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意外

被萧昭打岔,徐灵芸没来得及把步摇还给萧晗。她忐忑不安地回到院子,想了想还是把步摇放在了床榻的暗格里,小心安置好。

她托着腮趴在软榻上,想到萧昭走前说的,余雅晴在湖边念叨着大少爷的名字,便知道余雅晴是喜欢萧晗的,最后却被迫嫁给了聂睿羽,不知道心里到底有多不甘心……

轻轻叹了口气,徐灵芸知道,姑娘家的婚事从来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或许有一天,她也得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只是为何,脑海中骤然闪过大少爷的面容?

徐灵芸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萧晗从脑瓜子里清除出去。

第二天一早,徐灵芸想着给华月喜一个惊喜,便连夜把做好一半的小肚兜赶出来。揉着通红的眼睛,她看着手里通红的小肚兜,露出满意的笑容,肚兜上绣着一片祥云,最是吉利。

春英看着她的手艺,赞道:“姑娘的女红越发出色了,这祥云仿佛要从里面出来一般,远远看着,都分不出真假来!”

“我家春英真是越发会说话了,小嘴巴够甜。来,赏你一颗桂花糖。”徐灵芸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春英含住甜丝丝的桂花糖,也眯起眼笑了。

特意收拾进一个巴掌大的檀木小盒子,徐灵芸左看右看,终于满意了。她带着春英直奔月夕院,却被夏草告知,华月喜刚刚被大太太身边的金嬷嬷请去了,不由纳闷:“大太太这时候找娘亲做什么?”

徐灵芸瞧着天色,难不成大太太想要跟华月喜用早饭?

她们两人从来不像是这般亲昵的关系,反常即为妖,不免有些担心。

夏草笑着答道:“姑娘放宽心,大太太请二太太过去,便是要做些准备。二太太的身孕有些月份了,等身子重了,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不免操劳,倒不如一早便准备妥当的。大太太有三位少爷,更是熟悉,请二太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为此,金嬷嬷云淡风轻的神色,也没让夏草有多担心,留在月夕院里就等着华月喜回来了。

“姑娘今儿是好日子,二太太早就吩咐小厨房给你做长寿面了。先在院子里坐坐,指不定半个时辰左右二太太就回来了。”夏草奉上花茶,又招呼小丫鬟送来茶点。

只是徐灵芸坐立不安,总觉得胸口闷闷的,烦躁地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叫上春英道:“跟我去跟大太太请安,我总是放心不下,这胸口扑通乱跳的。”

夏草也不好拦着她,劝后无果,便目送她们两人走远了。

徐灵芸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都要跑起来了。

春英从来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徐灵芸,不由大吃一惊,跟在她身后跑着,气喘吁吁道:“姑娘,慢一点,小心摔着!”

“不能慢了,要再快一点。”徐灵芸远远见金嬷嬷居然守在门口,似是跟两个婆子说着什么,两人连连点头,转身边走。

她赶紧躲在树后小心张望,那两个婆子走的方向,正是偏院的客房,不由心里一揪,用眼神示意身后的春英跟着自己,也往客房赶去。

两个婆子果真在离角门最近的客房前停下,不多久,便见一人领着一人从角门走来。

徐灵芸仔细一看,吓得捂住嘴,瞪大眼不可置信。

来人虽说瘦削了一圈,依旧能认出来,正是昨日新婚的聂睿羽!

大太太究竟想做什么,明明知道萧老爷厌恶聂睿羽,当日还大打出手,居然还敢偷偷请这个人从角门进来?

不对,在客房里的人,是华月喜!

徐灵芸的心跳几乎要漏了一拍,没料到大太太的心思居然如此歹毒,趁着萧老爷和大少爷出府对账,想要置华月喜于死地吗?

两个婆子目不斜视,侧身让聂睿羽进去了,重新关紧了房门。

徐灵芸知道硬闯不得,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面的墙角,从窗户里隐约能看见一道屏风,屏风后坐着的人,正是华月喜。

华月喜跟前的桌上还摆着两杯茶,茶水看着便凉了,显然之前还有另外一人在,才会让华月喜少了几分戒心,或许就是大太太?

容不得徐灵芸细想,她趴在窗沿正要爬进去,就见聂睿羽已经闯进来了!

吓得她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春英急忙蹲下,徐灵芸咬咬牙,还是搭着她的肩头翻过了窗户,踉跄着几步拦在屏风前,对愕然的聂睿羽冷着脸道:“聂公子硬闯萧府,到底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被人扭送去官衙?”

聂睿羽变了脸色,隐约瞥见屏风后的人,双眼微眯,想也不想就推开了徐灵芸:“芸儿,让开!”

他大步走入,瞥见满脸惊讶的华月喜,忽然笑了:“华姨,许久不见了。真没想到有一天,你终究看出我的好来,趁着萧老爷不在,才会派人偷偷叫我进府?”

“聂公子胡说什么,谁派人叫你来的?”徐灵芸不敢大声,惊扰了门外的婆子,压低声线冷声喝问。

“谁?不就是你们吗?”聂睿羽也觉得奇怪了,来之前明明有人说是华月喜请他来,还特意从角门偷偷进来,不想让别人看见,怎么到头来,华月喜和徐灵芸却完全不知情?

他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踏进圈套了。

但是这样难得的机会,聂睿羽更不想错过。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华月喜的肩头道:“华姨,我心里仰慕你多年了,即使此时此刻也从未忘记过……”

徐灵芸大惊失色,虽然隐隐约约能猜出聂睿羽对华月喜的不同,却没想到会是喜欢!

“聂公子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还请自重!”华月喜皱眉,伸手要推开他,却被聂睿羽死死扣住,肩膀不由疼痛起来。

见华月喜变了脸色,徐灵芸赶紧上前要掰开聂睿羽的手,却撼动不得。而且聂睿羽的神色变得越发诡异疯狂,双眼透着血丝,显然一直没睡好,抿着唇,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有多长的时间。婶婶知道了,所以便一味地难为你和芸儿。可是在我心里面,即使娶了多少人,都没有一个能取代你。不,她们连给你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聂睿羽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不少,愉悦道:“如今是正好的机会,我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你再也不容伏低做小,不用被正房太太欺负,更不必被别人在身后诟病,痛痛快快又自由自在地生活!”

说完,聂睿羽用力扯起华月喜,就要从门口出去。

徐灵芸吓了一大跳,眼看华月喜挣扎得脸色都白了,一手捂住腹部,她便想也不想,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向聂睿羽的后颈。

聂睿羽回过头,摸着后颈上的鲜血,双眼透着愤怒:“连芸儿也不听话了吗?还是说,你也不想留在萧家,要跟着我走?”

他往回走了几步,徐灵芸紧紧抓着茶壶,也不得已退后了几步。

“是了,我当初提亲,便想要带芸儿一起离开这个牢狱。可惜被萧家的人阻碍了,你其实很想跟我走的是不是?”聂睿羽伸出手,抚上徐灵芸的脸颊,冰凉的手,让徐灵芸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厌恶得撇开脸。

聂睿羽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迷恋和痴狂,笑道:“芸儿长大了,跟华姨越发相似了。除了这双眼,这轮廓,这鼻子,还有这张小嘴……”

他想要抓住徐灵芸的手臂,被徐灵芸轻巧地避开了,溜到聂睿羽的身后,又用茶壶狠狠地砸了下去。

害怕一次的力度不够,徐灵芸哆嗦着双手又用力砸了几次,直到聂睿羽倒下为止,她喘着气,几乎连茶壶都拿不住了。

可是没有时间来平复心情,徐灵芸已经远远听见有人声喧闹传来,她手脚并用地把聂睿羽推进了床榻底下,累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春英看得目瞪口呆,笨拙地爬进窗来,扶起受到惊吓的华月喜在桌前坐好,才去搀扶住手脚绵软的徐灵芸。

“快,帮我整理好,免得被人看出来了。”徐灵芸把茶壶藏到床榻下,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苍白的脸色透出一点粉色,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叫她清醒过来。

春英手脚麻利地替她整理好歪掉的发髻,又飞快地整理好衣裙,就见大太太和萧老爷闯了进来。

徐灵芸定了定心,低头行礼道:“见过萧老爷,大太太。”

说罢,她站在华月喜的身后,藏在宽袖里的双手紧握,生怕床榻下的聂睿羽突然清醒过来,恨不得萧老爷和大太太赶紧离开。

萧老爷沉着脸,环顾一周,看见桌上的茶杯有两个,闻着味儿像是最近姑娘家喝的花茶。只是桌上空落落的,偏偏少了茶壶。

他挑了挑眉,徐灵芸低着头看不出神色,旁边的小丫鬟脑袋垂得更低,似乎害怕自己。

大太太在后面陪着笑道:“我便是叫上妹妹到这里赏花喝茶,这窗户看出去,是一大片的花儿,实在美不胜收。”

“确实不错,”萧老爷瞥了窗沿一眼,略略点头,又摆摆手道:“她身子越发重了,以后没事别让人四处走动,连个贴身丫鬟都不带,怪让人担心的。”

“是,老爷。”大太太低下头,悄悄环顾一周,没见着聂睿羽,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若是萧老爷知道,是她安排聂睿羽进府来跟华月喜见面,少不得大发雷霆。

萧老爷摆摆手道:“如此美景,我便在这里歇一歇,你叫人都散了,说什么府里招了贼,特意让我回来,这不是添乱吗?”

大太太暗恨,也不知道哪个嘴巴不严实地透露了消息,险些就让萧老爷知道了,便诺诺道:“是我的错,没把底下人看严了,定会查出是谁胡乱造谣,耽误了老爷的正事。”

萧老爷点头,似是有些不耐,大太太知趣地退了出去。

徐灵芸见萧老爷要久留的意思,心里着急,便挤出一点笑容提议道:“这里的花茶喝完了,不若老爷陪着二太太回月夕院,我把新做的木樨花茶送过去?”

“不必,”萧老爷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突然眼神一凛,迅速从床榻底下拖出一个人来,正是被打晕的聂睿羽:“这是怎么回事?”

徐灵芸白了脸,用力掐住自己的大腿一下,红着眼道:“我和二太太正说着话,这人突然闯了进来,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对我拉拉扯扯的。我吓了一跳,就用茶壶把他打晕了……”

她指着床底下藏起来的茶壶,上面沾着一点血迹,双手还有些颤,面色惊慌,还能回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

“做得好,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乱闯萧府。”萧老爷叫来外面的云岩,淡淡道:“绑了送去府衙,就说这位聂公子悄悄闯到我的书房要偷窃,被我当场抓住了。至于其他的,就交给你去办。”

云岩会意,这是让他随意编造些罪证,不让聂睿羽太好过了。

不过作为贴身小厮,他还是尽职地提醒道:“老爷,大太太正商议着让金小姐嫁给这位聂公子,若是送去府衙,不免有些失了名声。”

“那正好,就交给大太太来办。”萧老爷懒得再理会这个无耻之徒,挥挥手就让云岩把人拖下去了。

徐灵芸瞧见云岩个子小小的,居然一只手就把聂睿羽轻轻松松地拖了出去,不由大吃一惊。看来萧老爷身边的从来没有无用之人,连一个小小的云岩也是有些腿脚功夫的。

“芸儿受惊了,先回去歇歇。”萧老爷不由分说就打发掉她,徐灵芸担忧地看着华月喜,见华月喜朝自己点头,才不情不愿地带着春英走了。

徐灵芸一走,房门一关,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华月喜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萧老爷盯着她,直到许久,眼睛变得赤红,烦躁地道:“你明明知道离开月夕院不安全,为何还出来?难道你就当我说过的话是耳边风,根本没听进去?”

华月喜抿唇笑笑,挑眉道:“老爷消消气,我也只是想知道,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能做什么?”萧老爷拿起她面前喝剩半杯的已经凉透的花茶,往嘴里一灌:“不外乎是把你赶出去,又让我难堪罢了。”

“那么老爷觉得难堪了吗?不高兴了吗?”华月喜侧身依偎到他怀里,萧老爷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圈住了她。

“我确实不高兴了,看见聂睿羽的脸更不高兴了!”

萧老爷愤愤不平的话,让华月喜不由好笑,眉眼弯弯道:“老爷真是,总是看聂公子不顺眼……”

“谁让他有几分长得像姓徐的,”萧老爷冷哼,又低头道:“你一再纵容姓聂的,是不是也因为聂睿羽长得像那徐……”

华月喜伸手点住萧老爷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眼神渐渐变得暗淡起来:“这么多年前的事,老爷还提来做什么?聂睿羽的娘亲是徐家旁支的表妹,有几分相似是难免的,老爷又何必介怀?”

萧老爷抓住她纤细的小手,感受着那滑腻的几乎,心里止不住的疲惫和黯然:“我又怎能不介意,你的心里从来没忘记过姓徐的,是不是?”

不等华月喜回答,他摇头道:“不用骗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聂睿羽第一次上门来提亲,你看见他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可见即使有几分相似,你也忍不住从他的脸上怀念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老爷——”华月喜的声音不由拔高了一些,又似是有些无奈道:“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如今我是萧府的贵妾,不再是徐家的人,老爷何必跟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较劲?”

“因为他即使死了这么多年,还在你的心里。根本没挪出位置,来让我进去。”萧老爷指着华月喜的胸口,叹息道:“六年了,我假装自己不知道,到如今却是再也忍耐不下了!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吗?要不是我换掉了香包,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肯为我生儿育女,只为那个人继续守着芸儿?”

华月喜一惊,她想过香包或许是萧老爷换掉的,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料到,真是他做的,只为了让自己生下萧家的孩子,彻彻底底成为萧家人。

她不由惨笑道:“我年纪不小了,又只是一个妾。萧府的少爷们已经足够多了,又何必再生下一个孩子来让大太太堵心?我得了老爷百般的宠爱,已经很满足了,没必要再锦上添花。”

萧老爷摆摆手,打断了华月喜的话:“你总是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我,我只问你,能不能让心里仅仅有我一个人?”

华月喜张了张口,陡然沉默下来,萧老爷背过身叹道:“我以前最喜欢你的实诚,如今却有些讨厌了。你总是知道,怎样才会让我难过……”

说罢,他再没看华月喜,直接大步离开了。仿佛多留一刻,都是极其难忍受的事。

华月喜看着萧老爷颓然的背影渐渐远去,蓦地红了眼圈。她何曾不知道,忘掉那个人,对萧老爷才公平,自己也能过得更好?

可是不管如何刻意去忘记,总会在夜里梦回中,忆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