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喜欢不需要回应,望你平安

[01]

十一月底,苏邻下了第一场雪。

那天是周六,也正好是柳雨听的生日,乔一柠一早就和路决带着礼物回了路家。

柳雨听向来考虑周到,这次生日不仅邀请了亲戚过来做客,连乔一柠的家人也一并邀请过来了。

吴止原本觉得不便,婉拒了柳雨听的好意,但路蒋易得知后特别不满意,执意要亲自去接他。

天寒地冻,路蒋易年纪又大,大家不敢让他来回折腾,最后还是路建廷亲自去接的人。

路蒋易一直坐在门口等,乔一柠怕他受冻,又给他披了一件外套。

院外的雪又覆了一层,车轮轧过雪地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

路蒋易迫不及待地推门走出去,吴止一下车就看到披着外套的路蒋易,熟悉的念叨声又响了起来。

“慢点,慢点,你多大年纪你不知道啊!你着急什么啊,我又没给你带糖。”

路建廷闻言,一愣:“吴叔,你刚不是给我爸买了酥糖吗?”

路蒋易一听,嘴角都要咧到眼尾了,倒是吴止板着脸,又气又笑。

“就你嘴快!”

乔一柠迎着他们进屋,吴止见到又是一顿问,左右都是那几句——“路决有没有欺负你”“钱够不够用”“工作忙吗”。

这世上的关心,大抵都大同小异,细致又繁杂,特别是上了年纪的长辈,还容易将话重复说,将问题重复问。但乔一柠喜欢这个唠叨式的关心,所以每次都耐心回答。

吴止看着凶巴巴,但其实特别敏感,你要是一回不耐心,应付了事,他下次就不会再问了,乔一柠不喜欢这样。

柳雨听心情好,亲自下厨煮了一桌子菜,倒是平时掌勺的保姆阿姨,在一旁“哎哎呀呀”地提醒,生怕她弄伤了手。柳雨听笑着让她放宽心,转头却真打碎了一个碗。

保姆阿姨脸色一僵,老话说,大喜日,打碎碗筷是不吉利的。

柳雨听见状,忙说:“多好啊,‘碎碎’平安呢!大家都能身体健康。”

保姆阿姨闻言,蹲下身收拾的间隙,暗自松了一口气。

乔一柠看在眼里,终于能明白路决虽然少言寡语,但为何心思细腻。

“想什么?”

乔一柠转头才发现路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我想啊,我家路老师这么好,万一跟别的猫猫狗狗跑了怎么办。”

乔一柠眯着眼笑,心里却在想,路决要是敢跟别的猫猫狗狗牵扯不清,那就别怪她手起刀落宰了他!

乔一柠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已经悉数表现在脸上,被路决看了个透。

路决抬手去捏她的嘴,乔一柠刚想反抗,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

乔一柠舌尖一卷,尝到了很香的花生味,是酥糖。

“这封口费不够啊。”

说着不够,脸上却乐开了花。

“不跑。”路决捻了捻沾上碎屑的手指,起身去拿纸巾,“养你一个就够了。”

午饭之后,路蒋易和吴止又窝在一块玩游戏,柳雨听带着客人们在院子里沏茶聊天,路决也被拉着一块说话。

乔一柠最怕这种亲戚齐聚,三堂会审的场面,连忙找借口逃了。

她实在无聊,只能陪路决的表妹玩乐高。

路决的表妹今年七岁,但人小鬼大。她自知路决对乔一柠百般纵容,一见到乔一柠就嚷着想要路决书房里拼好的威利号汽船。

乔一柠实在不会拒绝小孩子的撒娇,但路决既然把汽船留在书房里,肯定也是心里爱惜。她怕好心办坏事,便跟小表妹商量,拿了汽船去问路决肯不肯割爱。

乔一柠之前和路决回来时,多数是吃完晚饭就走,很少留宿。即便在此住下大多数也是在客厅和路决房间来回走,她倒是没去过路决的书房。

她原本以为路决在路家的书房和在雨观街的书房,所差无几,但当她上到二楼,推开长廊尽头的书房时,却有些惊讶。

比起雨观街的书房,路家的这书房更像是路决的小天地,乔一柠仿佛能够透过它看见少年路决的影子。

书房里依旧有占了差不多整面墙的书架,但旁边多了很多小架子,上面除了书籍还放了很多画册和模型,其中有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着满满的奖状和奖杯,乔一柠甚至还看见了临湖高中颁发的“科技小发明”奖。

“在抽屉里!就是这个!”表妹指着角落的柜子。

乔一柠走过去,从抽屉里找出汽船给她。表妹拿到汽船一脸雀跃,一刻不停地跑出去找路决。

乔一柠推好抽屉,刚准备离开,起身就扫到那一列画册。

乔一柠以前为了学习,曾经买过很多画册来研究,但路决怎么也买画册?他可从没有跟她提起过,他喜欢画画这件事。

有了之前“字条”一事,乔一柠瞬间想歪了。

这不会又是哪个匿名女生送的礼物吧?

乔一柠心下好奇,便抽了几本画册,盘腿坐在地毯上翻看。

这几本画册她都很熟悉,因为她大学时往上面投过稿,还拿稿费吃过好几顿火锅。

乔一柠翻开每本画册的目录,视线顺着作品名扫过去,果然在里面看到自己的作品。但她越往后翻,越是紧张,像是一颗心被用力攥住一样。

她起身将所有画册都放在地上,一一翻过目录,待看清时不由得愣住。

她原本以为只是巧合,但是大学时,她给这个漫画公司一共就投过五次稿,而路决买的五本画册,正好就是登有她作品的那五本。

路决在收集她的作品。

如果说在此之前,乔一柠还能够故作镇定的话,但在她翻看最后一本画册时,她已经无法再保持镇定了。

最后一本画册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是十七岁时的她,站在临湖高中跑道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被保存得很好,仿佛真能从此窥见少年时的乔一柠。

路决收集有她作品的画册,保存她的单人照,从大合照里截下两人唯一的合照做屏保,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多言一句,但他做的每一件小事都能轻易地将她的心戳疼。

他的喜欢是沉默的,就像他的温柔一样,是断壁残垣处开出的花。

他无声又隐匿地爱了她很多年。

乔一柠的指腹摩挲着照片,半晌才察觉到什么,她翻开照片,在雪白的照片背后,落着一行字。

每一笔,每一画,都像坠着寒冬里凛冽的风。

乔一柠的眼眶里有泪,但怕滴落在画册上,只能用手肘用力压在眼睛上。

她身后是高大的书架,眼前是一份沉甸甸的喜欢,能听到窗外路决说话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声浪里,很平常,一点都不显眼,但她就是听见了。

就像渺小的她,于千万人之中被路决喜欢上一样。

乔一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耀眼的人,是因为路决的光落在她身上,才让她褪去平庸,恍若星光。

她闻声走到窗边,窗外的云层里渐渐有光洒下来,天空正在放晴。她低下头就能看到站在院门前的路决,众人围坐在一块,只有他独身站在几米之遥。

他是人人钦羡的天之骄子,他也是孤寂清冷的路决。

他站在纯白一片的雪地里,周身只有一串从屋内蔓延到他脚下的脚印,浅薄的阳光落在他眉间,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然后他抬头往上看,乔一柠猝不及防与他对上眼,她趴在窗子上,笑得鼻尖微微发红,她的声音被风卷散,又一字不落地停在路决耳边。

“路决!我看到你了!”

我看见你了,你的喜欢便不是你一个人的。

时光像一瞬间回到那年盛夏,当时路决站在理科大楼的四楼,乔一柠刚从百年大树上爬下来,楼上的男生在推挤嬉闹声中,开口喊她的名字,她便仰着小脸往上看。

他兵荒马乱的青春便从那一刻开始,又在那一刻终结。

别人的青春人来人往,纷纷扰扰,但他的青春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人。

[02]

柳雨听的生日过去的第三天,路决收到了来自临湖高中的邮件。

临湖高中的现任校长之前是路决班上的班主任,去年从主任晋升为校长,今年是他第一次带领高三毕业班,所以连忙联系了路决让他回一趟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开冬季的动员大会。

“你也不用多说什么,你的那些成绩早就在我们学校传遍了。”校长话里带笑,显然是很开心,“这次主要就是想要你给他们打打气,解解惑之类的,当然,老师也很想见你。”

话已至此,路决实在不好推托,只能应承下来。

校长乐得声调都提了提,忙说当天给他准备了校服,到校后让路决直接到校长室找他。

乔一柠当时正支着耳朵在一旁偷听,路决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拿着手机转了个身。

“老师,能麻烦你再准备一套女生的校服吗?”

乔一柠一愣,秀恩爱秀到昔日老师身上了!听不得听不得。

但乔一柠心里的欢喜压不住,只能偷偷通过视频电话告诉钟怡遥,钟怡遥得知他们要回母校,羡慕得不行。

“主要是校服,我做梦都想再穿一次校服回高中!但现在被你实现了,我也开心,你记得帮我看看老班的头发还在不在!我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他的头发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哈哈哈……”

“还有,我们教室外的那棵树看看还在不在!”

“还有,还有,食堂里的李阿姨如果还在那里,你帮我还五块钱给她!我高三有一次吃饭忘带饭卡,刷的还是她的卡。哦,这么多年过去了,肯定不止五块了,存银行里还有利息呢,你帮我给一百块啊!你记住了!”

乔一柠的笑声熄了又燃,乐到后面都说不出话。钟怡遥也是一边笑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话,最后两个人终于停下来,对着视频看彼此的脸。

她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在那几秒时间里,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四季轮换,新岁换旧年,我们仍然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冬季动员大会在周五下午两点在临湖高中的小礼堂举行。

当天下午,乔一柠先行去小礼堂旁边的洗手间换校服,她原本就长得显小,乍一看更是与当年无异。乔一柠俯下身洗手,水龙头里的热水直下,她搓着手指,盯着指缝的目光突然一动,抬头往右边看。

她抬眼的瞬间,路决正换好高中的校服,从拐角走出来,窗边的光正好落下来像躺在他肩膀上的星星。

乔一柠很难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她之前在记忆里反反复复,翻了一遍又一遍,她努力去找寻路决年少时的影子,但往往最后记得最清楚的是毕业照上的路决,是昔日陌生稚嫩的路决。

直到这一刻,她眼睛里的路决,鲜活明亮,仿佛从很久以前的时光里穿梭而来,他站在她面前,平常得恍若当年课间,偶然的一次碰面。

“我是不是在这里遇见过你?”乔一柠靠着洗手台,笑着看他,“我总感觉好像在这里和你说过话。”

路决走到她旁边,拉起袖口洗手:“我们确实在这里说过话,在高三成人礼那天。”

临湖高中每年的成人礼都规定得穿正装,男生是白衬衫和黑裤子,女生是白衬衫和百褶裙。

这会儿正值午休时间,校园里很安静,他们就像偷偷逃出宿舍的调皮学生,在隐秘的角落里说着悄悄话。

乔一柠没想到自己还真记住了一些事情,忙追问路决,他们当时说什么了。

路决与她对视,有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你那天和人打赌输了……过来扯了我的领带。”

乔一柠一脸惊魂甫定,显然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破胆:“不是吧,我以前这么流氓吗?连学神的领带都敢扯?”

路决牵着她,走去礼堂:“不仅扯了,还调戏我了。”

乔一柠郁结,她当时不会霸王硬上弓了吧?但没可能啊,如果她真的对路决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临湖高中现任校长肯定第一个将她挫骨扬灰了!而且如果是那样,饶是她记性再差,也不该忘记这事吧!

乔一柠想清各种缘由后,眼睛里满满都是怀疑:“你不会是在诈我吧?”

路决笑而不语,径直往礼堂走。

[03]

校长将乔一柠的座位安排在礼堂后面,四周坐着的都是临湖高中的老师。乔一柠脱离校园已经很多年了,但在老师堆里坐着时,仍然是心惊胆战,只有偶尔看见眼熟的老师,心里才踏实一些。

昔日的老班,林老师,与她隔了有一段距离。因为之前答应过钟怡遥,所以乔一柠还特地探头看了看林老师的头发,万幸看见他没秃成平地时,她提起的心就放下了。

校长致辞之后,路决上场,果然如同校长所说的那样,同学们的热情很高,下面掌声雷动的同时,还伴随着小小的惊叹声。

乔一柠与有荣焉地挺了挺小胸膛,在路决演讲时更是眼冒星星。

这么优秀的人是我喜欢的人,这么优秀的人,他喜欢我。乔一柠越想越兴奋,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台,当着全校的面和路决将婚礼补上。

演讲之后还有十分钟的提问环节,路决为了拉近距离,索性直接走到舞台边的台阶上坐下,周围又响起小小的欢呼声。

但幸好举手提问的同学没有被美色所惑,问的都是学习上的事情,路决也耐心回答。最后一位举手的同学,在短暂停顿之后,问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问题。

他问路决,在高中时期,有没有很遗憾的事情。

路决的麦克风落在下颌处磕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抬头往台下的人群看过去。

乔一柠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众人里找到她的影子,又直直与她对视。

整个礼堂在她耳边都安静了下来,他人的声音仿佛远去,她只听到路决的声音。

“有,但是我已经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填补了遗憾。”

路决站起身,走回舞台中央,做结束语:“我其实不太擅长这种演讲,但是校长说要让我鼓励鼓励你们,事实上能不能鼓励到你们,我也不知道。”

底下一阵笑声,似乎都被路决的坦诚逗乐了。

路决说:“但我自己一直在走的一条路就是,努力学习,无畏前行。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不见得会有清楚的答案,你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在当下是对是错,你甚至在这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要考什么大学,但是没关系,人生就是选择题,无非是自己选择,或是被迫选择。你要做的就是,成为有资格自己做选择的人。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你首先得是你自己。

“你得成为自由、有资本、独立的自己,那样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

……

乔一柠从小礼堂出来的时候仍旧没回过神,她好像是第一次见路决说那么多话,以往路决只有在大学授课时,话才会多一些。

路决是真的想要将自己所认为的有用的东西,告诉这些稚气未脱的小朋友。

乔一柠忍不住小小喟叹一句,真是温柔的路老师。

演讲结束之后,全体高三学生都得返回教室上课,乔一柠带着路决偷偷去办公室见了林老师,之后又去看了以前的教室。可惜的是,食堂的李阿姨已经不在那儿工作了,乔一柠只好拿着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杯热奶茶。

虽然今天无风无雪,但室外依旧刺骨,路决怕乔一柠冷,趁她在等奶茶的间隙跑回车里拿了两人的羽绒服。

乔一柠穿着厚厚一层衣服,手正被路决拉着戴手套,等路决想把第二条围巾给她围上时,她才不得不喊停。

他们从食堂绕到图书馆,又从图书馆绕去操场。

操场旁边是高二的教学楼,教学楼里断断续续传来老师通过扩音器传出的声音,乔一柠听到古诗时,下意识地跟着接了一句,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啼笑皆非。

“我高三的时候还来操场背过书呢。”乔一柠因为穿得太厚,只能笨拙地冲远处比画着,“就那棵树旁边,不是有石桌吗?我就在那背书,文综里最难记的就是历史,那时候我和钟怡遥经常互相问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什么罗斯福新政啊,共产党建立的时间啊,满脑子都是数字在转。

“还有,篮球场那边,有一次发生群架,我被拉着过去凑热闹差点被误伤。

“体育室的架子上不仅有运动器材,还有被收缴上来的零食。

“体育考试,我只能跑801米,那一米还是我用生命拖过去的,还好考试及格了。”

乔一柠每说一个地方,就感觉自己往日的影子正在那里做着当年的事。

“还有最重要的,”乔一柠在跑道上站定,转身面对面地看着路决,“我十七岁那年,站在这里,被偷拍了一张照片。”

路决呼吸一窒,他方才一直安静地听着,全然没想到这件事,此刻猝不及防就被对方拆穿,他在惊讶之余竟然有点想逃。

乔一柠身后是围着学校围墙生长的棕榈树,树上还有昨夜落下未化完的雪,再远一些便是浓雾重重的城市高楼,这与当年他拍下那张照片的场景一点都不像,但他却感受到同当年一样的心情。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一刻,她的目光不再看着别人,而是落在他身上。

路决喉结一滚,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那年藏在昏暗角落里,偷拍的少年,他喜欢的女孩,终于将视线看向了他。

路决从来不信运气,他认为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生命轨迹,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但是唯独乔一柠,是他靠努力也无法拥有的幸运。

这个冬天很冷,但是又好像一点都不冷。

乔一柠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专注深情得像在进行一场宣誓。

她说:“我也喜欢你,这就是我对你的回应。”

路决画册里的那张旧照片,它背后落着一行字。

那是十七岁的路决,双手捧上前的真心。

——我的喜欢不需要回应,望你平安。

[04]

从临湖高中回来之后,他们的生活又像以往一样周而复始,上班下班,晚上一块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乔一柠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调养,每回喝药都要从路决口中讨一些好处,隔三岔五,软硬兼施地要吃火锅,五次里能有两次成功。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过着平淡又忙碌的生活,会有争吵,但也会和好,偶尔还能打闹着上手,但大多数时候路决只是抱着乔一柠,他怕乔一柠打他,又怕乔一柠自己把自己摔了。

最后两人协商休战,转头又一块开开心心地出去吃饭。

路决就是西爵工作室顾问的身份,乔一柠也没瞒着,同事知道后集体哀号,扬言要补偿,路决就在某天下午让人送了甜点和奶茶过来,原本跳脚的众人,瞬间被收买,还说会好好照顾乔一柠。

《游梦》在十二月初上映了,乔一柠拉着路决去看了零点的首映。

电影开场前几秒,整个银幕上都是乔一柠当初一笔一画完成的宣传海报。海报上的少年站在天空和汪洋中间,他脚下是命运旋转的齿轮,两边是四季更迭,海浪和风声仿佛从银幕里落下来,乔一柠听到身后有人小小惊叹一声,好好看呀。

她此前所有的努力和无眠,都变得值得。

海报只停了短短的几秒,但乔一柠在那一瞬间,一下握紧了路决的手。电影院里光线很暗,只有银幕上的光落在她眼睛里,然后她转头去看路决,路决的眼里便也落了光。

他们的手在黑暗中握紧,彼此靠得很近,路决突然有一种冲动,他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不假思索就将话问出了口。

他说:“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那些没有填补上的遗憾,便都由此得以完整。

乔一柠和路决要补办婚礼,双方家长都喜上眉梢,柳雨听更是第一时间就去找人算了几个合适的日子,最后双方定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元旦的前一天举行婚礼。

乔一柠之前不想举办婚礼,是因为当时的她还没有完全爱上路决,所以也不觉得穿婚纱,念誓词有多么神圣,但现在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她就想为对方穿一次婚纱。

婚礼举行的前几天,乔一柠和路决都请了假,专心在家里忙婚礼的事,乔一柠在核对邀请参加婚礼的人是否有遗漏。

她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路决倒了一杯水给她,顺势也坐了下来。

路决看着列表,突然说:“你请贺徊了吗?”

乔一柠一脸“你在说什么”的震惊表情。

路决示意她,把名字补上。

乔一柠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试探着问:“你不介意?”

路决拿起水杯,将杯口压在乔一柠唇齿间,让她喝点水:“不介意,上次道歉不够诚意,这喜帖就当是正式道歉。”

乔一柠想反驳,喜帖算什么道歉啊,你分明就是还在吃醋!但杯沿落在唇边,她一张嘴就被路决喂了好几口水,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05]

婚礼那天,乔一柠早早就被钟怡遥从被窝里拉起来化妆,她睡意蒙眬,任美妆团队的成员,给她化妆穿婚纱。其间,吴芝繁进来过一回,看两眼哭一回,乔一柠见不得她落泪,鼻子一酸,眼眶湿漉漉地劝她。

吴芝繁看向镜子里的乔一柠,声音哽咽:“你要是受委屈了,就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乔一柠像被戳了开关似的,再也忍不了,眼泪一直掉。站在一边的钟怡遥见状,也哭了起来,化妆团队一时手忙脚乱,一边劝她们别哭,一边给她们补妆。

乔一柠和路决都是在酒店里做准备,等时间差不多才分开去教堂。乔一柠的东西大多在楼下的房间,钟怡遥怕她一会儿出门坐车冷,就跑下楼去给她拿外套和暖手宝,但没想到在长廊里遇到了江耐。

江耐当时正站在走廊上等人,钟怡遥下来得急,又觉得是在室内就没披外套,江耐侧头望过来时,果然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江耐替她拢了拢外套:“怎么没穿外套就下来了。”

“我刚忘了,”钟怡遥笑了笑,“你等谁啊?”

“表姐夫让我一会儿在电梯口接个人。”

钟怡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表姐夫是路决。

“是女生?”

“嗯。”江耐应完,连忙又摆手加了一句,“是路家那边的亲戚,我不认识的。”

钟怡遥刚想调侃几句,视线却落在江耐的手腕处。

江耐今天穿了一件袖口有些宽的卫衣,他一摆手,袖口就往下滑了滑,手腕上有些狰狞的疤痕便露了出来。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圆好的谎,其实漏洞百出。

他骗她说,不会留疤,但明明伤疤那么明显;他骗她说,会回来找她,但一次都没有;他骗她说,他已经看开了,可是背着她在护士面前偷偷哭。

钟怡遥当时站在门口,听见江耐压抑的哭声时,心里也难过,她对江耐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可能是受乔一柠的影响,她之前从来不会冲动,这一次却想冲动一回。

钟怡遥收回视线,抬头望着江耐:“要不要试试?”

江耐一愣:“什……什么?”

“试试看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可能有点喜欢你了。”钟怡遥笑了笑,“如果你觉得会耽误你的话……”

“不耽误。”

江耐低头看她,像少年时钟怡遥无数次回头喊他时一样,他的目光永远在她说话之前就落在了她身上,专注而认真。

“我心甘情愿。”

乔一柠由乔正严一步一步牵进教堂,路决就站在牧师旁边,远远地看着她。

她每走一步就离他近一点,她每向前一点就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是命运偏爱了她,所以她才能遇到路决。

路决从乔正严手中接过乔一柠时,就看到她眼眶红了。

“怎么哭了?”

路决方才还看见乔一柠开怀大笑地闹着,晚上要和钟怡遥不醉不归,这才过了多久,又成了小哭包。

乔一柠摇了摇脑袋,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我今天跟水龙头似的,特别容易哭,是不是特别丑?”

“不丑,你哭也好看。”

路决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面向牧师。

整个流程下来,乔一柠因为太过激动,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彼此交换完戒指,路决拉住她的手,她飘**的注意力才落到了实处。

乔一柠刚才没听清下一步该干什么,只见路决拉着她不动,忍不住小声问:“要做什么?”

路决都被气笑了,这人怎么结婚的时候也能走神。

“我要亲吻新娘了。”路决附耳说了一句。

乔一柠的脸一下红了,视线下移:“那你亲啊。”

“不急。”路决的气息散在她耳边,“你不是想知道成人礼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

整个教堂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路决的语气温柔又认真,飘向四周又晃进她耳边。

“十八岁成人礼那天,你说,如果我们直到二十七岁都没有结婚,那我们就凑合着一起过。

“你是因为输了游戏,但我当真了。”

路决的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却没能保持镇定,他的声音是发颤的,心也是。

这十年光阴里,他为的不过是这一句。

“所以乔一柠,我等你到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