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要拆迁了
“这事说来话长,这样吧,你今天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跟你详细说一下。”何小平说。
他很清楚王诚为什么离开西安,并且确信全世界除了王诚本人,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内情。不过,他也像豌豆答应了马悠悠一样,必须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
现在豌豆直接问了出来,他的内心其实是慌乱的,既害怕伤害到孩子,又不能对不起好兄弟、发小的一再叮嘱。
“那行,就明天吧。”豌豆盯着何小平看了半天,终于放过了他。
“吁……”何小平在黑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如果编不出一个能哄的住初中学生的理由,这件事就不好办了。好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老天爷给他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去用善意的谎言,去欺骗一个孩子。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脑袋刚挨上枕头没过两分钟,他就打起了鼾,进入了梦乡。这是徐雯出事后,他睡过的最沉、最好的一觉。在梦里他听到了徐雯咯咯的笑声,还看到了她的笑脸,她给他说再也不用去单位楼下等她了,因为她再也不用加班到深夜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晴天。白花花的日头穿透毫无遮挡的老玻璃,把凌乱的单人床完全笼罩住了。
何小平先是迷迷糊糊的感到刺眼,但是他还是不愿意醒来。梦里的一切太美好了。他借着梦的强大力量,在时间的河流里逆流而上,不停的捡拾碎片,把在现实中破碎的种种,全部复原了。严格来说,他的这种神奇的复原,甚至比过往还令人留恋。
不过,随着阳光照射的持续,一股燥热和憋闷开始在他的胸腔里激**、膨胀。他开始极力对抗这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最终还是输了。梦境在一瞬间全部崩塌,变的比现实还破碎,他也痛苦的睁开了双眼。
“嘭嘭!”
“何叔,你起来了吗?”
门外传来了豌豆的声音。
“嗯。”何小平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去摸衣裤,却发现衣服和裤子都好好的穿着他身上。“你吃早饭了吗?”他问,坐了起来。
“还没有呢。”过了半天,豌豆说。
“你等下,我马上就好。”
何小平弹身而起,踮着脚尖,找到了自己的黑皮鞋。随后,他前脚掌插进鞋里,踩着鞋子的后跟在家里一阵忙乱。
“想吃啥?”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的胡子刮了,脸洗干净了,头发也梳得有模有样。
豌豆多少有些吃惊,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那咱出门再看,碰到啥吃啥。”何小平说,在锁上房门的同时,弯下腰身,把鞋跟勾上了。
“何叔,你昨天答应我的事情,现在能说了吗?”
两人走出门市家属院,走在巷子里的时候,豌豆幽幽的问。
“急啥,都说了说来话长,肯定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的,咱先吃早饭,边吃边说。”何小平硬着头皮说。他还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
“那好吧。”豌豆点点头,不说话了。
四周还是能隐约闻到桐树的花香,但是却非常的淡。现在是一天之中第一个饭点,整座西安市都飘**着菜油那极富**力的腻香。闻不到花香也在情理之中。
光天化日果然不留半点情面,把六个家属院的残败、破旧完整而细致的展现了出来。何小平看着和深夜天差地别的景象,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条老街道一样,无可避免的走向了衰老。
“豌豆,叔问你个话。”
“你说。”
“你觉得咱们这个街道好不?”
“不好,早该拆了。”豌豆不假思索的说。
“你跟我一样,都是在巷子里出生,在巷子里长起来的。”
“我不喜欢这里。”豌豆又说。“再说了,你比我老。”
“白眼狼。”何小平嘀咕。对于豌豆这一代人,他很无语。不过,作为巷子里六个家属院的第一代住户,那些陷入垂暮之年的老人们,每当提到何小平这一代人时,同样表示很无语,甚至更加无语。
豌豆说:“你往四周看看,哪里不是高楼大厦?咱们已经被包围了,迟早是个拆。”
“拆了,你住哪里啊?”何小平有些生气。
豌豆说:“我不知道,反正不是这里。”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绕过老杨树,走进了文艺路。
街道两旁的宠物店刚开门,老板清理完小猫小狗晚上拉的粑粑,正在阳光里用高压水枪冲洗着笼子。宠物店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立刻在高压水枪的推波助澜下,霸占了少半段文艺路。
“我也想养个狗。”豌豆忽然说。
“等你开学了,谁喂狗呀?”何小平问。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养个狗。”豌豆巴巴的望着路边某个在阳光里泛着亮晶晶光泽的宠物笼。“汪汪汪!”狗狗们好像听到了豌豆的话,读懂了她的心愿,一阵跟着一阵激动的叫唤了起来。
“过两天再说吧。”何小平望着玻璃门后面的狗狗们,翻了个白眼。这些小东西别看披着一身毛,却个个鬼精鬼精的。
“奥。”豌豆再次点点头,又低着头默默的走,不作声了。
走出专门卖宠物的那一段路,已经距离布匹市场很近了。何小平指着一处常年不装修,看起来像个烂窟窿的门面房说:“要不然就这家吧,这家油条炸的好,胡辣汤也还行。”
“嗯。”
豌豆没有反对,顺从的跟在何小平身后,走进了这家早餐摊。
两人刚坐下,何小平就唠唠叨叨的说:“豆腐脑有营养,你吃豆腐脑,再来俩茶叶蛋,我给你也叫根油条,晌午还早呢,不能饿肚子……”
“我喝白粥就行了,不饿。”豌豆打断了他。
“专家都说了白粥里啥都没有,就是糊弄人呢,你还是听我的,咱吃豆腐脑……”
“听说了没有,文艺路这块要拆迁了。”
何小平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的说话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你胡说啥呢,都传了多少年了,也没见个动静。”另一个人说。
这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跟前。肩膀上各搭着一条旧毛巾,黄焦焦的脸,穿着皱巴巴的短袖。看起来就是在布匹市场蹬电动三轮搬运货物的。但是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很低,没有别的同行那么肆无忌惮,显得多少有些教养。
“你爱信不信,我看了规划图了,而且人家连啥时候拆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哎,我就说嘛,凭你还能知道内部消息,原来又在这里胡吹牛、放空炮呢!”
“咋,看不起人呀?”
“不是不是,我本来信了一半,刚才听你说看了规划图了,彻底就不信了,咱俩知根知底,你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嗨,算了算了,我还是给你看看吧。”
说着话,这人掏出手机一阵操作,把屏幕伸到了那人的眼前:“这公众号是市政府办的,不信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