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苦西风吹散(三)
张明如攥着手机,也不等原遗山回来,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去寻大哥。
张锦棠正和人说话,见妹妹气冲冲过来,才要开口,一个手机就扔到他怀里。
手忙脚乱接了,就见张明如眼睛都气红了。
“这就是你说的正经人!”
她声音不小,已惊动了人望过来,张锦棠连忙把妹妹嘴一捂,扯到了楼上露台。
“怎么回事?说什么呢?没头没尾的。”
张锦棠抬手给她擦了擦眼眶,又问:“原遗山呢?”
“你还问!”张明如跺脚。
“好了好了,不哭。”
张锦棠这种亏了心的,妹妹越委屈他越想笑,憋得很艰难。
擦完了泪,才想起来看她扔过来的手机。
未读消息还堆在锁屏上,一按就看得见。
张锦棠乐了:“这小子……行啊……”
张明如见他没心没肺,怒道:“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转身要走,又被张锦棠扯住了,忍笑正色道:“什么一丘之貉,你哥我是这种人吗?”
停了停,好声好气给她解释:“这个骆绮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的确有些原因,和他会定期见面吃个饭,假装一下,但原遗山可从来没正经和她当过男女朋友,一开始都说好了的,是这女孩拎不清,想得寸进尺……”
“你哥我能明知道是火坑还把你往里推么?还不是觉得我兄弟人还可以,你先认识一下也没什么。”
张明如诧异道:“什么原因非得假装这个?”
“这个……”
类似的问题,张锦棠问过原遗山。
“什么想不开的,非得找这么个挡箭牌摆在身边?你家里也催不动你结婚啊。”
“不是挡家里人的。”
“那是?”
“挡我自己。”
“?”
当时他大为震惊,却追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悻悻作罢。
面对妹妹同样的困惑,张锦棠叹了口气。
“他可能……真的心里有人吧。”
抬手撸了撸妹妹的头:“算啦,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给你认个干大哥,往后罩着你,不亏。”
“你瞎说什么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原遗山耍了点手段扔下张明如,转身去找薇薇安问月光去了哪。
薇薇安四下环顾,这才发现人没了,琢磨半天,不确定道:“可能去后面的花园了吧?”
原遗山找到月光时,四下寂寂,只有她单薄的背影坐在下方,仰着头,似乎在看头顶那一株玉兰花。
跫音自远及近,月光认出来人的步声,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之前那个奇怪的男人。
熟悉的、烤羊肉的香气传来,原遗山问:“吃这个吗?”
视线里落下一片阴影,遮蔽住昏暗的廊灯。
他坐到身旁,周遭暗了下来,她却能辨清他侧脸的轮廓,还有朝她递来的东西。
是几串烤羊肉。
她没有接,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原遗山没答,只动了动手里的烤肉:“快吃,一会儿凉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让她吃这几串烤羊肉,可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惯了,这点小事又岂会说不,自然是接过来吃了。
只是没吃几口,她就觉得难以下咽。
无他,这羊肉有些腥膻。
不是草原长大的人不知道,草原的羊打小便吃那边独有的草料,肉质鲜美,丝毫没有膻味。
月光吃着那样绝顶的羊肉长大,自然很难再接受一般的羊肉。
就好比喝过了琼浆玉液,又怎愿意喝粗茶薄酒。
月光砸吧两下,看到原遗山沉默地注视自己,到底没说什么,把肉生生咽下去了。
剩下几串,她是绝不肯吃的,回手一递。
“原先生,你也吃。”
原遗山盯了她几秒,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摇摇头:“特意拿给你的。”
月光沉默了。
原遗山迟迟意识到什么,扬了一下眉,掩饰住一丝懊恼,伸手拿过竹签,这几串不招人待见的羊肉终于物归原主。
他其实很少吃烧烤这种东西,可因为眼前的女孩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他还是张口吃了。
已经凉了,肉质尚可,有点膻。他只吃了一口就停下,那几串肉半干不尬地攥在手里,同时受到了两位顾客的嫌弃。
“我以为,你可能会喜欢吃这个。”过了一会儿,原遗山低声说。
“……我喜欢。”
但我喜欢的是家乡的羊肉啊。
月光不明白原遗山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突然给自己肉吃,突然说这些话,但她还是真心诚意地表达感谢。
“谢谢原先生。”
原遗山“嗯”一声,半天没说话。
这时候,停歇已久的蝉鸣又响起,月光眼睛一亮,朝他凑近了一点,小声道:“你听。”
“什么?”
女孩突然靠近,鬓发上陌生的香气,**的颈弯,以及阴影下若隐若现的鼻梁和嘴唇的轮廓,都让他有一瞬间的失语。
“有东西在叫。”月光仰面和他对视,眼底清澈得一尘不染,“声音好奇怪。”
他莫名感到喉头发紧,闭了一下眼睛,攥紧手里的竹签,低声说:“是蝉。”
“蝉?”月光瞪大眼睛,“原来这就是蝉呀。”
草原是很少能听到蝉鸣的。她只在课本里见到过。
原遗山沉默地凝视她,任她好奇地起身靠近深处的一壁蔷薇。
等待这一阵蝉响静下去,他才轻声说:“抱歉,月光。”
她蓦地回过头来,被这声几不可闻的抱歉吓到了一般。
“为什么突然和我道歉?”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回喀喇沁了。”
月光抿紧唇,一时哽住呼吸。
“为什么?”
工作忙?陪女朋友?还是身体不允许?
只要他肯给一个理由,她就愿意相信,也愿意原谅。
可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只是忽然觉得我不该去。”
“这是……什么意思?”
与她回到最初的起点,投身万事万物不再有束缚的原野,他不见得,可以守住如今的界限。
他已经,用尽全力,才能站在雷池边上,不踏进去了。
可还是,或多或少,给她带了不好的影响。
流言猛于虎。
他多少有所听闻,又怎么忍心,她一个人面对铺天盖地莫须有的指控。
他想的到,一旦放任,将会发生的所有。
因为心里住着一头野兽,不愿看她年纪轻轻,就枉担了虚名,所以他也会想要,屈从于恶劣的内心,干脆坐实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想象。
可是。
这不是他带她离开草原的初衷。
那时候,他以为他能给她的,远不止如今的一切。
却原来是他自负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