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狂风骤雨

天光蒙蒙,大雨依旧。

李欧几人一大早就醒了,也不多说,收拾行李,继续赶路。谁知这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下得更大了,狂风怒吼,雨点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大家赶紧把雨衣穿上。天边一团团厚重的乌云,犹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直向山顶压了下来,云层间一道道长长的闪电纵横交错,如同天神们在挥舞着一柄利剑凶猛地格斗。

云层笼罩了山林,大白天变得像傍晚一样昏暗,雨点噼噼啪啪地打下来。从高处看去,半山的松树狂暴地摇晃着,疯了一样,声势骇人。雨骤然大了起来,像谁把天空捅了个窟窿,一阵阵地倾泻而下。

山上流下的水汹涌而下,带着半山冲下来的小石子碎树枝,众人只好紧贴着山脚走。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前面峭壁上一阵洪流把一块巨石冲了下来,随之落下的碎石泥沙混合在一起,把原本狭窄的阶梯盖得严严实实。原来斜长在山壁上的一棵松树也跟着倒了下来,枝断叶散,横在路上。

大家心脏乱跳,遇到这样的鬼天气,真是“蜀道难”啊。唐汭紧皱着眉头转头四处看着,寻找能走的路。旁边有条不太明显的小径,不得已,只得招呼大家朝那里走。

小路不知通向何方,十分泥泞,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好歹走了一会儿,见前方有一个空地,建有一小亭,李欧建议道:“先到那小亭里休息一下吧,雨这么大,躲避一下再走。”

亭子不大,雨点从四面打进来,大家都挤在中间,勉强能够躲开雨打,却无法避免风吹,山风浩**,肆无忌惮地山谷中呼啸奔跑,吹得几人瑟瑟发抖。

李欧看着周围疯狂舞蹈的松树,怨恼地说:“峨眉山什么时候不能来,非得赶着这哭流甩滴的**,不得行,不能再走了,这是玩命啊!”

云空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大声说:“要寻真经,必经磨难,或许这正是佛祖的考验啊。”

唐汭不屑地说:“大男人被这点风雨就吓住了?法融大师刚刚还夸你呢,真是期望过高了。”

贝尔勒也说道:“噢,李,上帝会保佑我们的,我们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3比1,李欧真是无可奈何。但发觉这大橘怎么骨子里还有着点神明信仰,便问道:“大橘,我差点忘了你们法国人都有宗教信仰的,天主教曾经是你们的国教,看你也是个虔诚的教徒嘛。”

贝尔勒摇了摇,道:“不,我一点也不虔诚,我并不信教。”

“你那祷告倒是做得是有模有样的。”李欧有些讶异。

贝尔勒坦言:“我的家族,都有着信奉天主教的传统,可是我比较叛逆,从小就不想承认看不见的上帝,只不过家族的氛围多多少少影响了我。”

“说说你的家族吧,贝尔勒,听说你是贵族子弟,我们也挺好奇的。”唐汭正好想了解下他的背景。

贝尔勒轻描淡写地说:“什么贵族子弟,那都是唬人的,现代的法国哪里还有贵族。只是我祖上有一段贵族的历史。”

“说来听听,贫僧也感兴趣。”云空也这么说道。

被大家夹在中间,不得已,贝尔勒这才翻出了自己的家族史来。

贝尔勒的全名叫让.德.贝尔勒,法国名字中有个德字,就多半同贵族有关。贝尔勒家族最早要追溯到16世纪的波旁王朝,发迹于法国宗教改革中,是卡尔文派的坚实追随者。当时天主教会腐败,人权同宗教神权的矛盾日趋激烈,在德国出了一个叫马丁路德的先锋人士,在他的发起下,各地爆发了起义,这场宗教改革运动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导致从老天主教里分裂出来一个新的教派,就是后来的基督新教。法国作为德国的邻居,很快也被革命烈火引燃,于是法国的基督新教从一颗种子开始,渐渐生长壮大起来。

所谓时势造英雄,贝尔勒的先祖打着革新的旗号,四处笼络信徒,势力日趋壮大。面对“离经叛道”的“造反派”,罗马教皇怒发冲冠,鼓动各地政府围剿新教徒。但历史从未食言,总会给顽强的新势力留下一线生机。终于,法王亨利四世颁布了“南特敕令”,让新教徒获得了信仰自由。这样,贝尔勒家族才获得了宝贵的发展机会,渐渐混出点了名堂。

可是新教命运坎坷,到了17世纪,法国出了一个著名的枭雄,权臣黎塞留,在他的唆使下,法国皇帝开始对新教进行新一轮的剿灭,贝尔勒家族遭受重创,四分五裂,走投无路时,他们不得不改信了天主教,才幸免于难。百年的发展,这帮“聪明人”经营很好,贵族势力又逐渐壮大。尤其是随着法国海外殖民地的扩张,诞生了一批有勇有谋的人才,积累了不少财富。

到了18世纪末,巴黎大革命开始了,路易十六走上了断头台,贵族阶层的好日子到头了,逐渐走向了没落。贝尔勒家族的特权不复存在,能延续下来的,全因其知识积淀和财富积累,最后,家族仅仅保留了在法国东南部的一处古堡。现在的贝尔勒家族,不过是打着老贵族的旗号,凭着祖上荣光,给自己的产业贴点金罢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的基础和起点在那儿。怎么也比我这屌丝社会学家好吧。”李欧自嘲道。

“再加个狡猾的美食家。”贝尔勒笑了一声,他接着说。

自己的家族现在经营着几个方面的业务,具体有哪些贝尔勒也说不清楚。父亲因为在勃艮第有块葡萄园,主要是做酒业的。但贝尔勒却对此不感兴趣,反倒和做运动装备的二伯父走的很近,经常和二伯父出去钻山潜水,并在他的资助下,成立了自己的户外用品公司。

不过,在信仰问题上,家族还是比较传统的,每个孩子都要接受教会的洗礼,成为一名天主教徒。

“十八岁那年,父亲要求我受天主洗礼,我那时候有些叛逆,就躲了起来。后来父亲找到我后,把我吊在树上,一边念着经文,一边打,那可真他妈疼啊……”贝尔勒至今还有阴影。

“反正我是不服,还大喊着说,信仰自由,凭什么要信什么上帝啊。。父亲就吼,说家族受到上帝的关爱,才变得强大的,没有上帝我们啥也不是。我就反驳他说,有的人打着上帝的旗号做不光彩的事,大革命的时候那些人要不是会躲会骗,早都变成烂泥了,说什么信仰,自由才是最大的信仰。”

“你父亲一定气坏了。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虽然说得有道理。”李欧说。

“嗯,这件事不了了之,我后来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听说父亲患了重病。母亲为了照顾他,就和父亲一起回故居居住了。”贝尔勒说道。

李欧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Oh不,不是因为我,他一直患有心肺疾病。”贝尔勒自解道,“那时候小,啥也不懂。现在我渐渐理解了信仰的价值,人的精神确实需要寄托,神说每个人都有罪,其实每个人都不完整,需要别人的认可和信任。”

“阿弥陀佛,你说的很对,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因为其普世的善意和正德,才会延续数千年之久,融入人们的精神世界。”云空也颇有感悟地说道。

几人聊起了有关神啊佛的东西,正在这时候,两个人影也沿着小路走了过来,李欧没好气地说:“想不到还有神经病这时候上山。”

唐汭却认出了上山来的两个人是唐钺和琳达,欢呼着招手喊:“钺哥!”

唐钺和琳达也认出了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唐钺先向云空合掌行礼:“法师好。”云空回礼道:“怎么你们也上来了?”

唐汭赶紧相互介绍了一下,唐钺跟李欧、贝尔勒点头打了招呼,又对唐汭说:“看你的微信里说要上金顶,天气这么差,这路难走啊,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也好有个帮手。”

唐汭看到琳达跟二哥亲热地挽着手臂,心里就不舒服,逞强说:“不需要,我们自己能搞定,你们去忙吧。”

唐钺对小妹的倔强清楚得很,说道;“佛协那边的事搞好了,现在大家齐心协力攻克难关吧。”

看来唐钺决心要跟唐汭等人一起上山了。他指着峨眉山错综复杂的山势对唐汭说:“主路已经封了,跟着我,我知道上山小径。”说着,转身就往密林里钻,云空四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跟在他后面。

穿过密林,下了一个陡坡,绕过山崖,果然出现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地面湿滑,唐鉞在前面走得很小心,不时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路面,看得出来他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云空紧跟在他后面,十分佩服,说:“没想到你对峨眉山这么熟,连我这个峨眉山和尚也不知道这儿有条路。”

唐钺解释说:“峨眉武术取材于山林,父亲曾经让我在山中修行过一段时间,我经常遇到探险的驴友,也跟着跑了不少冷僻的路线。”

李欧觉得此人谈吐自然冷静,气场强大但又内敛沉稳,透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怪不得唐汭对他是服服帖帖的。

天空阴云重重,林子里更是昏暗,勉强看得见前面的人影,脚下的石阶,大家相互提醒着不要落下了。

山路曲折蜿蜒,时上时下,到了一个峡谷边。小路就在几百米高的峭壁上,山风从山谷中穿过,发出尖厉的啸声,鬼哭狼嚎一样。

忽听上面响起哗啦啦的声音,一颗松树正在三四米高的地方摇摇欲坠,树下的石块不停地滚落下来,众人紧贴峭壁,加紧通过。贝尔勒断后,点背,那松树挣脱了山土的束缚,直朝他盖下来。这家伙胆大妄为,竟纵身跃起,蹬着山崖向前跑了几步,刚好躲过松树的袭击。

然而这毕竟是条险路,没有足够的“刹车距离”,眼看就要冲出崖壁,李欧回身用力扯了他一把

这才化险为夷,把他扯回了安全地带。前面又来到一个山崖下,上面不时有石块掉落,唐钺带着大家小心地贴着石壁行进,一边抬头往上看,哗啦一声,一块石头从半空砸向唐汭,唐钺猛地纵身跃起,一脚把石头踢下山谷。

唐汭被吓了一大跳,却见唐钺额头上溅了一些泥水,忙拿出湿巾帮他打理,琳达见状也挤了过来,也拿出纸帮唐钺擦另一边脸上的雨水,唐钺一摆手,训斥道,干嘛,快走啊!

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每个人都更加小心。经过一段惊心动魄的行军,终于绕到了雷洞坪,唐钺说:“这里是峨眉山最高的停车场,再往上就是去金顶了,能坐索道上去最好。”

雷洞坪地域宽广,是离金顶最近的景区。商业开发比较完善,还拥有一片高山滑雪场。一眼望去,却是一片狼藉,电线杆有的从中折断,有的横七竖八地倒在房舍上,电停了,七八级的狂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几辆车撞到一起,车上的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几家建在低洼处的商店被雨水倒灌进去,店员正在往外排水。

大家走进一家户外用品店歇歇脚,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正拿着盆、塑料桶向外舀水,累得一头是汗。

李欧和贝尔勒热情地伸出援手,帮两位小姐姐排净室内积水。

其中皮肤白一些的姑娘是老板,姓宋。她十分感谢,说要是购买户外装备都打六折优惠,还拿出各种食品摆了一桌子,非要几人吃了再走,盛情难却,加上停电了缆车没法运行,大家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点上两枝蜡烛,边吃边闲聊。

贝尔勒拈着个蜡烛,像考古一样对店里的户外用品认真过了一遍,他本身就是搞这行的,故而看得很仔细,很快就察觉这些东西都是一些西贝货。

“嘿,老板,你这大鸟的衣服和探路者的衣服面料咋感觉是一样的呢?还有这,LOWA GTX这么专业的登山鞋,居然大底不是Virbram,还有这个,这是中国的vans吗,小白鞋的款型很简约,就是觉得太死板了。”

老板哪里接的上他的话,只是笑盈盈的用网络客套语说:“亲,都是正品,7天包退换的。”

贝尔勒翻了个白眼,正要吐槽,李欧嚷道:“行啦,搞得跟跨国公司总裁下来视察一样,人家给喜欢登山的朋友提供一些方便,价廉物美,你要感兴趣可以收藏一点,说不定能获得灵感。”

贝尔勒眯着眼说道:“OK,我是被美女老板的魅力所吸引了,所以才废话多。不过,老板,这个中华小白鞋我想拿一双。”

“啊,这是女款的啊。”女老板惊讶了。

“嗯没事,那家伙不是让我收藏一点吗。”贝尔勒朝李欧撇了个嘴。

“那好吧…你要多少码?”老板笑道。

“随便。”贝尔勒直接拿起货架上的鞋子就要给钱。

李欧说道:“大橘,你又玩的哪一出?”

贝尔勒收起鞋子,笑道:“我不是说要找设计灵感吗,这鞋子嘛,普通是普通了点,但很有创作空间。

“行吧,你们法国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李欧摆摆手。

“呵呵,咱法国人到中国来找灵感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们的飞跃牌运动鞋被人带到法国,摇身一变就成了潮流爆款。”贝尔勒像鉴定珠宝一样仔仔细细观察着鞋子的细节。

“听起来咱大中国到处都能捡到便宜一样。”李欧懒得管他了,转头又对两位小姐姐说:“你们在这儿做生意也真不容易,还要预备盆桶什么的往外排,还不如在室内装个排水管。”

老板笑着用地道的川话说道:“今天幸亏两位帅哥帮忙,不然真搞得我们哈戳戳的。”

唐钺和琳达在一旁小声的聊了半会天,看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唐钺转头对云空说:“法师,我收到消息说,武馆昨晚遇到盗贼了。”

“盗贼?”云空讶异道,唐汭也看了过来。

“据说武馆的老档案室被人打开了,不知道窃贼想要干什么?”唐钺说道。

“丢了什么东西吗?”云空忙问。

“没有,因为武馆收到了线报,就及时赶到了,盗贼没有得手。不过他们跑得挺快,没被逮住。”

“这树大招风,武馆名声在外,免不了招人惦记。不过据说贼对环境很熟悉,也许是内贼也说不定。”琳达眉头微蹙。

“蹊跷的是,有人及时告知武馆,据说是写了张纸条扔进值班室,可为什么他不直接通知大家呢?”唐钺指出这个疑点。

“那说明他并不想露面,这里面必有隐情。”唐汭推测道。

云空哎了一声,道:“武馆近期不太平啊,年初发生一起内讧,上次川中武术大会又有人意外受伤,最近警方频频光顾,说的是走访了解,谁知道有些什么目的,现在又遇盗贼,真是多事之秋啊。”

唐钺经他一提醒,忙问:“法师,密道有没有什么线索?这时间不等人啊,红劫越来越严重了。”

云空微眯着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还没有明确线索,只是猜测在金顶华藏寺内,具体情况只有到时候再说。”

唐钺似乎察觉到什么,赶忙哦了一声,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李欧倒是听进去了,这唐钺在说什么,红劫是什么意思?法师似乎避而不谈。

本想追问一下,这时电灯闪了两下,来电了,室内一片光明,刚刚还不可或缺的烛焰在文明的光芒面前黯然失色。

“来电了,索道应该恢复了。”唐钺站了起来。

李欧盯着慢慢流淌的蜡油,想起此番行程,本意是想寻找父亲,顺带顺点佛祖的土特产,却被这帮人卷进了越来越复杂的事情中,每个人都嘴上说的大义凛然,鬼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一个个连命都不要了辛苦奔波,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唐汭一口吹灭了蜡烛,催促道:“走吧,愣着干啥。”

贝尔勒已经背上包,也不跟李欧招呼,就冲了出去,李欧也只好懒洋洋地站起来,跟着众人出去。

唐钺指着前方说:“索道站就在前面,咱们坐索道上去。”贝尔勒和琳达两人迈着大长腿跑得飞快,云空和唐汭跟在他们后面,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李欧还是打不起精神来,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