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多久都没关系,等到就行了

[01]

乔一柠坐在洗手台的大理石面板上,手上拿着剃须刀,犹豫着该从哪边下手。

路决站在她面前,刚摘下眼镜的眼睛微眯了眯,适应后才低头看她:“你不像是要替我刮胡子的人,倒像是手持大刀的屠户。”

乔一柠也不恼,笑得一脸威胁:“那你乖一点,不然我手一抖就见血了,上次就把人刮出血了。”

路决往前凑了凑:“上次?”

乔一柠坐在高台上,因着要帮路决刮胡子两人本来就靠得近,路决这一凑,距离又被缩短了。

“我爸!我以前好奇给我爸刮过一次。”乔一柠警惕地往后仰,伸出空闲的手压在路决胸口,“你干吗?”

路决不退反进,从她身后拿了一瓶剃须泡沫,落在她眼前晃了晃:“拿这个,你以为我要干吗?”

乔一柠脸颊一热:“我以为……”

剩下含混不清的话音尽数落在路决口中,路决亲够了又一脸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坦然得仿佛刚才做坏事的人不是他。

乔一柠在指间挤了一团泡沫,一边往路决脸上抹一边说:“我过几天得去参加同学会。”

路决视线下移,落在她脸上:“大学的吗?”

“不是,高中同学会。”乔一柠悄悄抬头看他,不想被一举抓获,索性实话实说,“我下午遇见陆宴了,他说过几天我们班要开同学会,估计这两天就会收到消息。”

路决引着乔一柠从鬓角开始刮:“陆宴回国了?”

陆宴高中毕业后,全家就移民国外了,怎么这会儿突然回来了?

“说是回来参加亲戚的婚礼,估计也就待几天。”乔一柠专心盯着路决的脸,手上动作很轻,生怕刮伤了他。

乔一柠一见路决沉默着不说话,就知道这个陈醋泡大的人又吃醋了。她立马举手表明自己对他忠贞不贰,不会叛逃,但因为动作太大差点从洗手台上摔下来,还好路决反应极快,一下抱住了她。

乔一柠正手忙脚乱地将剃须刀拿远一些,原本站稳的路决突然往后一个踉跄,显然是有些承受不住。

乔一柠这下不淡定了,她被路决这往后一踉跄的动作深深伤害了。

“我是不是胖了?”

“我没站稳。”

“我胖了?”

“是我……”

“我真的胖了?”

路决不得不给出答案,好结束这场问答比赛。

“啊……”

[02]

路决不过随口一说,但不想乔一柠还真重了五斤。

此刻她正生无可恋地到处找瑜伽垫,又马不停蹄地开电视搜减肥视频。

路决终于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减肥可以,但你明天不能不吃饭,你得上班,不吃饱怎么行。”

乔一柠大学时有一回节食减肥,导致身体营养不良,差点晕倒在宿舍。路决自从在钟怡遥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在生活上一直很注意乔一柠的饮食,就怕她哪天又重蹈覆辙。

乔一柠正跟着视频做动作,经对方提起“上班”二字,才想起有一件事,她忘记做了。

她从垫子上坐起来,疯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懊恼道:“我忘记加好友了!”

路决不解:“什么好友?”

乔一柠走到桌边拿起手机,语气很是无奈:“是一个特别难搞的合作伙伴,为人一丝不苟,人狠话不多……你说,我的好友申请写什么好?直接报名字会不会太正式?什么都不写又怕他不予理会……”

乔一柠捧着手机碎碎念,眉间皱着,无意识地啃着食指的指背。

这是她的习惯,就跟有人思考时喜欢敲桌子,紧张时喜欢喝水一样是她无意识的动作。

路决发现自己在乔一柠身上总有很多恶趣味,比如他就喜欢看对方苦恼咬指背的样子,喜欢看对方吃东西,吃得越多他会越满足,喜欢对方耍小聪明不成后哭哭啼啼服软……

路决的恶趣味又来了。

“撒娇就成了。”

乔一柠半信半疑,嘴上依旧逞强说她钢铁直女,不会撒娇!

路决笑而不语,起身回书房。

路决的书房里有茶水台,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趁着泡茶的间隙回了手机里的几条短信,拉到最底下的时候才看到老四的信息,问他最近是不是没上微信。

路决有两个微信,一个是私人微信,一个是工作微信。而老四是他大学时的学长,两人偶尔有工作往来。

路决不明所以,打开了微信界面,切换了另一个账号,刚上去界面就抖出好几个红点,其中老四的信息最多,足有十三条。路决点开聊天框,目光随着滑动的手指往下移。

老四有一个非常简陋的工作室,里面只有五六个人,之所以说它简陋不仅仅是人数少的原因,这个工作室甚至没有专属的工作地点,大多数工作讨论都在群里。但里面的人个个都是计算机怪才,偶尔会以老四为代表出去接一些合作。

路决大学时和老四一块合作设计过一个小网站,当时老四就对他颇为满意,死活拉着他进了群,还不准他退。

路决一直安安静静,在群里话少得可怜,直到三年前一块开发《降临》游戏之后,他在群里的存在感一下就往上飙升。这一次老四接了新项目,路决原本不想参与,但对方说只让他当个“监工”,他才无奈应下。

他和老四向来是有事说事,无事各自安好的状态,平时也不会过多地涉及彼此的私人事情。他们都是本本分分,低头只做自己分内事情的人,路决甚至都没有询问他,此次合作的对象是谁,投资老板又是谁,只顾着当一个机械“监工”。

所以此刻,路决看着合作对象那栏的“ED”两个字母,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刚才乔一柠对他的评价:难搞、一丝不苟、人狠话不多……

老四大概是瞄准了他的对话框,他刚敲了两个字,老四的信息就抛了过来。

一条乱码:乖决,你终于上线了!

。:……

。:别叫我乖决。

一条乱码:乖乖啊,我发你的信息你看了吗?你要的那个特效,做出来的效果不太好,但这个确实难为对方了,你要不换一个?

路决还没来得及回复,老四的另一条信息又来了。

一条乱码:对了,我听说他们工作室派了个很可爱的“和亲对象”,过来劝服你。

一条乱码:哦,不是,是求和使者,对方加你了吗?

这还用加微信吗?抬头就能看见了。

路决抬头往房门看了一眼,客厅里电视声不大,偶尔还能听到乔一柠夹杂着哀叹的碎碎念。他收回视线,正准备回老四的信息,手机却突兀一振。

底下的通讯录处弹了一个红点出来,路决手指停了一秒,点进去。

昵称:一颗柠檬。

他点了通过,又打开与老四的聊天框。

。:加了,那个特效我自己做,至于其他的继续往下做就行了。

这是松口的意思了。

一条乱码:???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对方不会派了个妖精过来把你收了吧?

路决无奈。

。:学长,我已经结婚了。

老四愣了好几秒,显然误会了,一连串的信息又蹦蹦跶跶地跳出来。

一条乱码:我去!那你把持住啊!

一条乱码:弟妹知道该误会了!要不你现在删了对方!

一条乱码:哥不允许你这样!

。:不能删她。

老四一口气卡在喉间差点呛死自己,他暗搓搓地摩拳擦掌,誓死要将路决拉回正途。他手指放在键盘上,刚打了两个字就看见路决回了一条信息过来。

老四暗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不能删的理由!

。:她就是我的结婚对象。

一条乱码:……

是哥逾越了。

[03]

乔一柠原本做好全面备战的准备,但谁承想大魔王还真吃“撒娇”这一套,虽然话依旧少,但起码有商有量,在她遇到困惑的时候,还条分缕析地给她上了一课。

乔一柠和顾枝枝他们说起这事时,特效师一头问号地停下手中的工作,真诚发问:“你是不是给他下蛊了?他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乔一柠思忖片刻:“可能是因为我毕竟是ED的人,他不好说话太难听?之前的反馈都是他转述给同公司的成员,对方再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你,少了一层传声筒,可能就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特效师眨了眨眼:“好像有点道理,但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乔一柠不好说自己连撒娇卖萌的那一套都用上了,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

倒是顾枝枝鬼马精灵,私底下偷偷告诫乔一柠要注意尺度。

“你看啊,他对你和颜悦色,愿意解答你的问题,偶尔还给你开小灶,这怎么看都是想勾搭你的意思,你自己注意点啊。”

乔一柠虽然不认同顾枝枝的想法,但确实留了个心眼。往后在与监工的聊天中,她时不时地透露出路决的存在,一会儿一句“不好意思,刚我老公拿水果给我吃,我没看到信息”,一会儿又说“前辈很晚了,我老公喊我休息了,后面的事情能不能明天再讲”。

屏幕另一端一眼看透的路决:……她是怀疑我绿我自己?

但乔一柠倒是正式成为ED与西爵之间的和平鸽,组长还调侃说,要不要给她弄面旗帜以示褒奖。

乔一柠面上谦虚地摆手,心里呐喊,旗帜有什么用,钱才有用啊!发钱最实际啊组长!

看出她内心戏的组长:“……”

组长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做人就是要视名利如粪土!”

乔一柠心有戚戚,转头就将这件事告诉钟怡遥。

她和钟怡遥要一块参加晚上的同学会,同学会的地点在购物广场的四里酒店,班长说六点之前就要到场,一块在包厢用餐,之后再一块去唱歌。

但乔一柠和钟怡遥默契地约在了下午见面,这种久别重逢的聚会,想要吃饱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情,所以为了不饿肚子,她们先行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五点多的购物广场周围开始亮起霓虹灯,高楼上的彩灯在昏黄的背景下有些朦胧,四里酒店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乔一柠和钟怡遥借着等绿灯亮起的间隙,笑着聊天。

四里酒店门前站了不少人,班长今天穿了一件亮黄色的外套,眼尖地看见她们俩,挥了挥手。

乔一柠脚下踩着日落和霓虹,眼前车辆疾驰,周身人群拥挤,对面还有踩着自行车刚放学的学生。乔一柠在此之前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种因为再次于人潮中相逢的感觉,像是以往放学后,吃下的那颗柠檬糖。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像一个永远不会停下来的齿轮,它不断向前滚动,没有人知道它接下来的轨迹,他们这一秒能因为缘分共享同一间教室,下一秒也能因为缘分,分散在世界各地。

绿灯亮起,人群自后向前拥,乔一柠突然觉得,他们就像毕业季那天放飞的白鸽一样,哪怕约定好共同的目的地,最后还是飞往了不同的地方。

乔一柠有时候会觉得有些遗憾,在能穿校服的年纪里,好像有很多事都没有好好去做。但即便现在的她,跑回去告诉十年前的自己,要珍惜,要好好学习,要去看看理科学神路决,估计十七岁的她也不会听。

这世间的教训,每个人都得受一遍,预警也没用。

[04]

乔一柠以前在班里就是四面通吃的人,她长得可爱,性格又好,所以人缘比别人都好上一些。即便面对许久未见的同学,只要他们伸出友善的橄榄枝,乔一柠也乐意统统接住。

但时间隔远的不仅仅是同窗情而已。乔一柠在第三次被询问买车买房没有之后,寒暄的心思便去了大半,只偶尔和钟怡遥咬耳朵,更多时候是支着脑袋听别人讲故事。

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生了双胞胎,谁谁谁刚买了第二辆宝马,又有谁限量款包包多到落灰,以前安静无声的同学,在此刻竟然话语连篇起来。

乔一柠以前在女生圈里吃得开,在男生圈里也被当团宠,此刻更是被女同学拿来做对照物。

她心里烦躁,面上却只能笑着回答。

没买车,没买房。

没出国旅游。

包包很少。

工资过得去。

没结婚。

乔一柠一顿,刚想解释,她们已经转回头继续聊下一个话题了。成年人的时间很匆忙,甚至没人注意到她欲言又止,张开又闭上的嘴。

她与钟怡遥对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和路决结婚的时候既没有摆酒宴请,也没有高调告知,所以很少人知道她其实已经结婚了。不过不解释也好,免得还得问老公是谁、做什么、有钱没钱。

包厢里还空着几个位置,乔一柠旁边也有一个空位,她快速抬头扫了一眼,果然没有见到陆宴的踪影。她心里莫名一跳,正想着要不要跟钟怡遥换个位置,包厢门就被推开了。

陆宴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两位女同学,他径直走到乔一柠身旁坐下,笑着跟众人道歉。倒是后面的女生忍不住替他解释说,她们来的路上因为事故耽误了,是陆宴特地绕过去接的她们。

班长立马调侃:“陆宴果然和以前一样,绅士又温柔,在场的未婚女士,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啊。”

大家的八卦雷达纷纷调到同一频道,问陆宴怎么回国了?没结婚是不是眼光太高?现在在国外做什么?

一看这架势,乔一柠总觉得是吴芝繁使用了影分身之术,冒名顶替了她的同学们。

陆宴长得好看,以前在班里爱慕他的女生不少,但那会儿与他走得近的女生只有乔一柠。

乔一柠此刻正听得津津有味,兴致上来还边吃边听,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专注地夹了一块牛肉入嘴,低头突然瞥见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往她碗里放了一块鱼肉。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陆宴。

陆宴的视线没落在乔一柠身上,依旧在回答别人问的问题,这反倒衬得他夹菜给她的举动像是下意识的,显得异常暧昧。

陆宴接收到她的视线,转头小声问她:“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纷纷扫过来,乔一柠不好当场扫他的面子,正想摇头,钟怡遥突然提高音量“呀”了声,伸手将乔一柠碗里的鱼肉夹走了。

“一柠现在不怎么吃鱼了,她之前被鱼刺卡喉过,有阴影。你们也知道她胆小。”钟怡遥偏头对陆宴笑,“但我喜欢,这鱼肉就便宜我了吧。”

经钟怡遥一提,人群中立马有人想起高中他们自习课上看鬼片,有女生被吓得小脸煞白的事情。

就像被按了开关键似的,众人共同的记忆匣子被一举砸开,往事纷至沓来。

大家都在讨论高中的趣事,倒是没再将注意力放在陆宴和乔一柠身上,不过既然是趣事,自然而然也提起那次乔一柠爬树的伟大壮举。

有人说:“我记得当时理科班好多人都出来看了,一柠后来还被老班训了一顿。”

乔一柠一直对这段回忆耿耿于怀,奈何路决不肯说太多,当下便没忍住问:“理科班?”

“是啊,我记得我还看见路决了。路决你们还记得吧?”

“怎么会忘记!他简直是我们共同的噩梦啊,你们还记得他有一次模拟考发烧的事情吗?当时全校都以为路学神要惨遭滑铁卢了,但谁能想到那次考试,他还是拿了第一。就是擅长的物理没发挥好,但学神的发挥不好和我们的发挥不好可不一样。”

“我印象中他长得还挺好看,就是不太爱理人,话也很少。”

“也可能跟他当时经常出去参加竞赛有关。毕竟接触学神这种事,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做好心理建设,不然一不小心就被秒成渣渣。他当时玩得最好的同学也就温瑞康吧。”

“不知道现在学神结婚没有?”

乔一柠一直安静地听着,企图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挖掘出当时自己的影子。

因为听得太专注,所以当她拿纸巾擦嘴时,顺嘴就接了一句:“结婚了。”

场面寂静,大家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她身上。

乔一柠想说,学神不但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我这学渣,但这话一说出口,需要解释的事情可就多了。

“结婚了……吧,”乔一柠干巴巴地笑,“他这么优秀,喜欢他的人肯定多。”

众人恍然大悟。

“这倒也是,我记得高中就有女生跟他告白了,闹得还挺大的,那女生前阵子不是也结婚了吗……”

场面再次寂静。

乔一柠正低头吃东西,见状缓慢抬起头,大家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而且目光复杂。

不是,她就吃几块牛肉怎么了?看她干吗?

钟怡遥暗地里戳了戳她的腰,她身子一缩,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女生不就是前阵子和贺徊结婚的“小提琴”吗!而乔一柠在明面上可是贺徊交往七年的前女友啊!

看样子他们大多不知道路决打贺徊一事,只知道贺徊和乔一柠分手后,转头就和当初喜欢路决的女生结婚了。

乔一柠现下怎么也得有些表示,吃得太欢也太不像样了,所以她垂下眼,没说话。

班长见状出来打圆场。

“我们一柠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好男人吗?”班长举起酒,“来来来,不说那些了,大家这么久没见先干一杯。”

乔一柠自知酒量不好,只抿了几口,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多吃了几只醉虾,她总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倦下来,也不爱费力开口说话,索性一直听别人聊天,只在举杯时稍稍示意。

她正听得有些累,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来了一条新短信。

乔一柠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点开一看,发现果然是路决。

。:还好吗?

一颗柠檬:嗯,我正听故事呢,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那么多八卦新闻,回去告诉你听。

。:好,少喝酒。

乔一柠指尖一顿,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一颗柠檬:他们刚还说起你呢,感觉他们都对你了如指掌,只有我在关于你的事情上一问三不知。

路决这边正在和老四谈公事,因为手机上登录的是工作账号,所以他只能在电脑上和乔一柠聊天。

他能感觉到乔一柠的情绪不太对,他思忖了几秒,才慢慢敲字回复。

乔一柠正等着路决的回复,陆宴却凑过来搭话。

“有急事?”陆宴贴心地问,“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乔一柠一边摇头,一边揉了揉发痒的左眼:“不用,我可能就是有些累。”

陆宴像是犹豫了很久,此刻终于决定将话挑明:“当年出国,我没有提前跟你说,你是不是一直怪我?”

乔一柠因为喝了酒,反应有些慢,正当陆宴先入为主,以为她默认时,她才连忙否认:“没有,又不是什么大事,谈什么怪不怪的。”

“你一直没联系我,我以为你……”

乔一柠笑了笑:“你也一直没联系我啊。”

乔一柠以前和陆宴经常待在一块,多少是知道陆宴的为人的,他虽然看上去绅士、温柔、谦虚,身上贴满容易让人亲近,甚至恋慕的标签,但是他其实是有些自傲的人。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乔一柠,大概率是等着乔一柠主动凑上前。

果然陆宴没及时接话,倒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众人,莫名达成默契,调侃他们。

“以前上学时,你俩就走得近,现在还偷偷说小话呢,”有人醉意上脑,兴奋地起身,“来来来,你俩喝一杯!”

众人纷纷起哄,似乎是打定他们单身,想做一回媒人,开始起哄要他们喝交杯酒。

喝一杯倒是没什么,但交杯酒可就过了,偏偏陆宴没有拒绝的意思。

钟怡遥想说话打圆场,但大家料定了她和乔一柠玩得好,借机拉着她说话,平时巧舌如簧的钟怡遥硬是没顾上替乔一柠解围。

乔一柠骑虎难下,拿着酒杯有些头疼,所以她才不喜欢聚会,三个人都能一台戏,这儿有好几桌人呢。

陆宴大概看出她的尴尬:“要不就碰杯吧。”

一道女声插进来:“碰杯没意思,就要交杯酒,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怕什么。”

乔一柠十二指肠都悔青了,让你不解释!让你刚才不解释!

她站起身,打算亡羊补牢一回:“我其实已经结婚了,我……”

“一柠,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刚才不还说没结婚吗?这时候怎么又结婚了,怕不是骗我们吧!”

“对啊,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闹这出不好吧。”

老朋友个球!你们笑话我没车没房的时候,可不是这嘴脸。

乔一柠正思考着怎么逃过一劫,起哄声骤然一断,身后的包厢门一开一合,将在场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您怎么过来了?”跟着路决进来的经理低着头问,“怎么没事先说一声,我好给您安排包厢。”

“我找人。”

路决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前台提了一句陆宴的名字,但没想到乔一柠他们班的聚会包间还真是陆宴预订的。

路决不请自来本就不好,就想先让经理下去,但转头他就迎上乔一柠的视线。

路决眉间皱起,表情瞬间冷下来,这怎么还哭上了。

乔一柠完全是愣住的表情,但因为方才揉过眼睛所以左眼眼尾有些红,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委屈。

路决的视线扫过站在乔一柠旁边,一并举着酒杯的陆宴,结合刚才进门前听见的起哄声,他迅速明白过来。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像是认真在问身边的经理,目光却落在前方:“酒店的服务宗旨,专注每一位客人,那逼人喝酒的事,你不管?”

经理后背冷汗淋漓:“这……这客人的事情,我们也不好管。”

路决往乔一柠身边走过去,掷地有声:“路家的人,怎么会是客人?”

这下不仅是经理愣住,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茫然。

乔一柠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过来了?”

路决拉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心按了按像是一种隐晦的安慰。

“你没回信息,我怕出什么事。”

怕出事是假,他原本就想过来看看,只是这下正好有理由。

路决将乔一柠手中的杯子取下,转身和陆宴碰了杯,宣誓主权的意味很浓:“麻烦你照顾一柠了。”

他喝完酒又转头,谦谦有礼地向屋内一众目瞪口呆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大家,我是路决……”

乔一柠接过路决手中的空杯子放在桌上,顺势接话:

“嗯,也是我先生。”

[05]

四里酒店四楼的露台很宽敞,中间还有小型喷泉,旁边更是设有遮阳的休息座椅,整体的设计风格有点像阳光房,夜间里面只有顶端的一盏暖黄色小水晶灯。

当初为了设计感,搭建的玻璃材料并不光滑,有些像菱形,里侧的灯光一落就会有一种闪光的效果。路决之前还觉得好看,此刻却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目光完全落在里面坐着的两人身上。

钟怡遥不知何时站在路决旁边:“你不用担心,一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她虽然没说,但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将一个人完完全全挂在嘴边。”

路决抬头看她。

钟怡遥说:“她就这个德行,小心思总是**给不相关的人知道,在当事人面前缩得比谁都快。”

路决想纠正钟怡遥,乔一柠在他面前可没缩着做人,她还踩在他肩上要月亮,要星星的。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乔一柠要的月亮和星星,是他心甘情愿给的。

乔一柠此刻听着陆宴说话,视线却毫不掩饰地频频去看路决。

“你和路决结婚,我挺意外的。”陆宴突然开口。

“喜欢就在一起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乔一柠笑了笑,语气却有些着急,“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乔一柠的着急毫不收敛,陆宴自然能感觉到,以前乔一柠只会冲别人不耐烦,对他却是有十足的耐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陆宴眼底满是自嘲:“我之前听说贺徊结婚的事情,还想着我们或许有可能,毕竟我们也挺合适的……”

“合适吗?”乔一柠歪了歪脑袋,笑得有些绝情,“陆宴,你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我。”

灯光在陆宴的侧脸落着一块阴影,他下颌紧绷,笑得很勉强:“这样说,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之前回国也联系过你。”

“你指的是那些以同学之名,一大群人的聚会吗?”乔一柠将手臂搁在腿间的抱枕上,想是在认真思考,“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忍住不单独约见对方吗?”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和贺徊在一起。”

“那贺徊结婚的时候,在我被看笑话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联系我?”

乔一柠和贺徊有名无实,她自己心里清明,当初除了觉得有些生气之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但是在别人看来,是她和贺徊甜甜蜜蜜七年,她一朝被踹开,男朋友与别人步入婚姻殿堂。

如果陆宴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忍心放任她一个人。

陆宴声音低了些:“当时……不合适。”

陆宴出生在大家族里,平时最是看重体面和表面功夫,他从不做失礼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难堪。他为人处世周到圆滑,自尊心极强,怎么会做让自己丢脸的事情。

乔一柠甚至都怀疑,陆宴有一天会成为八风不动的神人。

可是,真的就有这么一个傻子,莽撞地独闯婚礼后台,将贺徊打伤,仅仅是觉得她受欺负了,所以要替她出气。

那是在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路决。

乔一柠这会儿真心觉得有些想笑,她眼睛弯着,语气甚至有些欢愉:“所以我会和路决结婚,因为他当时将贺徊打了一顿。”

陆宴抬头看她,显然也有些讶异,过了会儿才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当时就已经喜欢你了。”

乔一柠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陆宴看了她一眼,才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高中那会儿,你在小礼堂发高烧那一次,你还记得吗?”

乔一柠一愣,心跳声有些剧烈。

陆宴说:“当时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路决,不是我。当天比赛结束之后,我就离开了礼堂。后来我打完球回宿舍,听到路决在礼堂窗后的声音,才跑去教导处找老师拿钥匙。我当时看见你在路决怀里含混不清地说话,心下一急就从他手边将你抱起来送医务室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的,都说当时我们一块被困在礼堂,是路决拿钥匙解救了我们,我当时有私心,所以没有解释。

“出国之后,我很快就将这件事忘了。要不是刚才看见路决,我也记不起来,虽然是件小事,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乔一柠像一朝坠入冰湖,寒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她僵住的手臂上。

“你怎么能觉得它是一件小事……”

乔一柠张了张嘴却没说下去,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即便她将陆宴打一顿出气,也没办法改变,她当时因为认错人造成的后果。

乔一柠的背脊绷紧得像根长弦,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初的事情,她烧糊了脑袋,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因为发烧引起的冷热反应很强烈,她只记得有人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

整个礼堂都是冷的,只有身后一处温热,她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又缩着脖子往里钻,对方只能抱着她,低头给她擦手心的汗。

正是因为那件事,她之后才会先入为主对陆宴产生别样的情愫。

少年人的喜欢最是热烈和莫名,而当时就是因为那个拥抱,她才一心沉沦。

乔一柠骤然想起,方才餐桌上他们提起路决带病参加的那次模拟考试。那场模拟考试就在朗诵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路决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才生病,考试才失利的。

而她当时在做什么?她一心抱着对陆宴的小心思,处处讨好对方。

乔一柠一下就心疼了,她之前仗着路决喜欢她,肆意耍赖,恃宠而骄,因为知道对方不会责怪她。她像是小偷一样,缓慢地从他身上偷取耐心和纵容,是爱给她任性的权利。

但是现在看来,她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懵懂下突生的春心,皆因他一人而起。

她十七岁时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路决发现乔一柠的表情不太对劲,起身时甚至还绊了一下。他有些担心,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乔一柠就伸手抱住了他。

晚风倚在她肩上,在她落入路决怀里时,融化成胸口的片片温热。

路决捏了捏她的后颈:“怎么了?”

乔一柠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身后的夜空小声说:“原来我一直弄错了,我以为当年在小礼堂陪着我的人是陆宴,原来那人是你。”

她从路决怀里出来,仰头看他:“我上大一那年,我们在西行大学的礼堂遇见那次,你来找谁?”

凉风蜷缩在路决的指缝中,转瞬又被握紧碾碎,他手指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

半晌,路有些哑的声音才响起:“找你。”

十八岁的路决,还没有完全接触这个世界,他心里仍旧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果敢。他第一次挑衣服的时间比往常做卷子的时间还长,他一遍又一遍地复述明天要说的话,他想着明天见到乔一柠,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在脑内反复临摹很多遍,固执地将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列举,但他唯独没想到,乔一柠会问,他是谁。

“高中毕业那天,你哭着对我说,让我以后要去找你,不能忘记你,所以我才去找你。但我后来才知道,你当时喝醉了。”

她喝醉了,所以醉意昏沉时对任何人都说过如此暧昧不清的话。

她喝醉了,所以不知道当时所有人当之笑话,唯有他当真了。

“我当时不知道自己误会了,所以很生气,而且……我也会觉得挫败,所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后来听说你和贺徊在一起,我就没有再找过你。”

乔一柠声音一颤:“那你就不想要个答案吗?”

路决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难掩的稚气。

“我现在已经等到了。”他抬手将乔一柠抱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夜间悄悄闭合上的睡莲,“对于我来说,等多久都没关系,等到我想要的答案就行了。”

乔一柠见过路决不同的样子,但唯独卸下一身傲气,爱着她的路决,最是让她难过。她喜欢他,所以希望他永远高不可攀,闪闪发光。

乔一柠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动作间被触亮,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方才路决回她的短信。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知道。

[06]

街边的霓虹落在路旁的水洼里,被经过的车辆撞碎,转瞬又融成原本的模样,乔一柠从它旁边踩过,**起细碎的涟漪。

城市很安静,街边的行人很少,只有车笛声起起伏伏,乔一柠牵着路决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乔一柠以前即便是在人潮中,也会觉得孤寂,但现在没有人流,没有喧嚣,身旁只有路决,她却觉得她的世界已经是满的。

乔一柠晃着路决的手,往前去踩他们贴在一块的影子:“我们这样丢下车走回家,真的没关系吗?”

“我已经让人把我的车开回去了。”乔一柠走得歪歪斜斜,路决怕对方摔伤,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别单脚跳。”

乔一柠置若罔闻,玩心大起,边大步往前踩边说:“路老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啊?我说去四里酒店参加聚会的时候,你怎么没说酒店是你家的。”

路决突然停下脚步。

路决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乔一柠哭笑不得:“不是,路老师,你坦白之前不会还得打草稿吧。”

路决没说话,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过了会儿,乔一柠落在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

“干吗啊?”乔一柠笑着拿手机,“你还不好意思说了?”

乔一柠点开信息扫了一眼,绿色框只落着两个字。

右边。

乔一柠转头去看路决:“什么右边啊,我的右边不就是你吗?”

路决轻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乔一柠本来笑着,但过了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猛地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聊天框旁边的头像不是熟悉的剪影,而是一个立体的机器模型。

这个模型,当初乔一柠还跟顾枝枝吐槽说,头像代表一个人的一小部分内心,说明西爵工作室这顾问的心,跟这机器人似的又硬又冷,不好接触。

但是现在这个又硬又冷的人,正站在她的右手边。

路决忽然感受到山雨欲来时的平静,快速往前走。

他不跑还好,一跑乔一柠心里的愤怒顿时战胜了惊讶,火冒三丈地追上去。

长街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拖长,汇进昏暗的角落里,路边的车笛声响了一声又一声。

钟怡遥坐在后车座,看着乔一柠助跑几步猛地跳上路决的后背,边哀号边去摇晃对方的脖子。路决紧紧抓着她,往前跑,夜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起,笑声像左摇右晃的背影一样,拖长又消散。

车窗外的他们逐渐离她远去,钟怡遥笑着收回视线,关上窗。

喜欢会改变一个人。

但爱会让人永远少年。

钟怡遥不知怎的就想起少年时的江耐,忐忑又故作镇定地问她,大学考哪里的江耐。

她缩了缩脖子,突然预感到今年的冬季,好像会比往常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