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越是了解,越是喜欢

[01]

雨观街的那栋复式公寓面朝苏邻市的见河,毗邻百花园,临近西行大学,据说是路蒋易在路决十八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

乔一柠就读于西行大学,自然清楚学校对面繁华富贵的高楼的房价。毕竟她念书那会儿一套房就已经被炒至六七百万了,现在的价格估计更上一层。

路家的路纤传媒,拥有全省公交地铁全覆盖的户外数字移动电视广告联播网,公司总部在苏邻市中心,现任董事长是路决的爸爸路建廷,二把手是路决的哥哥路昀。

路决呢?

路决去当了一名大学老师,而且是放弃多家上市公司和多所研究所的邀请,自己去西行理工大学应聘的。

搬过来的第一天,老实说,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但都尽量假装自己没有不自在。于是一个假装看书,一个把行李一放,打算休息休息再收拾,开始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这个事情了。

乔一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路决端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翻着《软件开发的科学与艺术》。乔一柠光是看着这个书名就觉得头疼,索性将目光落在路决脸上。

路决蹭着纸张翻了页,有些好笑地看她:“你没听错,是大学老师。”

“那也太可惜了,虽然西行大学也不错,但还是觉得很委屈你啊。”乔一柠盘腿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支着下巴想了想,“难道,你的梦想是当大学老师?”

路决目光一顿:“只是对教师这个职业有些好奇,就去试试了。”

乔一柠更好奇了:“你没有梦想吗?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路决沉默了,他突然发现他还真的没有“梦想”。

考试、参加竞赛、学习技能、专研学术,每一个环节都是随性的,并不是为了最终的某个目的。

“一定要有梦想吗?”

乔一柠酸了。

路决连个梦想都没有,就成了她梦想中的样子,女娲娘娘捏他的时候,肯定是给他加金手指了!

手机闹钟响了,路决合上书,按掉闹钟。绕到沙发后面时踢到了乔一柠的鞋子,他俯身拿起鞋子放在乔一柠脚下。

“别光脚。”

乔一柠穿好鞋,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她,才高八斗,智商超群,她一定不甘心只当一名大学老师。

“你明明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的。”乔一柠右手握拳,击打在左手手心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乔一柠皱着眉惋惜的模样太认真了。

“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更高更好的高度,应该由这个人来决定,而不是其他人的看法决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路决说,“我不想只待在一个领域里。”

他的声音平静,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在这句话背后,他放弃的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前途。

以前乔一柠只是单纯地觉得路决颖悟绝伦、博学多才,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学神的魅力。这句话要是换作别人说,她只会觉得对方做作,但说这话的人是路决,她只想说——真帅啊!

乔一柠拿了一块薯片,狠狠地咬碎了,暗道,学神嚣张起来也这么帅,还有没有天理了!

路决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犹豫两秒后又返回:“薯片含铝过量,要少吃,不然容易记忆力减退。”

乔一柠看了看手边的薯片,又看了看路决,坚定道:“我吃最后一块!”

路决嘴角一勾,没拆穿她,又提醒了一遍让她收拾行李箱的衣服才走回房间。

早前,路昀死乞白赖,非要拉路决“入驻”公司建立的信息研发工作室,美其名曰让路决为“家”做贡献。虽然,路决不喜欢参与公司的管理,但信息软件的研发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推托不下便答应了。路昀一喜,连忙将工作室其余成员的资料发给他,还给他安排了一位男助理,林至。

路决没有午睡的习惯,他打开电脑将邮箱里的信件回复完毕,才看起路昀发给他的研发工作室的成员资料。

正午阳光炙热,透过落地窗细细碎碎地铺在铅灰色的地面上,他起身将窗帘从挂钩处取出,伸手往左一拉遮住了一半的玻璃窗,手心里抓住的窗帘是暗绿色的布料,上面带着白色花纹。

这窗帘真的很难看吗?为什么乔一柠一进门看见它就叹气?花纹干净,边角整齐,遮光隔热,不是挺好的吗?

路决拇指和食指捏着窗帘布料轻轻一搓,所以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窗帘?

以往计算公式,编写程序时,他都没这么苦恼过。

恰在这时,路昀安排的助理林至给他来了电话,询问他是否要到工作室一趟,并补充说,工作室的其余成员都在等着了。

路决答应,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时突然想起什么,从一旁的矮柜里提了个袋子出来。

房子是中空设计,路决从房间走出来站在二楼栏杆前,低头就能看到乔一柠摆弄扫地机器人的身影。

听到动静,乔一柠转过身趴在沙发上,问:“你要出去啊?”

路决不太习惯有人这么问,愣了一会儿:“嗯,去一趟公司。”

乔一柠双手交叠压在沙发顶上,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手背上磕:“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路决心里倏忽一软:“回。”

他忽然想起,温瑞康先前发给他的《新婚指南》里的一段话,当即学着书中男主人公的口吻,问:“要买菜吗?”

乔一柠掏出手机翻了翻,意有所指:“没事,我自己去买,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买的食谱到了,一会儿得下去拿。不过我的手艺非常一般,你……”

路决立马表明立场:“能吃就行。”

乔一柠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路决往门边走了两步,稍有犹豫,转头道:“我走了。”

乔一柠没发现他的不自然,挥了挥手:“好,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

路决在心里将这四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心口的火像被一阵风吹起,循着四肢百骸烧了起来。

没想到那本胡说八道的《新婚指南》还真有点用。

[02]

夜间九点,乔一柠拉开露台门就被凉风吹得原地一抖,她直接打消了出去看夜景的念头,关上露台门,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电话那端的钟怡遥狐疑地问:“你那儿磕磕碰碰的干吗呢?”

乔一柠按了扬声器将手机放在桌上,将桌子底下的矮凳拉出来,掀开盖子从里面拿了一包薯片。

“路决不让吃薯片,我就将薯片藏在收纳凳里。”乔一柠将薯片咬得脆响,声音含混不清,“这凳子挺好,能坐,底下还能放东西,它以后就是我的宝库了!”

尽管乔一柠告诉钟怡遥时,她已经震惊尖叫过,但现在听到对方这么自然地提起路决,钟怡遥还是有些心惊。

“我就被报社派出来出差这么一段时间,你竟然和学神领证了?而且学神还喜欢你?你是不是前世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佛祖念你心诚才成全你啊。”

乔一柠失笑,但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去:“话说回来,你对路决的了解有多少?高中时我跟他有什么交集?他怎么会喜欢我呢?他该不会是想骗婚吧?”

“骗婚拿财产骗吗?那我乐意至极,我躺平,毫不反抗!”钟怡遥笑了一阵,过了会儿才说,“我其实也不太记得,毕竟人家学习这么好,性子又冷,平时也搭不上话,而且文理科虽然不算泾渭分明,但分在两栋楼,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呢,除非……”

“除非什么?”

“晨会,课间操,校运会、文艺会演、朗诵比赛等这种全体活动,碰上的概率会高一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钟怡遥的音调猛地一提,“你高二那会儿是不是参加过一场朗诵比赛?就是你发着烧上台,还晕倒在后台被锁在小礼堂那次!”

乔一柠歪着脑袋想了想,确实有些印象。

但那一次比赛她挺丢人,发烧忘词,磕磕巴巴念完,就引起台下一阵哄笑。回到后台,她心情更是一落千丈,恨不得敲晕了自己,结果还真的晕了……

现下,她是完全想不起那件事的细节了。

而且,她一直怀疑,就是那一场高烧,才令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

“是有这回事,但与路决有什么关系?”

“那次你晕了,和陆宴一起被锁,就是路决拿钥匙来给你们开门的……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想笑,那可是我们宝贝情窦初开的时候啊。”

乔一柠笑骂一句:“滚!踹你啊!”

钟怡遥仗着乔一柠踹不到她,又道:“你出来的时候紧抓着陆宴不放,还说他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许,乐死我们了。我还记得,陆宴的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哎,陆宴出国后,你有没有跟他联系啊?”

乔一柠脸上有些热。

她烧得不轻说胡话,不过从她烧晕到醒过来,一片黑里,是陆宴一直跟她说话,才让她没有那么害怕。陆宴毕业之后就出国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将那点心悸忘得一干二净。

她“啧”了一声:“没有,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能不能不提了?我现在可是已婚人士,你对我放尊重一点啊,钟女士。”

“行行行,你结婚,你厉害!”钟怡遥连连应声,却没停下笑声。

恼羞成怒之下,乔一柠直接将电话挂了。

偌大的房子,少了钟怡遥插科打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乔一柠打开电视,随手按了动画频道,听到奶声奶气的童音,她才稍感安心。

沙发边的小书架上放着路决的书,一众与信息软件相关的书籍中夹杂着几本外文小说,乔一柠从上往下地扫了一遍,扪心自问,这是人看的东西?

这不是,这是学神看的东西,学神是神。

最后,她认命地拿起下午自己刚放进去的食谱。

低调领证,省略酒席和婚礼的意见是乔一柠提的,路决也没有异议,但乔一柠还是觉得领证当天需要一些仪式感。她原本准备现学一桌好菜与路决共进晚餐,没想到本来要回来的路决临时被朋友拉去参加生日会。

乔一柠怕路决觉得为难,主动开口赶他过去,可路决真的不在,独留她一人,她又害怕得心里发毛。

看了会儿食谱,她抖了抖肩膀,将四周的灯全打开,又将电视声音调高。过了一会儿,感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她,上了楼。

路决确实体贴,特地让人打扫了两间房间。乔一柠觉得,也可以不用这么体贴,但这话说出来太奇怪了,好像她迫不及待想跟他睡同一张床似的,因此,她什么都没说。

一进房门,乔一柠就看到了红木方桌上放着一个宝蓝色小盒子和一张银行卡。银行卡上贴了一张便笺,写着银行卡的密码。

她看了看盒子,又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无名指,直接将两件东西往抽屉里一放。她一向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总觉得别扭。关于婚戒,她跟路决商量好了,她就不戴了。

去洗澡吧。

乔一柠拉开衣橱,目光一下子呆滞了,内心闪过了一堆咒骂……

只见黑色物体头顶的触角动了动,往前一蹿。

乔一柠头皮发麻,呼吸停滞,跳上床拿着手机扬声尖叫着往外冲。

“啊——”

酒吧大厅一侧的角落里的卡座,位置宽敞,视野好,路决被众人闹哄哄地推挤到正中间与寿星方制兼一块坐着。方制兼实在是太吵了,路决只觉得耳边一直嗡嗡嗡,跟驻扎了一群蜜蜂似的。

作为路决的大学同学,方制兼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他们平时不好糊弄路决,趁着自己生日的时候闹他,他当然不反对。毕竟难得看到这样的路决,让坐哪儿就坐哪儿,让喝酒就喝酒,让唱歌……

“你醉了。”路决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方制兼那句“就唱歌”顿时哑了,他缩了缩肩膀。

但酒精上头,他胆子也壮大了。等了一会儿见路决没生气的意思,他伸手揽过路决的肩膀:“路哥,不唱歌也行,但今天我生日,你就不表示表示?”

在座的人,有两三个是方制兼带过来的同事,其他人都是二人的好友,方才默不作声,但都竖着耳朵听,这会儿纷纷起哄。

路决一顿,松了口:“什么表示?”

方制兼内心欣喜若狂,脸上的表情却很克制。他往舞池旁热舞的黑衣服女生一指:“哥,你上去跟她跳一段,动作不要求,但要贴身!”

众人连忙应和,还说哪怕贴身两三秒都行,他们就想看路决放浪的一面。

路决一口否决:“这个不行,你嫂子会生气。”

“哎,怕什么啊!出来玩嘛就是要……”方制兼举着酒杯的手一抖,茫然地问,“谁?”

众人皆愣住。

恰好碰上酒吧里的歌曲停了,架子鼓的鼓点“咚咚咚”地响起,DJ正在说话,比起方才四周顿时安静不少。

刚回完短信的温瑞康兴奋地起身:“这题我会!我们路哥今天领证了!”

“什么?”

路决接收到众人询问的目光,自觉地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冲他们微微示意。

“抱歉,没有摆酒请客就没说,她胆子小,下次再带她见你们。”

路决仰头喝完,扣杯。

大家才反应过来,路决都开口了,肯定就是真的!

他们嗷嗷叫嚷,要看照片,要听故事。

温瑞康在一旁乐得不行。

路决笑了一声,刚想说话,就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一边准备去安静的卫生间说话,一边按下接听键。

下一秒,乔一柠的声音轰然炸响在他耳边。

“路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的天啊!我要被吓哭了!”

路决脚步一顿,没顾上往卫生间走,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蟑螂!很大个儿!它还会飞!在我房间的衣橱里!太恐怖了!你快回来打死它!”

乔一柠的声音一抖一抖,说话语无伦次,很是恐慌的样子。

路决皱着眉:“你走远一点,别动手,我现在回去。”

他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看。

众人互看了两眼,都有了几分担忧,纷纷放下酒杯,一副准备跟着路决离开的架势。

温瑞康最先问:“怎么了?出事了?”

方制兼站起身:“很严重吗?要不要帮忙?”

路决挂了电话,直接探身拿过一旁的外套:“帮忙就不用了,但我要先回去,下次再喝。”

“跟我们就不用客气了。”方制兼见他这么着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路哥……有事你就说。”

路决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什么,目光扫过眼前随时准备干架的众人:“你们在想什么?我就是要回家打蟑螂。”

众人:“……”

干吗啊?

那你刚才那么着急干吗啊?

[03]

路决按下密码,推开门之后却没有直接走进去。他视线落在餐厅一角,足足一米四高的柜子旁的粉色拖鞋上,顺着柜门往上看,正好看见抱着抱枕缩在高柜上的乔一柠。他脚下一顿,走进去将门带上。

听见声响,乔一柠连忙转过头,看清是路决后立马伸手往电视机角落一指:“那里也有一只,刚才跑出来了!”

她到底怎么上去的?

他走上前:“太危险了,下来。”

乔一柠探出一只脚,转瞬又缩了回来,可怜兮兮地说:“太高了。”

路决失笑,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上去的?”

“这是人在恐惧下被激发的潜能。”乔一柠往沙发上一指,“它跑出来的时候,我就从那里蹦上来了,你现在让我重来一遍,我就不行了。”

路决将手中的外套挂在架上,冲她伸出手:“手给我。”

乔一柠乖乖地将手伸了过去,路决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高处抱了下来。

等乔一柠在地上站稳,路决松开她,进厨房拿了两个口罩,拆了其中一个递给她。

乔一柠将口罩戴上,还殷勤地拿过了一旁的拖鞋递过去:“你需要工具吗?”

路决看了看乔一柠手上的拖鞋,欲言又止,最后走到客厅的柜子里拿了一瓶杀虫剂:“不用,你把鞋穿上。”

几分钟之后,路决淡定地拿纸巾包好蟑螂的尸体,扔到露台的垃圾桶里,全程没有表现出半点害怕,动作机械得像在做一道数学题。

乔一柠发出灵魂般的拷问:“路老师,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路决背对着她回答:“暂时没有。”

乔一柠感觉到挫败,她感觉自己正在日渐挖掘到路决更多的优点,而路决则日渐挖掘到她更多的缺点,路决的缺点千里难寻,她的缺点跟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似的,遍地都是。

妈妈,我不想活了。

路决回头,就见乔一柠一脸沮丧地倒在沙发上,假模假样地用拇指按压着自己的人中。

“你在做什么?”

“自我抢救。”乔一柠抬头看他,又哀号着倒回去,“你太优秀了,你不懂。”

路决:“……”

乔一柠跟着路决上二楼房间,心里既害怕又忍不住上前。谁知道衣橱的蟑螂突然飞了出来,她瞬间鸡皮疙瘩炸起,像只树袋熊一样扑到路决身上大叫。

“啊啊啊,那里!那里!我看到了!飞了!飞了!你快打死它啊!”

没被蟑螂吓到,倒被乔一柠这动作惹得心里一窒,路决反手将她抱住,忍不住低声笑了。

乔一柠的手臂压在他的脖子上,感受到路决的喉结微微颤动,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她不动了,抱住路决的力度像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

路决抬手喷完杀虫剂,背着乔一柠走出房间。

一路上,路决都忍不住笑。

乔一柠被笑得脸越来越烫,实在扛不住,从他身上下来,忍着狂跳的心,欲盖弥彰地瞪着他:“再笑咬你了!”

路决不笑了,但眼底的笑意正浓。

感受着杀虫剂的味道,又过于窘迫,乔一柠拉着路决去小区楼下散步。

走着走着,他们就进了小区楼下的超市。

旁边推着推车的情侣在货架上挑选酱油,女生精打细算地分析了一通,最后在男生赞赏的目光下,拿了一瓶全场最实惠的酱油。

乔一柠全程看在眼里,心生一计,转头问路决。

“家里要买酱油吗?”

“你上次买的两瓶还没拆。”

原本想要体现自己“勤俭持家”一面的乔一柠,笑不出来了。

失算了。

路决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货架上,话锋一转:“你想买也行。”

“不!怎么能随便浪费钱呢。”乔一柠总算抓住机会,体现自己会过日子的一面了,义正词严的话随口就来,“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每一次购物都要经过准确的计算,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但金钱的数额是有限的……”

最后,她什么也没买就跟路决走出了超市。买零食的冲动,硬是被自己的一番豪言壮语扼杀了。

晚风吹动树梢发出轻微的声响,一群玩滑轮的小孩儿,滑轮上旋转的彩灯在快速移动中像一条条彩绸飘过。

乔一柠拉着路决的手往回走,走了几步就蹲下不走了,哀哀戚戚地说自己腿疼。

路决只好蹲下来背她。

再一次靠在路决宽厚的肩上,乔一柠一时兴起,先用指尖挠了挠路决的下巴。路决往旁边偏了偏头,喊她别闹。

别闹?不可能的。乔一柠作势要去摸路决的脸,见路决一动不动任她摸的样子,她踟蹰了半天,怏怏地收手了。

不远处的荷花池飘来听不真切的蛙鸣声,夜幕上的云层很厚,月光高挂枝头,他们踩着月光,缓缓前行。这条路很短,来回不过十分钟,但这条路又好像很漫长,他们靠在一块,像走不到尽头。

乔一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中秋节那天,我们一起出来看月亮吧。”

路决的视线落在正前方,声音灌进风里,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只要你想,每一天都可以。”

[04]

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的乔一柠躺在**,就清醒了。

因为她总感觉四周有蟑螂爬动的声音,疑神疑鬼,睡不着,思来想去,她豁出去了,抱着被子跑到路决房间,拜托拜托求收留。

路决的床很大,比普通的双人床还大一些。路决安排得很妥当,两人一人一边,中间放乔一柠的鳄鱼公仔。

如是,乔一柠在路决的卧室安了家。

只是,一方面吧,乔一柠恨路决就是根木头;另一方面,尽管她不怕蟑螂来袭了,但路决不像她,睡觉一定要留小夜灯,灯一关,乌漆墨黑的,她害怕。

她想着,都已经打扰路决了,这根木头不开窍,她也不好说自己怕黑,熬着熬着不就习惯了吗……

还没等她习惯黑暗,路决就先发现了她不对。

当晚,路决就从书房的收纳箱里拿了一盏菱形小灯过来。

放好灯,路决随手打了个响指,半透明的内壁里便逐渐亮起一盏灯,呈火苗状,顶端还微微晃动。

乔一柠惊奇:“你这个东西哪儿买的,还挺有趣。”

“自己做的。”路决补充一句,“高中时做的。”

高中的时候她连书都读不明白,路决却已经在开发副业了!难怪高中老师常说,别把自己跟学霸做比较,要跟自己比。现在乔一柠顿悟了,因为学霸的优秀学渣根本比不了。

“高中那会儿就能做了?你才多大啊。”

“高三,十八岁,学校里举行科技小发明。”

“这么大的事应该传遍了才对,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学渣乔一柠思考着思考着,就咸鱼躺上床了。

路决翻身上床,掠过中间的公仔看向乔一柠。

她的睫毛很长,眼中落着晃**的暖光。

他突然想起那年比赛的带队老师问他,为什么光影的形状是烛火不是月亮,月亮的寓意不是更大一些吗?

当时的他没有想太多,但好像现在有了答案。

月光无私,强大,它能照亮所有人的归途。

但他只做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灯,无论人来不来,他只亮一盏灯。

乔一柠似有所觉,扭头,正好迎上路决的视线。

在慌乱情况下,路决就会下意识地转移话题。他视线下移,目光在小鳄鱼上绕了两圈:“你喜欢抱着东西睡?”

这鳄鱼是吴芝繁给她买的,起因是她有一次做噩梦,硬要抱着吴芝繁睡,吴芝繁烦得不行,隔天就给她买了这个抱枕。前几天她老老实实的,没抱着睡,特别不习惯。

现在有了小夜灯,今晚就安排它侍寝了。

不过,听路决这么一问,乔一柠心想,不抱着它,那我就只能抱你了。

但她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换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抱着我有安全感。”

“给你介绍一下,”乔一柠拍了拍公仔的头,“它叫‘大胖’,是我儿子。”

路决沉默。

乔一柠忍不住逗他:“你不跟它打声招呼吗?”

路决没作声,乔一柠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摸了摸“大胖”的头:“哎,儿子,没关系,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太好接触,等你们熟悉了一些可能就好了。”

乔一柠兀自碎碎念,刚想收回手就感觉“大胖”搭在枕头上的爪子被轻轻拍了两下。

路决为了证明自己很好接触,还刻意放慢了速度。

“‘大胖’你好,我是你爸爸。”

乔一柠:“……”

行吧。

你来我往的,打了好几个嘴仗。

乔一柠有了困意,匆匆道了一声晚安便闭上眼。

房间的暖灯像日落时翻涌的浪潮,窗缝吹进来的晚风卷起窗帘的一角,路决听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平静的呼吸声,轻轻地侧过身子,面对乔一柠。

乔一柠抱着公仔,脑袋压在枕头边沿。突然,她似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眼见脑袋要从枕头上掉下来,路决立马伸手撑住了她的脑袋,将枕头重新拉到她头下才收回手。

乔一柠蹭了蹭被子,呼吸声均匀又平缓,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路决小心地凑过去,像前几天一样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乔一柠放在被子里的手瞬间握紧,等对方移开之后才将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这人,也不完全是木头嘛。

[05]

隔天,乔一柠是在路决怀里醒来的,原本在她怀里的公仔不知所终,她的被子卷成一团被挤在床脚。她不知何时爬进了路决的被子里,还抱上了对方的手臂。

乔一柠掀开眼皮,便看见路决微微歪在一边的睡衣领口。路决将滑落在她肩膀下的被子扯了扯,重新给她盖上。

因为刚醒过来,乔一柠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抢你被子了?”

“嗯,抢了。”

路决等着看她会做何反应,就见乔一柠原本支棱起来的眼皮又重新垂了下去,声音又低又软。

“哦,抢就抢了吧。”

路决失笑,这会儿时间还早,他便没再吵对方,打算先起床去买早餐。

乔一柠似有所觉,翻了个身将头藏进被窝里,声音嘟嘟囔囔地传出来:“我想吃油条……”

路决下床,嘴里提醒道:“好,但你只能再睡二十分钟,过了你就该迟到了。”

乔一柠今早有讨论会。八点半之前得到场,这是乔一柠昨晚聊天时告诉路决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叫她起床。

乔一柠的应答听不真切,路决也没在意,临走前还将拉开的窗帘拉了回去。

一边催她不能赖床,一边又怕她睡得不够好。

真的是矛盾哦,路决大学神。

乔一柠还是起晚了,一口气将牛奶喝光,嘴里咬着一块吐司就准备拿包包下楼,出门前被路决伸手拦住了。

路决今天没有课,工作室也不忙,便开车送她过去。

事与愿违,路上堵车了,等交警疏通好车流,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五分钟。乔一柠打电话给组长请假,幸好今早的会议只是讨论之前提过的方案,组长大手一挥,让她今天回去休息。

乔一柠的愁容瞬间一消,生龙活虎地喊着要重新吃早餐。

“你想吃什么?”路决转着方向盘拐进大道。

乔一柠脑袋里的菜单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敲定吃老街的灌汤包。

老街在西城,全是老建筑,小巷弄堂居多,道路窄,拐角多,视线盲区多,车也少,而巷子里,藏了许多的小吃店铺。

他们将车停在稍显宽阔的广场树下,边聊天边往巷子里走。灌汤包小铺门前排着队,路决让乔一柠坐在外面的座位上等他,自己去交钱领号码牌。

等他买完,乔一柠却不在原地了。

路决心里猛地一跳,从人群中走出来,还差点撞到人。他知道乔一柠这么大了,应该不会出事,再说她喜欢到处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却忍不住想到可怕的事情。

他正往巷口跑,听到左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乔一柠站在路中间,在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

路决刚松口气,就见那男人凶神恶煞地抬起了手。

乔一柠瞪大眼,但没避开。男人扫了眼围过来的居民,本着要跑的心思边放下手,边虚张声势地吼了一声。

乔一柠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却撞上了人。

路决揽住她的肩膀,目光盯着对面的花臂男人:“怎么回事?”

方才路决没在,乔一柠还能佯装无畏地拦住人,现在路决在,她就真的无所畏惧了,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他撞了这位爷爷,想要肇事潜逃,我拦住他,他还想打我!”

倒在地上的老人家腿上还流着血,旁边帮忙止血的人,气愤地搭腔了一句:“这边不让开车进来,眼瞎吗?”

男人瞬间怒了,指着行车记录仪:“你瞎说什么!明明是他碰瓷!那都录着呢!你们肯定是他的同伙,合起伙来想要诓我的钱!”

乔一柠的脾气也上来了,仗着路决在场恨不得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刚都看着呢!你还想抵赖?你要是真的清白,那为什么我说要报警的时候,你却急着要逃?”

扶着受伤爷爷的居民们顿时附和,纷纷指责他良心尽失。舆论一边倒,远处的居民也探头看过来,男人见走不掉,气得挥起手,就想打乔一柠。

路决抓住这人的手腕狠狠往下一压,声音冰冷:“有话好好说……”

对方被压着肩膀,嘴里哀哀叫唤着却还念着还手。

路决不耐烦地皱起眉,扭过他的手臂,将他压在车窗上。

男人吃痛地高声求饶。

路决慢悠悠地接了后半句:“……别动手。”

乔一柠看傻了眼,路决回头喊她报警,她才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去派出所的路上,她终于能够理解贺徊说“三拳两脚”时,为什么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路老师,这是文武双全啊……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他们正巧碰到爷爷的家人。他们拉着乔一柠,一个劲地道谢,硬是要请她去家里吃饭。

乔一柠红着脸摇头,来回都是那一句“我应该做的”。

路决很矛盾。

她明明是一个看见蟑螂就只会吓得尖叫的人,面对高她一个头的恶人时,却能挺身而出,明明害怕得想哭,却硬是握紧拳头上前。

从理性角度出发,乔一柠的见义勇为,既不理智又冲动,解决办法也太直接粗暴。为了保全别人而使自己受伤,在路决看来,这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但他的潜意识又告诉他,他不应该拿自己的想法去训诫她。

所以,他一路沉默。

乔一柠大概也是怕他生气,软声软语地解释,连自己的大学老师都搬出来救驾了。

“我们新闻学概论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要勇于报道真相。她说,能出声的时候要出声,能站出来的时候要站出来,我们应该站在社会的角度看问题,萤火也有萤火的力量。可惜我后来走了画画这条路,不能为社会点灯添彩。”说着,她垂下眼,是真真切切地为此感到失落。

现在,路决望着被包围夸赞的乔一柠,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社会如果是一片夜幕,那在她决定发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为它亮起灯火了。

她的力量很小,但她永远不会吝啬自己的力量。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他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喜欢她。

下午,独自在家的乔一柠接到了贺徊的电话。

贺徊去找乔一柠,被吴芝繁拿扫帚赶了出来,于是他赶紧打给乔一柠,一边嗷嗷呜呜地一边喊“别打”,一边让乔一柠赶紧解释。

乔一柠笑得直不起腰,挂了电话就往家里赶。

毕竟,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贺徊以为乔一柠和家人解释清楚了,才独身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大大方方地按了乔家的门铃。没想到未见其人,扫帚就拍上了他的腿。

乔一柠到家看见他,依旧笑得停不下来。

经过一番解释,虽然吴芝繁和乔正严觉得荒谬,但毕竟贺徊和乔一柠都分别结婚了,他们不好再拿这事训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就进房间了。

乔一柠给贺徊倒了果汁,坐在一边听他讲蜜月遇到的趣事。

只是不知道怎的,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这时,路决来电。

“我刚从公司回来到家了,你怎么没在家?”听起来像是质问,但语气很轻,有点可怜兮兮。

很快,路决来了。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直直落在贺徊身上。贺徊莫名背脊一凉,站起身。路决冲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进厨房去洗手了。

贺徊一脸劫后余生,他凑近乔一柠小声说:“我刚以为他要打我,毕竟他也不是没打过。”

“我懂。我今天看到他动手了。”乔一柠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贺徊立马告状:“是不是很凶残?”

乔一柠看着厨房半透明玻璃映出的路决的背影,摇了摇头:“不,超帅。”说完,她丢下贺徊,走去厨房。

路决洗手特别细致,每回都是七步洗手法。他手指细长,在冷白的水冲刷下,有种别样的美感,但怎么好看也不能洗这么长时间啊。

乔一柠皱眉将水龙头关了。

正值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洗了凉水的指尖微微泛着红。乔一柠拿过一旁的干毛巾,替路决擦手。

“你到底碰什么了,得洗这么久?”

乔一柠拿起他的手看了看,也没看见污垢呀。

路决任她擦手,晦涩不明地说:“我看你们凑在一块说话,怕出去不太方便。”

“为什么会不方便?”乔一柠将毛巾重新挂起来,“我俩又没有在说什么秘密。”

路决垂下眼:“谁知道呢?”

乔一柠这才听出点话外之音,她从果盘里拿了一瓣剥好的橘子扔进嘴里:“啧,真甜。”

路决抬头看她。

乔一柠又拿了一瓣往他嘴边送:“真的甜,吃了就不酸了啊。”

她的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路决张嘴咬住了,还往前轻轻咬了一口她的指尖。

乔一柠边洗手边催他出去:“好了,你还没跟贺徊道歉呢,一会儿你先开这个口……”

坐在客厅看了全程的贺徊:“……”

他一个刚度完蜜月的人,为什么要吃别人的狗粮?

贺徊走了之后,乔一柠和路决在家里吃完晚饭,才回公寓。乔一柠没忍住困意,在车上就睡着了。

路决抱她上楼,她大概是觉得冷,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路决将耳朵凑近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却突然仰头重重地亲在他脸上。

密闭的空间里,“吧唧”一声大得连乔一柠自己都吓愣了。

运行中的电梯门上,路决的身影动了动。他笑着低头看她,她想要吓对方的心思瞬间一消,臊眉耷眼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最后,她自欺欺人地将脑袋重新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从路决怀里传出来——

“我睡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