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雪始消融
马车颠簸得厉害,薛曜却坐得泰然自若,细心地擦拭着佩剑。外头白里起挑起窗帘:“将军,前头就快到军营了,您确定要用那个法子吗?”
薛曜瞥了一眼旁边昏睡着的初月:“她怕死得很,见了棺材自然就知道老实了。”
初月被颠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正见薛曜手中一道寒光闪过。完了完了,薛曜这厮难道是想把她带去荒山野岭,方便杀人灭口?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夫……夫君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醒了?”
初月忙不迭点头:“醒了醒了,特别清醒。”
薛曜扯起嘴角笑了笑:“那就好。”
初月更觉不妙,颤声问他:“好、好什么啊?”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了进来,直直钉在车壁上。初月一跳而起,扑到薛曜身上,尖叫道:“刺客!有刺客啊!”
薛曜不慌不忙:“紧张什么?你还没发现吗?我就是刺客。”
初月呆若木鸡:“啊?什么?”
薛曜挑开车帘。外间日头明晃晃的,车外围着一圈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拉满了弓,直直对着马车 ,密密麻麻的箭头上闪着寒光,晃得初月眼花。她连忙将两手举过头顶求饶:“壮士饶命!”
薛曜大声道:“刚刚那支箭射得好,赏银一两!”
士兵们齐声应道:“将军好!”
初月恍然大悟:“这都是你的人?夫君啊,怎么他们这箭头都指着我们,这是练什么呢,妾身见识短浅,都糊涂了。”
“那自然是在练箭了。”薛曜迈出一条腿,作势要下车,“箭头指着马车,是因为这马车就是今日的箭靶。夫人就在这车里好好替我看看,我这兵练得是好,还是不好?”
“别啊!”初月死死拉住他,“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刺客的事情嘛!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薛曜回头:“如有隐瞒?”
初月连忙对天发誓:“天诛地灭!”
薛曜放下车帘,坐了回来:“那说吧。你出嫁之前,皇上和你交代什么了?”
初月摇头:“我那个时候还昏迷着呢,父皇能跟我交代什么呀。”况且我那个时候要是能说话,怎么可能答应嫁给你……
“那天晚上的刺客,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初月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回答道,“我实话跟你说吧,那天晚上的刺客其实是冲我来的,但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那我真不知道。”
很好,她终于说了一点实话。薛曜继续问:“既然如此,那天晚上的刺客可不少,你一介女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出来的啊……我吃了他们一记毒镖,就毒发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兴许就是侍卫来得及时,他们忙着逃跑,没来得及杀我呗……”
薛曜打断她:“又胡言乱语!”
初月苦着脸:“我说的可每一句都是大实话啊!”
薛曜冷笑:“你这叫实话?你就晕得这么是时候,就没人帮你?”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恩人的存在。听桃幺说,恩人脱身之前冲父皇摔了剪刀,父皇满心以为他是来行刺圣驾的,现在他成了天下头一号通缉犯。虽然她也不知道恩人深夜在宫里想做什么,但他舍身救她,怎么可能是刺客呢,绝对不能说。初月躲闪道:“哪来的人帮我呀……真没有!”
她还想隐瞒!薛曜气极,冷笑道:“是我太纵容你了。”他手臂一展,将初月紧紧箍在怀里,跳出车去。
校场尽头,初月抖抖索索地站在箭靶前,头顶着一个梨。数十步之外,薛曜手中拿着一张弓,定定地站着。初月哪见过这等场面,声音颤颤巍巍的,已经带上了哭腔:“薛曜你这个疯子!你想谋杀亲妻吗!”
薛曜看她怕得很,心中不忍,却还是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接过白里起递过来的羽箭,搭弓挽箭,直指着初月。白里起担忧地低声道:“将军,您肩上的伤……不可以啊。”
薛曜微微摇头:“既然受伤的刺客不可以,我就必须可以。”他抬高声音,“夫人,可想起什么来了?”
“薛曜,你就为了查到刺客立功,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利用?!”初月见他软硬不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索性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哪有你这样的,趁我昏迷娶了我,娶了我也不是真心对我,我又不是什么恶人,凭你这么作践……”
薛曜扔了弓,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到了她身边站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初月抬头看着他,眼睛哭得红红的,脸颊上挂着泪珠,眼里却还闪着倔强的光:“我告诉你,你要杀就杀,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脚下一空,薛曜一把将她抱起,跳上了马背。马儿抬头嘶鸣了一声,扬蹄冲了出去。
“你放我下去!”初月还哽咽着,不住地死命挣扎。薛曜怕她摔下去,只得停了马,却不松手,抬手在她眼角轻轻按了一按。
初月拍开他的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背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你的眼泪要是已经风干了,我们就回去。”
初月觉得好气又好笑:“你特地带我出来兜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薛曜顿了一顿,“还为了散心。”
“散心?我看你是拿我寻开心!”
“我没想作践你。你可以去问问,哪怕是从前西昭的俘虏,我也从未欺辱过。我也没想利用你,是你满嘴胡话,逼我不得不用强。”
他这是在解释?初月沉默了片刻,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想找到那晚的刺客?”
“因为……那是我唯一的线索,我不想让恶人逍遥法外。”
初月听他说得真诚,心中有些摇摆。难道他这么执意追查刺客的线索,不是为了在父皇面前立功,而是为了惩恶扬善?想到自己的确答应过他,绝不隐瞒……初月深吸了一口气:“我没骗你,我真不认识那些刺客。不过……那天晚上的确是有恩人救了我,我才能逃出生天。但是父皇偏偏以为他也是刺客,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瞒了我?”
初月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件事情,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你能不能也不要把这一茬告诉父皇?恩人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仗义相救,他一定不是坏人的,我怕给他惹麻烦……”
薛曜笑了笑,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释怀:“我倒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这般知恩图报之人。”
“你!”初月愤愤地回过头瞪着他。薛曜把她脑袋拨回去:“好,我答应你。再陪我散散心,日后我不会再问你这些了。”说罢一夹马腹,马儿又嘚嘚地跑起来。
初月愕然:“啊?这就过关了?”
薛曜不出声。半晌,听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说服我了。”
或许断头台并不是个坏人吧……初月放下心防,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马儿驰骋着,耳边尽是猎猎的风声,心事被一点点抛在身后。他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初月的背抵着他坚实的胸膛,仿佛能听到他胸腔里一声声的心跳,急促而坚定。
身后响起隆隆的马蹄。初月回头看去,眼前一亮,招手唤道:“星辰!”
星辰拍马追上,和二人并驾齐驱。薛曜问:“顺王如何来此?”
星辰恨得咬牙:“我自然是来救我皇姐的。我可都听说了,皇姐大病初醒,你不但不好生照料,居然还掳她来这种破地方受罪!”
“初月是将军夫人,来此处视察是本分。倒是顺王殿下带人冲撞军营,意欲何为?”
“从前不过听说薛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没想到话锋也犀利得很。不过是几个随从侍卫,何必借题发挥。”星辰一面反唇相讥,一面趁薛曜不备伸手去抓初月的手。
薛曜没有动,初月惊叫了一声,稳稳地落在星辰马背上。星辰一怔,顾不上细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白里起纵马追上来:“将军,就让顺王这么把夫人带走了?啊,您的伤!”
薛曜定定地看着二人背影远去,拿下捂住肩头的手。伤口又裂开了,掌心一手鲜红的血:“先包扎伤口吧。她那边……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