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范艾伦辐射带、松花皮蛋和蚕茧

“我已出舱,感觉良好!哈哈!“他的第一次太空行走接近尾声,不免得意起来,在宇航服中大声喊道。

“你不要剽窃前辈的台词......"她看着他手舞足蹈,冲着宇航服里的微型麦克风说道:"来个脑力练习吧,如果我们的高度不是像现在这样,距离地球只有400公里,而是在范艾伦辐射带以上,从那儿看地球,会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更加有上帝的感觉?”

“我不回答这样的假设......这既不经济也不健康,不过,如果我们真在那里往下看,她应该像是一颗松花皮蛋吧。”他从耳机听到了她的问题,随意的回答道。

两人近在咫尺,可是在这浩瀚的太空中,却只能通过无线电交流。

“我们如此美丽的家园,蔚蓝的地球,竟然被你描述成一颗皮蛋?你饿了吧!”

“我承认我饿了,结束这次太空行走,回舱后我得好好吃一顿。不过,你要想到,如果我们真在范艾伦辐射带以上,地球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他抬了抬头,同时用眼睛往上瞟了瞟,这个信号穿过透明的宇航服面罩,被她准确的捕捉到了。

“对啊!我们头上布满了人造卫星和航天器!”她恍然大悟,转而不甘心的反驳:“即便如此,那也不会丑得像松花皮蛋吧?我觉得多半像个蚕茧。”

“好吧......你这个比喻赢了,这些航天器们的密度的确要比松花皮蛋上的松花密集得多。”他撇了撇嘴。

在阳光的照射下,人造卫星和航天器的金属外壳与太阳能电池板们的确应该反射出白亮的光芒。

“不,不光是颜色,你说的皮蛋是死的,而蚕茧里随时可能有蚕蛾破茧而出,蚕茧里孕育着生命!你想想看,地球上的生命像不像躁动的蚕蛾?否则,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她认真解读着自己的比喻,长长睫毛下的眼神里满是光芒。

“姐姐,你说的都对,我们这趟行走任务完成了,可以回舱了吧?我想念我的广寒宫。”他摊了摊手。

“哈哈,你还是说不过我!你哪是想念广寒宫?你是想念这次带来的麻辣兔肉吧!”她笑了。

“嘿嘿,可惜没有吴刚的桂花酒。”

“想得倒挺美,吴刚要是知道你把兔子吃了,不拿斧子砍你就不错了,还能给你酒?”

“那可未必,不得给我们嫦娥姐姐面子?”

“别,我还要回地球跟我的后羿团聚呢。”她啐了一口。

他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两人不再交谈,小心翼翼的执行着标准的太空行走流程,缓缓回到气匣舱。尽管技术的发展让航天员们不再需要与太空站相连的“脐带”或“安全带”就可以自由的进行舱外活动,他们依然需要遵循基本的流程,如果不想变成宇宙中无处安放的一粒尘埃的话。

气匣舱的外舱门缓缓关闭,将他们与危险的外太空隔绝,同时开始增压。当气匣舱压力与核心舱或生活舱的压力达到平衡时,他们就可以打开它的内舱门,内舱门通往生活舱,那里是太空站里最舒适的地方。

他们例行的太空站外观检查工作告一段落。

由于位于400公里高度的近地轨道,蟾宫一号太空站并非处于绝对真空,稀薄的大气依然存在,不但会让她的速度缓缓减慢,还会带来日积月累的摩擦损耗,对于前者,蟾宫一号先进的电推动力系统可以用来维持速度,使得她不会因为减速而失去高度坠入大气层,对于后者,就得靠航天员们定期的外观检查。尽管太空站有先进的自动检测系统,有些事情还是得靠人来做。

蟾宫一号太空站摆出一个“干”字型,又恢复了日常的孤寂,她漂浮在地球上空400公里的轨道上,像一尊神女像一般俯瞰着这个美丽的星球。

现在是2025年,蟾宫一号是人类唯一在轨服役的空间站。她的前辈——1993年开始建设的国际空间站(ISS)于去年正式退役。

她们的交接没有任何仪式,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存在,一个陨落,一个升起。

“呼!终于可以把这该死的面罩摘下来了!”当他们换上舱内宇航服时,他扭动扭动脖子,露出那张俊朗的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小孟,你是没穿过飞天一代,足足有两百多斤,这个二代已经要轻便不少啦!”她不以为然,“好了,现在如你所愿回来了,赶紧去吃你的兔肉吧,不然被老孙给吃完了。”

“还是郭姐对我好,嘿嘿。”孟森渺吐了吐舌头,脚踩着舱底的固定装置,使得自己可以在失重当中稳当向食物区域走去。他完全可以从空中飘过去,但为了更加稳妥,他还是选择了行走。

他还未满30岁,这次是他第一次上天。为了新老搭配,这次任务他跟着两位前辈郭丹霞和孙霖一起上来,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航天员,郭丹霞更是中国第一个出舱行走的女航天员。

看着孟森渺的背影,郭丹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觉得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和他那蹒跚的步伐有很萌的反差。

她将视线从孟森渺背后移开,轻身一跃,来到生活舱的舷窗边,再借助抓手重新站立。她让自己倚靠在舱壁边,往窗外望去。

一片深蓝的太空。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执行太空任务了,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大地的那种新鲜感已经减弱不少,但是,每次任务的闲暇,她依然最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窗外,远离地面的喧嚣,所见之处,皆是星辰,人造的也好,已经自然存在数亿年的也罢,都仿佛是被预先安排好的一般,被冥冥之中不可见的力量操纵着,运动着。

这时候,太阳恰好从地球的背面露出来,阳光射在太空站和她附近的太空中。那些沉默寡言的人造卫星们仿佛受到了恩宠,纷纷点亮,争相发出刺眼的光芒。

郭丹霞本能的眯了眯眼,当她适应了这个新的亮度,再度睁开眼时,发现孟森渺已经来到她的身前。

“吃到兔肉了?吃了这么多天,老孙竟然还给你剩着?”

“嗯,他在睡觉呢,放心,我也给他留了。”

孟森渺是四川人。每个航天员到太空里都会带上一些让自己牵挂的东西,慰藉自己距离家园几百公里之上的孤独感,对于孟森渺来说,没有什么比食物给胃带来的熟悉感更好了,小口吃着兔肉时,他不免佩服古人创造出“牵肠挂肚”这四个字。

“小孟,我明天就要下去了,在这里好好干,能够成为蟾宫一号的航天员,你已经是最优秀的。”郭丹霞并没有看着孟森渺,而是依然把视线投向窗外。

“哦......这么快......”孟森渺愣了愣,一丝失落刚刚出现,就消失在青春朝气的脸庞中。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成为航天员这些年,郭丹霞一直是他的偶像。她虽是女人,却巾帼不让须眉,在航天员大队的各项训练成绩和综合评分都名列前茅,尽管成绩突出,长得也不错,却无娇骄二气,留着干练的短发,英姿飒爽,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核聚变发动机一样,给周边的人带去无穷的活力。

“你看,我们从窗外看过去,这整个太空是如此的透彻,没有一点条条框框,好像我们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但事实上,却完全不是如此......”郭丹霞并没有注意到孟森渺的情绪,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郭姐的意思是?”

“先不提那些客观存在的物理和宇宙运行规律,那些是我们掌控之外的......”郭丹霞这时才转过头来,正视着孟森渺:”你就看看,从地面开始,到这里,我们自己在这片太空里画了多少条线?对流层、平流层、电离层、卡门线......就拿卡门线来说,它其实并不存在,对吗?我们肉眼看不见。它是距离地面100公里的海拔高度线,为了纪念钱学森的老师冯卡门,所以被命名为卡门线。我们所受的培训中,都被告知卡门线是大气层和太空的分界线,可是,这条线的意义有那么大吗?这条线上下,大气依然存在,对于喷气式发动机驱动的飞机和航空器来说过于稀薄,对我们这些航天器来说又过于稠密,所以其实在这条线附近的飞行器很少。我不反对给科学家们冠名权,比如拉格朗日点、第谷环形山,我也不反对冯卡门的历史地位,不过,如果把100公里海拔高度线命名为卡门线,为什么不把150公里线命名为钱学森线呢?”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到刚才自己那个蚕茧的比喻,想到了“破茧而出”的另外一层隐喻,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作茧自缚!“

”郭姐,你说得很深刻啊。“孟森渺由衷赞同。

”其实,这不是我的观点,是司教授的观点,只不过,每一次我来到太空里,就会忍不住去回味他那些话......“郭丹霞微微一笑。

”是啊......真羡慕以前的航天员,还能得到他老人家的亲自指点。“

”他已经失踪20年了,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可以把人送入太空,却无法在地面上找到他......不过,我还是相信他活着。“

”嗯,我算算看......如果他还活着,已经接近古稀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