死者争斗时被某种刀剑利器硬生生斩断。自带少许血肉且极为新鲜,可以断定是离开活体不久之物。
另外,此兽牙与虎牙有着明显不同,不仅尺寸更为宽大,而且通体闪耀着莹莹光华,透着令人敬畏的神圣色彩。
咬死张彧的猛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
翌日,京畿提刑官宋濂、刑部侍郎雎徵之、大理寺卿魏忠良联合复审杨元贵致死案。一致认定前大理寺都辖官张彧行凶杀人证据确凿,其作为该案主谋,联手太医局局生九条藤作案,杀人运尸,按律当诛。
魏忠良当堂宣布:该案主犯张彧遭猛兽袭击,死有余辜;从犯九条藤在逃,悬赏缉拿;宋慈无罪豁免,当堂开释。
至此杨元贵致死案暂告一段落,宋慈即将重获自由。
不料,大理寺这边刚刚宣布结案,城主赵扩的邀请函接着就来了。
宋慈破案有功,谋害朝廷重臣的嫌疑人伏法,城主龙颜大悦,决定于智阁召见并予以褒奖。
正值不惑之年的城主赵扩年富力强,身材高大,浓眉方脸,器宇轩昂,生就一副典型的帝王之相。最为可贵的是,他向来以仁爱著称,高居至尊之位依然讲究以德服人。城中文武百官没有亲疏之别,一视同仁。
第一次与身份尊贵的城主见面,宋慈简直受宠若惊。
赵扩拉着他的手入座,随意坐在一起饮酒、聊天,宛如老朋友见面一般,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而宋慈却如坐针毡,紧张地冷汗直冒。
在此期间,他只能靠不停地饮酒来缓解压力,虽说水城米酒度数不高,但是不胜酒力很快就变成了大红脸,终于渐渐地放松下来。
其实,参加这场智阁晚宴的人并不多,除了沂王赵蘅,还有广州节度使府衙的推官宋巩。
没错,就是那位天才宋慈的父亲。
不过废柴宋慈并不认识他,见面寒暄,也仅仅点头之交。
宋巩老爷子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冷漠,登时心里窝火。哪有儿子见到父亲还装作不认识的?但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场合,也不可能祖训家法责罚,只好暂且压住火气。
此时儿子在城主面前饮酒无度,喝得满脸通红,简直不成体统。
子不教父之过。
宋巩有些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智阁的柱子上。
城主赵扩倒是心情不错,频频举杯敬酒,对宋慈大加赞赏。
“宋公子不愧为刑狱天才,神速破案让人刮目相看。杨元贵一案如今水落石出,有功之臣必须犒赏。”
本来随便客套敷衍一下就能混过去,也不知道宋慈当时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许是酒后失言,居然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城主都感到异常震惊。
“杨元贵的案子真的告破了吗?其实这只是某些人希望我们看到的结果!”
“此话怎讲?”
“张彧,一个小小的都辖官,谁给他的胆量居然敢谋杀朝廷重臣?如果不是有某种强大的势力幕后指使、替他撑腰,他会选择铤而走险吗?当然不会。事实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刚刚查找到一些线索,张彧却异常蹊跷地死于猛兽之口,你们以为这是巧合吗?明显就是杀人灭口!”
宋巩老爷子见状有些着急,咳嗽两声意在提醒他。
可是醉意朦胧的宋慈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该说的不该说的汩汩流出,颇有些正义感爆棚的万丈豪情。
“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京畿提刑官宋濂,刑部侍郎雎徵之,还有新晋擢升大理寺卿的魏忠良在办案过程中讳莫如深,要么指鹿为马、草草结案,要么故意制造冤狱、抹杀事实。现在想想,我太不了解你们这座水城了。混沌水城,双眼迷茫。朝廷重臣心怀鬼胎,欺上瞒下,相互串通,肆意倾轧。简直他姥姥的太可怕了!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一场巨大的阴谋或将席卷水城。事关水城安危社稷,还望城主有所防范。”
“一场阴谋?”
常年浸**朝野争斗的漩涡中心,赵扩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更为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虽说在水城德行高尚,有口皆碑,但是滔天权势已然被他人架空。
丞相史弥远与杨皇后联手主政,无论对外交涉结盟,还是水城内政管理,赵扩根本插不上手。而沂王赵蘅一手把持着宗人府,并与兵权在握的藩军副统领张作昌私下来往密切,形成水城另一股强大的势力。
夹在其中的赵扩俨然已经变成了傀儡,城主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其实毫无作为。
这也是他借故把宋慈找来的原因之一。
在即将到来的这场错综复杂的水城风暴中,被外界赞颂为刑狱天才的宋慈到底能掀起多大风浪,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其实赵扩对他没报多大希望。
有当没有吧!
赵扩慈爱地望着宋慈,再次举杯敬酒。
“城之栋梁,得之甚幸。赵扩能结交宋公子这样品行卓越的朋友,真是苍天有眼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两人碰杯饮酒,相互打量着对方。
赵扩继续道:“宋公子年少有为,胸怀社稷,大义凛然,肺腑之言更令人动容。你说的很有道理,杨元贵一案或另有隐衷,所以不能仓促具结,否则便是对大城刑律的亵渎。赵某有意降旨,命你彻查此案,提刑司、大理寺从中协助。此不情之请,还望宋公子仔细思量。”
没有丝毫犹豫,宋慈仗着酒劲满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啊!我倒真想看看,躲在杨元贵背后的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