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心里那头撞死的小鹿,好像也起死回生了
[01]
“我问了学生会的秘书长,这次年级的毕业照是按照班级的顺序排的,彩排时间是四号下午五点,在操场。”
路决靠在树上,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拇指摩挲着瓶盖上的纹路半天才应了一声。
温瑞康刚从球场下来,脑袋上都是汗。他拿护腕蹭了蹭额头,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路决喝了一口矿泉水:“好奇。”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我俩得站在一块啊,我们这么铁的关系,不站一块说不过去。”
“你不跟隔壁班的学委站一块了?”路决看了他一眼。
温瑞康嘿嘿直笑:“当然是兄弟重要了!”
但毕业照那天温瑞康没找到路决,结束之后,他才知道路决临时和班里的体委换了一个位置。他笑骂路决换的位置左右都是男生,到底为什么换位置,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一样。”路决回答他。
温瑞康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路决这一句不一样是何意。
清晨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整个城市上空的雾气被光线穿透而过,撕裂成成条的水雾,转瞬又消失不见。
温瑞康支着脑袋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喝牛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喝着牛奶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
“我帮你跟学校请假了,今早的课不用去上了。”温瑞康慢悠悠道,“我没敢说你喝醉酒醒不来,怕教研组的组长把你撕了,说你胃疼,他要是问起你可别露馅啊。”
片刻后,路决拉过一旁的藤椅与他并排而坐。
温瑞康盘腿坐在藤椅上,手上的热牛奶一寸一寸将温度融进他手心里。
“我昨晚喝醉了。”路决好一会儿才说。
他声音喑哑,但显然脑袋已经完全清醒了。
“这话跟我说没用。”温瑞康嬉皮笑脸地转头看他,“你得去跟乔一柠说。”
路决按在晴明穴上的手指一顿,隐隐想起什么,顿时连按压睛明穴的力气都没了。
他酒量过得去,但不能喝杂酒,一喝就醉。以前温康瑞就说过,他一喝醉就像变了一个人——非常诚实,行为完全遵从内心。
酒后行为完全遵从内心的他,面对喜欢的人……
路决皱了皱眉,从藤椅上站起了身:“我先走了。”
温瑞康连忙喊住他。
“赶着去跟乔一柠解释?其实我觉得不解释也挺好的,顺势往下发展呗。这么好的机会,相亲遇到白月光,白月光变成枕边人,多好啊!”温瑞康“啧”了一声,“你们现在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也不是没可能啊。”
温瑞康见路决不为所动,又吊儿郎当道:“不过你放弃这次机会也好,俗话说人各有命,改天说不定乔一柠又遇到个贺一、贺二的,最糟的是万一她结婚之后才发现对方是个人渣呢。最近网上不是有很多什么‘男方出轨被查,一怒之下家暴妻子’之类的。”
路决没应声,但显然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温瑞康这是打蛇打七寸,直接踩在他命门上了。
温瑞康激将成功,捧着牛奶笑:“拜拜了您嘞。”
路决的车还停在酒吧的停车场里,他绕道酒吧开车回家时,接到路昀的电话。
路昀的女儿今天因为发烧没去幼儿园,烧一退就嚷着要找叔叔吃饭,路昀挨不住女儿撒娇,来约路决中午一块吃饭。
路决到餐厅时,路昀正在点餐,见他过来就忙不迭地将女儿交给他,说是公司那边有急事,得先走一步。
吃饭时,路决心里装着事,失手给小侄女夹了她最不喜欢的西蓝花。
小侄女双手撑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他:“叔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路决将烤肠切成一小块,放在她的餐盘里。
“叔叔……有一个朋友。”路决思忖片刻,换了一个浅显的说法,“她很笨,经常会受伤,叔叔很担心,但又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她不受伤。”
小侄女学着大人的模样皱着眉思考,过了会儿,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我幼儿园的朋友甜甜,她就总是受伤,因为她走路不看路,所以每天都哭。”
路决放柔了声音:“那怎么办?”
“我牵着她就好了!”
路决愣住。
“只要我一直牵着她,她就不会摔了。而且摔了也没关系,我口袋有糖,可以哄她哦。”
如果怕她摔倒,那就一直牵着她。
怕她难过,怕她哭,那就买糖哄她。
路决活了二十七年,在喜欢的人面前却永远笨拙无措。他总是站在上帝视角,希望能够找到让对方不受伤害的办法,甚至想找寻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可他忘了,如果一定要找这么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路决伸手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叔叔知道了。”
[02]
乔一柠从来没有想过路决会喜欢她,毕竟路决是临湖高中的理科学神,领奖台的熟客,拿奖拿到手软的天之骄子;而她呢,长相一般,成绩不上不下,用吴芝繁女士的话来说,她能考上西行大学都是上天保佑,万神显灵。
况且,在她的记忆中,她和路决就没有多少交集。
如果路决真的喜欢她,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感受不到?
乔一柠别的不行,自我认知却非常准确,所以路决不可能喜欢她,那天的手机桌面说不定是她被酒气醺糊涂眼花了……
这几天,乔一柠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庆幸路决没有再联系过她。
就让那天晚上的事情像一阵风似的,走就走了吧,最好不留半点印记。
然后,心虚的乔一柠接到贺徊的电话。
听着贺徊“啧”了有五分钟,说:“路决将我堵在后台的洗手间,前后和我说了两句话,你想知道是哪两句吗?”
不。我不想。
“第一句是,你要结婚?第二句是,你对得起乔一柠吗?”
“你品品,你细品。”
乔一柠强撑着,假装自己并没有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贺徊继续说:“两句话,三拳两脚!我都是为了面子,才没坐着轮椅被推着上场结婚。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报警了。”他又啧啧,“你品品,再品品。”
路决喜欢她,为了她独闯贺徊的婚宴将贺徊揍了一顿,因为他觉得贺徊对不起她。
这么多年来,乔一柠也遇见过几个说喜欢她,永远对她好的男人,但她不信,半点没往心里去,拒绝时脸上的为难也是为了让彼此脸上好看假装出来的。
但是,路决……
乔一柠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相亲遇到路决那天,她还拿这件事调侃他。
他喜欢她,她却笑话他。
乔一柠后悔了,她恨不得去路决面前负荆请罪。
纠结了几天,路决依然没有联系她。
所以,她品错了吧?自作多情了吧?
于是,乔一柠心平气和地回归了原本的生活节奏——白天补眠,夜深人静时赶画稿。
最近她接了一个游戏工作室的活儿,负责一个游戏人物的设计图。因为这个叫ED的工作室,地址在苏邻购物广场对面,她还得时不时去参加他们的讨论会。
刚结束一场会议,乔一柠偷空跑到购物广场一楼的奶茶店买奶茶。正值周末,广场上人潮涌动,她排队了好一会儿才买到一杯奶茶。抽掉了吸管外的薄纸,将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她猛吸了一大口,转过身就与迎面而来的路决撞个正着。
乔一柠也不知道路决有没有看见她,但她本能地将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握着奶茶的手还抖了两下,她的余光瞥见路决正往她这边来。
我不慌张,我一点都不慌。
是我的手它自己不听使唤!
“乔一柠。”
“嗨!”乔一柠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好巧啊,喝奶茶吗?”说着,她把手中的奶茶往前一递。
看吧,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路决的视线落在奶茶上,乔一柠循着他的目光,发现吸管口粘着半颗珍珠,她仿若被烫了般收回手:“那个,我重新给你买!”
“不用了,我不喝。”路决斟酌两秒,“上次的事情……”
乔一柠心一提,抢先一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就是见到了八卦的当事人,忍不住想嘴欠两句……但我没想到……”
“我是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你是不是……”
“是是是,我错了,我有罪,我给你赔礼道歉,端茶递水。”
路决似乎没料到这个场面:“端茶递水?”
“啊——”乔一柠傻愣愣地点头,就差在自己胸口写下“囚”字了,“我可以赎罪。”
路决看了她两秒,有些无奈:“你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乔一柠不明所以。
路决原本想解释醉酒后的事情,但显然乔一柠的重点放在——她觉得自己无意间出言伤害了他,现在愧疚得想赎罪。尽管当时他确实觉得不好受,毕竟他以为自己给当事人出气了,当事人却误以为他是为了别的女人。
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乔一柠还以为他要夸她天生丽质、依旧青春,下一秒就听到路决带着叹息的语气:“太傻了。”
乔一柠:“……”
“也挺好的。”路决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帮我一个忙吧。”
就这样,乔一柠跟着路决进了购物广场的电梯。
购物广场十七楼往上的三层,有只对广场所属的集团的贵宾开放的餐厅,需要刷卡才能乘电梯抵达。
电梯门一开,就有工作人员笑脸盈盈地迎上前,路决看了对方一眼,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说了一句“我自己过去”。
乔一柠咬着奶茶吸管,看一眼工作人员身上的真丝长裙和高跟鞋,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牛仔吊带裙和白色帆布鞋,伸手戳了戳路决的手臂。
路决带她绕过大厅的屏风,拐进长廊,转头带着疑问“嗯”了一声。
“你觉不觉得,我不太合适?”乔一柠在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毕竟你说,你爸妈今天让你来相亲,但我今天这身装备,这没化妆的样子,战斗力不行,太嫩了。”
路决顺着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没事,我爸妈不管这个。”
“那他们管什么?”
“我喜欢就行。”
“那你喜欢吗?”乔一柠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路决的背脊不自觉地挺了挺,站在包厢门前没说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一柠暗骂了自己一句,决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抢先上前推开门。
白亮的灯光从逐渐扩大的木门缝隙溢出来,很快,里面的场景完完整整地呈现。里面站着正举杯欢笑的人无一例外都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射到乔一柠脸上。
乔一柠往后退了一步,撞在路决怀里被路决伸手握住了肩膀。
“这阵仗不太像是相亲啊……你觉得呢?”乔一柠抬头看路决。
路决镇定自若地推着她往里面走,身后的木门一关,众人恢复笑颜,边冲路决举杯边打量他身前的乔一柠。
“刚忘了说,今天也是我爷爷的生辰。”路决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只黑盒子递到乔一柠手里,“拿着。”
“不是,你爷爷生辰,我来不合适吧,你刚不是说相亲吗?”乔一柠小声嘟囔,还不得不笑脸迎人。
路决如实道:“你不来就要相亲了。”
“赶人我在行,但面对长辈我不行。”
乔一柠想落荒而逃,但路决反应很快,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垮着脸,可怜兮兮地说:“路决,我不行的。”
路决低头看她,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说话间,眼尾不自觉地向下,衬得那双杏眼我见犹怜。
路决突然想起温瑞康那一句“男方出轨被查,一怒之下家暴妻子”,不知怎的心里一慌,握着乔一柠的肩膀原地一转,将她往中央的主桌推。
“没事,我在。”路决在她身后说。
路决带着乔一柠站在一位七旬老人身前,屈指敲了敲乔一柠的手腕,乔一柠立马将手上的黑盒子往前一递。
“爷爷,生辰快乐。”路决说。
乔一柠有样学样:“爷爷,生辰快乐。”
路蒋易推了推老花镜,笑得一脸慈爱:“哎,这小姑娘真可爱。”
一旁帮路蒋易拿礼物的柳雨听愣住了,她儿子不是说没戏吗,怎么现在都将人带来了?
路决带着乔一柠坐下,路决的父亲路建廷起身讲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催促众人动筷。
主桌都是路决家里的人,一会儿婶婶问一句,一会儿二叔问一句。乔一柠磕磕巴巴地应答,眼神落在不停转动的菜肴上,连自带的奶茶都不敢喝一口。
这时,一位稍显年长的女人,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乔一柠下意识地想说相亲,但她没和路决对好口供,怕露馅,所以偏头看向路决。
众人却误以为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回答。
路决一顿:“高中认识的。”
乔一柠眼睛微微睁大了,路决一脸镇定地应付接二连三的询问。餐桌上有不少年轻人,八卦的心思很重,问的问题也越来越仔细。
“我告白,她没答应。”
“嗯,后来又遇见了,所以在一起了。”
“别人?没有,从头到尾就她一个。”
“结婚?我听她的。”
乔一柠被路决的演技折服了,在路决转头看她的瞬间,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众人犹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纷纷举杯,嘴里还说着“好事将近”“双喜临门”。场面一时热闹非凡,连寿星都乐呵呵的,多喝了几口酒。
乔一柠不好出声说什么,只能一边感觉小脸发热,一边将脑袋压低了。
“吃什么?”路决突然凑到她耳边问了一句,她眼睛一亮,自以为隐蔽地往路决那边靠了靠。
“想吃虾,还有那个松鼠鳜鱼,玉米烙也可以来一点……”
乔一柠自觉说得有点多,正想改口,路决却支起筷子,把她刚念的菜都夹了一些放进她的碗里,玉米烙上有糖,路决另外放在了碟子上。
众人都开始谈正事了,就乔一柠边埋头苦吃,边小声地跟路决报菜名。路决恍惚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小松鼠,正在奋力进食,而且异常听话。
路决:“喝口汤。”
乔一柠放下筷子,捧着汤碗喝了一口。
路决:“吃口青菜。”
乔一柠不得不放下临到嘴边的牛肉,往嘴里塞了一大片青菜。
路决怕她噎着,又道:“慢一点。”
乔一柠怒了:“我已经很慢了,你怎么跟我爸似的话这么多!”
路决被怼了一句,不敢再说了,低头为她夹菜。
柳雨听惊奇得很,她儿子竟然也有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一天,理由还是因为话多……真是神奇。
小松鼠乔一柠专心致志地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路决假装看不见柳雨听意味深长的视线,拿汤匙舀了一口蒸蛋准备放乔一柠碗里。乔一柠吃糊涂了,下意识地张口就咬住了汤匙,才察觉有点不对。
乔一柠咬着汤匙,整个人都僵了。
汤匙金色漆身,在头顶的水晶灯下闪了闪,乔一柠鬼使神差地说:“我就试试是不是金的。”
她越说越心虚,恨不得背过身唾骂自己,还试试是不是金的,你把自己当金属探测仪吗?这还是当着路决的面……
她不想活了!
路决手腕一动,竟没有开口取笑她,一副将她的理由当真的模样,真心实意地劝她:“不是金的,以后别见什么都咬。”
乔一柠将那一口蒸蛋吃了,感觉耳尖烫得厉害。
[03]
饭后,路决没送乔一柠出去,而是带她到十七楼的露台消食。这时,乔一柠才一脸懊恼地问路决,她是不是给他丢人了。
路决见她恹恹的神情,心里莫名发软:“不丢人。”
乔一柠半点没被安慰到,捂住脸:“哎,这脸我不想要了。”
路决勾唇一笑,倒是不挑剔:“那我收着。”
乔一柠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突然发现每一次见你,都会发现不一样的你。”
她趴在栏杆上支着脑袋往下看,继续说道:“第一次见你时,你很清冷很绅士;第二次你醉酒时又像个小孩子;现在,我又发现你不像表面那么正经,瞎编乱造的话信手拈来。”
乔一柠指的是路决在宴席上回答亲友们说的那些话。
从露台往下看,能够看到广场里密密麻麻的人潮,以及广场中央高处的巨型LED屏,屏幕被分隔成121块方块,此刻,满屏漆黑,只有一盏红灯随意在方格里跳跃。
路决的眼眸里映着那点跳跃的红光,半晌才说:“也不全都是假话。”
乔一柠扶在栏杆上的手瞬间握紧了。
路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又像是有些难以开口:“没有别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乔一柠呼吸顿住,心跳加快了一些。
路决说:“我喜欢你。”
广场上有人在玩大屏幕上的游戏。
只需扫码支付一块钱,在手机上的121块方砖上选好其中一块,大屏幕上的红点就开始随意跳动。如果红点正好落在选中的地方,那么这人就能去前台换一份首饰。
首饰囊括了各大珠宝品牌,就算能换的只是一份小礼品,也够人开心了。
正好有人选中了红灯所在处,三三两两地抱团欢呼。
嬉笑声像浪潮涌过来,衬托得他们周身安静得有些吓人。
路决仿佛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乔一柠转过去看他,就看见他绷紧下颌线,垂眼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完了,因为她不忍心。
“我……”
“不如试一试?”路决抬头看乔一柠,“我们相处一段时间,你觉得难受,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关系,最终结果若是不如你意,也可以断了联系,但是……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就试试看。”
乔一柠没想到路决忐忑的样子,竟是这么可爱。她心里像飘着一块蓬松又雪白的云,不自觉地笑了:“试着在一起吗?”
“嗯,”路决的话掷地有声,“结婚也可以。”
“你家人既然安排了相亲,肯定是催你结婚,我猜,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那天你也不会来。你很孝顺,就算你不愿意,你也不会让自己伤他们的心。”路决看着她,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她感觉心里一惊。
“你要嫁人,我想娶你,那你何不把机会给我?”他的尾音很轻。
乔一柠却听出了他的委屈,他的话像一根丝毫不锋利的软刺,不会扎伤她,又让她有些难受。
而且他急于解释的样子,特别像小时候她被老师误判题目,她据理力争,急着找回分数的模样。明明是有机会拿分的,可为什么不给我?
乔一柠动摇了。
路决长得好看,家境好,头脑好……还喜欢她。她这辈子如果真要找人结婚,估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好啊。”
路决猛地抬头看她。
乔一柠望着他震惊又喜悦的样子,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你就长得很好看。”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点难以言说。
沉默了许久,乔一柠决定打破这沉默,转身靠在栏杆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这样说,是不是特别没皮没脸?”
路决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声音也不再紧绷。
“没事,你脸在我这儿。”
乔一柠乐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有一件事,她还没有解释。
路决现在看着心情很好,而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笑得够甜,路决应该不会打她。
乔一柠怀着侥幸,笑得一脸乖巧,但声音很小:“其实,我和贺徊没有在一起。”
路决猛地转头看她,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们这么多年都是假扮情侣,各取所需。”她看着路决紧紧蹙着的眉眼,声音更小了,“所以,改天你还得跟贺徊道个歉。”
路决一动,乔一柠就往后撤,笑着讨饶:“我错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局面呀。”
她认错态度良好,况且路决现在确实气不起来。
乔一柠察觉到对方不打算计较的态度,立马去拉对方的手臂:“真错了,别生气。”
路决看着她,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所以,你不喜欢他?”
乔一柠立刻摇头:“不喜欢。”
既然乔一柠不喜欢贺徊,那贺徊结婚便不会对乔一柠造成任何伤害。
想清楚这一点,路决才松了一口气:“那我确实需要向他道歉。”
[04]
前天逛街,乔一柠随口说了一声想吃日料,路决今天就在苏邻最火爆的日料店,订好了位置。
不巧乔一柠喜欢的一位作家,临时改了签售会的时间,将周六的签售会改为周五晚上,也就是今晚。
决定去签售会,放路决鸽子的乔一柠语气不自觉软了很多。
“签售会是在东塔大厦吗?”不想,路决问了个问题。
乔一柠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那我陪你去吧。”路决快速地说,“东塔大厦北面闹市那边,又发生了两起抢劫案。”说着,他声音沉了下来,“我担心你。”
乔一柠心怦怦跳,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东塔大厦三楼的一侧长廊贴着作家北淮的巨型海报,旁边的宣传展板上是关于新书的介绍。在它后面的工作人员,正往长桌和架上摆放新书。
签售会一贯的流程是,现场购买新书,得到一张号码牌,拿着号码牌去四楼书城外的长廊排队。
之后,众人再按照号码牌的顺序入场。
一来是为了避免出现踩踏拥堵的情况,二来是为了控制进场人数。
乔一柠之前没来过四楼的南天书城,不清楚它能容纳多少人,此刻她看着自己手里印着856的号码牌,非常担忧。
“你觉得,我们能进去里面吗?”乔一柠侧头问路决。
虽然排队也可以在签名的时候,见到北淮,但那样,她就只能站在门外听他的新书分享会了。乔一柠蔫了,要是她早一点发现签售会改时间的消息就好了。
方才进来时,路决仔细看了眼门口的大厦地图。
整个四楼的面积原本就不大,南天书城只占了四楼五分之一的面积,减去书架、阅读区、服务台那些所占的面积……内场分享会可容纳人数最多在700人以内。
路决垂下眼,有些犹豫。
乔一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你也觉得不能是不是?”
路决实在不想让对方失落:“或许有别的办法。”
乔一柠翻着北淮的新书,长叹一口气,过了会儿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打气:“没事,大不了下次我来早一点。”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和路决小声吐槽:“听说内部工作人员能提前见到北淮呢。早知道我就自告奋勇帮北淮设计宣传海报了,你刚看见了吗?那宣传海报真是一般,要线条没线条,要色彩没色彩,配色普通,视觉效果等于零,过眼就忘,要是我……”
作为画手,乔一柠对色彩、图案比常人敏感一些。
路决虽然不太懂,但看她描绘“新海报”的样子,看得津津有味。
乔一柠前面的女生听到了她的一番设想,一脸兴奋地回头夸她有创意。
乔一柠一喜,立马握住对方的手,嘴里说着,英雄所见略同,大有要在现场桃园结义的意思。
路决第一次来参加签售会,他甚至连这场签售会的主角都不认识,就跟着一群人挤在长廊里排队。周边都是人声,杂乱扰人,放在以前,他绝对不可能站在这里,因为乔一柠,他的人生才有了这种可能。
乔一柠突然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额头还渗着细密的汗:“我真是个天才型选手!我现在恨不得就地作画,说不定这画作还能卖出不少钱呢!”
走廊的通风不好,人群又密集,散热便慢了些,路决往后退了退,给她留出更大的空间:“你试过画宣传海报吗?”
“没有。”乔一柠眼里的兴奋不减,“凡事都有第一次啊。而且,前几天我一位在电影制作组工作的学姐说,有一部国产动画电影,正在准备宣传海报,因为没有确定的画手,所以决定广开门路接受投稿,被选上的作品,直接就能成为大电影宣传时的海报。”
“那你去试试看。”路决鼓励她。
乔一柠的满腔热血,就差这一句了:“那我回去就准备!”
因着这件事,她连不能进场的难过都少了几分。
八点半,工作人员开始安排签售,快排到乔一柠时,路决先行走到书城门口等她。
乔一柠在人群中,像每一个追逐偶像步伐的粉丝一样,开心得像踩在云里,在即将见到北淮时,小声地惊呼,眼眶盈着热泪。
即便乔一柠与周边的所有人都一样,路决依旧能够一眼看到她。
他突然发现乔一柠这几年增长的好像只有学识和年龄,不然为什么他会在二十七岁的乔一柠身上,看见十七岁的乔一柠?
路决收回视线,目光在书城的logo上停了两秒,边掏手机边走到门外。
乔一柠拿到签名书出来,在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柠檬水。店铺的人流多,排单慢,乔一柠拿到柠檬水时,签售会刚结束。
北淮返回后台的休息室,分享会现场只剩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
乔一柠咬着吸管,有些可惜地掂了掂手里的书:“我刚才太紧张了,话都忘记问了。”
路决拿了另一杯柠檬水,站在乔一柠身边,问:“问什么?”
“我以前给北淮的作品画过插画,想问他有没有印象……但他那部作品里的插图少说也有二十张,他应该不记得,这么一想,还好没问呢,不然多尴尬啊。”
乔一柠猛吸了一口柠檬水,既不好意思又失落:“我如果是那些大佬画师就好了,我的名字就是活招牌,那样他肯定一眼就能记住我。”
“没准,不是大佬也能被记住,”路决在书城侧边的一道门前停住,“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乔一柠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问啊?”
“从这儿进去,再右拐,等在那里的人会带你去北淮的休息室,但只有五分钟。”
“这家书城的老板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刚联系了他,他答应了。”路决替她推开门,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隐隐回音,“我在这里等你。”
暗门在过道里,灯光有些暗,乔一柠却觉得眼睛像被灯刺了一样,一阵一阵地疼。她垂下眼,感觉胸口隐隐发烫,但到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路决就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还剩四分二十三秒。”
乔一柠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又跑回来狠狠抱住了路决。
路决愣住,下意识地说:“还剩四分十七秒。”
乔一柠没动。
路决摸她的脑袋:“快去吧。”
不然一会儿就不放你去见别的男人了,路决在心里加了一句。
乔一柠笑着去拉他的手指,心里软软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路决从狭小的暗门看着她拐进角落,然后消失不见。
书城的老板是路决的大学同学,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多好,所以路决方才专门去大学同学群里询问了他的联系方式。
大家对万年难得出现一回的路决感到惊奇,办事效率也随着好奇心成正比,不一会儿就帮路决拿到这位同学的联系方式。
在十五分钟之前。
书城老板在电话里惊讶地问:“你竟然也有拜托别人的一天,对方到底是你的谁啊?”
路决抬起头,目光穿过人流落在乔一柠身上。乔一柠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无声地喊他再等一会儿。
路决冲她点头,对手机另一端的人说:“是喜欢的人。”
北淮是一个很温柔的作家,即使乔一柠紧张得发颤,语言冗余杂乱,他也一直认真地听着,听她说曾为他画过插画时,还特地找出了那本书,在那幅插画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送给她。
乔一柠抱着书籍离开时,心跳声依旧热烈。她起初以为是因为见到北淮,太过激动无法平静,但当她看见路决时,这种感觉却越演越烈。
路决正靠在先前那扇门对面的墙上,一只脚微微屈着,是一个很放松的状态。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那光像日落时翻涌的潮汐,温柔又波光粼粼。
他听见声响,侧头望过来。
乔一柠的胸口宛若住了一只扑腾的幼鸟,心跳声像高频率振翅。
她想到出门时遇到的书城老板,对方用夸张的语气说,路决整个大学里,从来都不接受任何女生的示好和靠近,大家都以为他只会专注学术,不会有儿女情长,但没想到学神也有谈情说爱的一天。
路决的嘴唇一开一合,但乔一柠什么都没听到,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要吃爱情的苦了。
[05]
乔一柠最近和路决见面的次数很频繁,连平时粗心的乔父乔正严都察觉到异样。
在乔正严眼中,乔一柠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他担心自己的女儿被骗,又不好直接去跟她说,没事就给她分享一些关于“感情陷阱”的公众号文章。
“震惊!貌美女孩竟被如此对待……”
“爱情的陷阱,你知道几个……”
“整日待在你身边的男人,竟是这种人……”
去看电影的途中,站在扶手电梯上,乔一柠将这件事当趣事告诉路决。
路决愣了两秒,突然说:“你爸,可能是想见我了。”
她将聊天记录往上拉,乔正严分享的最后一篇文章的标题是:
“你一无所知的男人,父母一眼便看透……”
“我觉得你可能说对了。”乔一柠收起手机,“学神的脑子就是好。”
说完,她觉得有些别扭,思考了一下,却是因为原本站在她身旁的路决,不知何时后退一步站到她后面了。
乔一柠有些茫然:“你干吗?”
路决的左手落在扶手上,右手插着兜,稳稳挡住她。路决身材挺拔,即使站在下一层台阶,也比她高一些。
路决迟疑了会儿,才小声说:“你裙子短。”
电梯倾斜的角度有些大,如果穿着短裙又没有收紧裙角,落在身后的行人会下意识往上看……所以路决站在她身后是为了防止她暴露裙底。
乔一柠顿时一阵脸热,她粗心大意惯了,而且这条新裙子,还是她为了见路决特地去买的,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她面红耳赤地埋头往前走。
路决握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弯:“你走错了。影城在这边。”
人有些多,乔一柠左闪右闪,在避开后面冲过来的女孩时,竟差点平地一摔,还好路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那个女孩就不太走运了,不仅摔了一跤,手里的可乐也被打翻了。
对方边道歉,边蹲下身收拾残局。
乔一柠从路决怀里起身,掏出包里的纸巾蹲下。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就好了。”女孩红着脸摆手。
乔一柠对她笑了笑:“没事,两个人收拾快一点。”
纸张浸透了可乐,难免沾到手上,乔一柠将沾湿的左手举着,右手抽了一张新的纸,去擦最后一点可乐。
这时,路决倾身,抓住了她停在半空的左手。他拿着纸巾,仔细地将她手指上的可乐擦拭干净。
他的手有些凉,但乔一柠的手心热得发烫。
“怎么了?”路决迎上她的视线。
乔一柠低下头,将手里的废纸扔进可乐杯里。
“没事。”她说着没事,耳尖却悄悄红了。有一个小人正踩在她心上,露出一副被击中的模样。
等乔一柠起身,路决没放开她的左手,而是手腕一转直接牵住了她。
他走得比方才慢,显然是委屈自己的大长腿,在等着她——
“跟着,别再摔了。”
乔一柠的那颗心又开始蹦蹦跳跳。
她手指微微用力地握住对方,偏开头,小声说:“你一直牵着就不会摔了。”
她今年二十七岁了,不再是青春懵懂的小女孩了,但她却像少年时第一次心悸一样,慌乱又无措。如果贺徊在这里,她会告诉他,她心里那头撞死的小鹿好像也起死回生了。
她没有路决那么深的爱,但她确实心动了。
路决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乔一柠凑近他,小声说:“你不是说想娶我吗?”
路决喉结一滚:“是。”
“那我答应了。”
乔一柠一向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且她也累了。如果结婚,父母不用再担心她,也不用在人前为难,耳边没了闲言碎语,有人会护着她,对方还很喜欢她。
关键是,她确实有点喜欢路决。
路决快速往前走了两步,又迅速返回,眼睛都是红的:“你认真的吗?”
乔一柠眼尾一弯:“你再多问几次,可能就不是了。”
她的本意是逗路决玩,但路决闻言当真了,一副想确定又不敢再开口的模样。
周边都是人流,他们挤在中间,掌心贴着掌心,温度氤氲出一场隐秘。
路决张了张嘴,终于下定决心:“那我不问了,你和我结婚。”
[06]
说到结婚,两个人连电影也不看了。两个人傻傻的,站在人群中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此看了好半天。
为了缓解气氛,乔一柠嘴快地说:“如果结婚以后,他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怎么办?”
路决坚决地回:“不会。”
乔一柠不知道为什么,小嘴叭叭:“成年人的话水分最大了,你现在说喜欢我,可能以后也会喜欢别人,你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赔偿我。”
路决严肃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话赶话,到这份儿上了,乔一柠也不扭捏了:“钱。”
然后,路决就让人拟了一份协议。
一天后,这份协议摆在了乔一柠面前。
其中一条写着“出轨多情,净身出户”。在它下方是一系列带着路决名字的详细财产,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路决日后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他就将他名下所有的基金、股份、不动产以及存款,都送给她。
并且,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路决已经签好了,才郑重其事地将协议带给她。
见乔一柠一脸诧异的样子,他又体贴地提出先告辞,给她留了充分的思考时间。
看完协议,乔一柠给他发短信。
路决回复得很快:“我不可能让你身无分文。”
乔一柠心里一阵感动,转瞬又明白过来……路决还是觉得她的存款不值一提。
她强颜欢笑,默默地流下穷苦人民的泪水。
协议签订之后,路决又着手安排了两家人见面。
乔一柠的外公吴止对乔一柠即将闪婚一事意见很大,怒气冲冲地从显仰一路杀到约定的酒店,推开门的瞬间却略过乔一柠,与失联多年的昔日战友路蒋易,大眼瞪小眼。
饭后,路蒋易还拉着吴止依依不舍说话。
乔一柠借口出去拿果盘,拉着路决盘问。
“这事你真不知道?”乔一柠目瞪口呆,这事情也太凑巧了,“我外公跟你爷爷竟然曾经是同寝的战友?”
路决毫不犹豫地就否认了。
虽然他知道路蒋易年轻时当过兵,但在家里很少听路蒋易提起过兵营里的日子,自然也不会知晓他同寝的人有谁。
“这也太巧了,我们跟天造地设……”乔一柠话音戛然而止,抬头见路决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有话要说。
他们站在长廊上,头顶有细碎的暖光落下来,路决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都被笼了一层暖意,像氤氲了一层看不见的雾气。
路决的声音便也像那雾气一样,又轻又软:“爷爷刚才说,领证那天让你顺便搬过来。”
“嗯,我听到了。”乔一柠一下子就被他的话带偏了,立刻想到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画具、画册,真情实感地犯愁,“搬倒是没什么,但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挺多的……”
路决立马道:“我们住雨观街的那栋复式公寓,我提前让人在那给你空出了一间画室。”
画室?
乔一柠眼睛亮闪闪,她能拥有独立的画室?路家果然财大气粗!
“你说真的?”
“真的。”路决眼里也盈满了笑。
乔一柠兴奋地碎碎念着要怎么安排家里的那一堆东西,路决动了动微微俯身,影子压在她身上,她困惑地抬头看向他。
路决拿手指蹭掉她脸上的蛋糕碎屑,目光沉沉,声音却软如棉絮——
“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就去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