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苦西风吹散(四)

“听过……男女之防这个词吗?”

他近乎涩然地开口,语气像极了她的中文课老师。

她隐约明白是什么意思,却抓不住具体的含义,只得如实地摇头。

“因为你长大了,所以,需要与我保持距离。”

他放低了声音,语气温和地说。

她皱了眉,心口缺了一块似的,呼呼漏着风。

她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蓦地抓住了灵感,问:“是不是因为……那些不好听的话?”

见他抬眉,她匆匆道:“我没有放在心上的,真的。我只知道,我要为你成为一个好骑手,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听……”

“可我要听的。月光。”

他温声打断她,眼神平静,却也透着割舍。

“就算世上每个人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氧气,可他们的世界,还是有不可逆的差别。”

“我和你也是一样的。”

“听到那些话,你会避开。可我会想,让说的人闭嘴,或是,干脆,就让它变成真的。”

看着月光略带惊诧的眼,他低笑一声。

“你愿意吗?”

“……什么?”

“我把你养在家里,你不会再去山光道,或许也不会再去学校。你生活所有的意义,都是围绕着我一个人。我们会上床,做尽情人间的欢愉事,却不会谈及以后。比起竞马,你会更明白什么是情爱,耽溺于此,患得患失,然后,重复一模一样的,又一天。”

他第一次和她说这种生辣不忌的话,听得她耳垂滚烫,又毛骨悚然。

那只熟悉的,捏过她下颌的手,又来到她颊侧,很温柔地包揽住半张脸。

掌心贴着她加上的软肉,她竟动都不敢动。

“巴掌大的小脸,吓成这样。”

原遗山很轻地说着,拇指滑过她的苹果肌,又落在通红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还没回答我,愿意吗?”

她像是迟迟开了窍,反问:“为什么……不能有其它选择呢?”

他略感新奇地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太危险了。月光。”

他与她,还无法谈论爱情。

他也,不愿谈论。

就好似让一辆平稳在轨数十年的列车,骤然脱轨而行,他从没有设想过,这两个字,会与他有关。

这世上……会有吗?

该有吗?

他困惑地凝视她泛了红的、蒙着水雾的眼。

秋螿一时响,一时静,伴着他的心跳,毫无规律地,提醒他,眼前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这个策马不输男人的野丫头,很危险。

可惜,他将她带离草原的时候,却没意识到。

或许她现在不明白,可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所有善意——同她保持距离。

她终于在深思熟虑后,给出回答。

“我不愿意。”

如他所料。赛场才是她的归宿。

原遗山松了口气般,却也怅然若失,将手从她颊边撤开。

方才的旖旎、带着暗示的亲昵,一霎消散,仿佛她做了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梦。

而他自始至终,都谦谦君子。

可分明不是的。

他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肩头,态度温和了许多,又是她从前熟知的那个可靠、可敬的原先生了。

月光懵然用手指抓着西服的领口,感受到来自原遗山身体的余温。

她知道有什么从身边溜走了,因着年少,只朦胧地有所感知,却不清楚。

“你今年只有十八岁,月光。”

他没有看她,视线平静地落在面前的一丛落叶。

“十八岁意味着很多。意味着青春,美好,未知……可它也有危险的一面。有时候它会让你站在三岔路口,面对的每一条路都有可能是歧途,是不归路。”

月光困惑地偏头看他,并没有理解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原遗山仰头,头顶一树白玉兰在灯光下摇曳生姿,他自顾自说下去。

“决定带你走那天,你父亲问过我,想要带走你,是私情,还是私心。”

听到这里,月光微微愣住了。

“我告诉他,我七岁看跑马,九岁上马,二十岁已经考下策骑资格。当我看到你骑在马上奔向终点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象到你在速度赛马的竞技场上,引得全场欢呼的样子。”

原遗山仄转过头,迎上她盈盈双眼。

“而你父亲信任了我,我才能带走你。”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话?”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站在崖边摇摇欲坠,很容易把他能抓到的一根绳索,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即使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遗山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如果不想产生这种错觉,最好的办法是一开始就不要靠近崖边。”

月光费了些力气去咀嚼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让我,不要靠近你吗?”

原遗山笑了一笑。

那笑容很温和,仿佛在喀喇沁,万顷星河之下,他与她的初见。

他没有回答,只伸手,长辈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心念电转间,月光终于琢磨明白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赌气挥开他的手。

“你是害怕我会爱上你吗?”她仰面,用那双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原先生,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他面色如水,闻言也未起波澜,只淡淡一笑。

“嗯,知道了。”好像很乐意宽容她刻下的小脾气。

月光忽然站起身,仰着头,和他足尖相抵,面对着面。

“原先生。”

“嗯?”

“我发誓不会爱你的。”

“……”原遗山一时静默。

“所以我们和好吧。你以后还像从前那样常来看我,好不好?”

彼时她并不明白,在原遗山看来,这个提议有多荒唐,又有多幼稚。

她自以为做出了最大的退让,以为关系的疏远,都是因为他生出误会,因为她表现得看起来像是“爱他”。

却不明白,也正是这句话,暴露了无法掩藏的少女心事。

她宁愿放弃爱的资格,只想要时时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