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杯酒春情劫

初月被练七娘支使得四面团团转,挨桌上菜倒酒了一番,等好不容易闲下来,薛曜等人早已走远了。她端了个酒壶,压低了帽檐往后头走去。

走过一段回廊,面前又是一座楼阁,倒比前头的酒楼还要气派。初月抬头看去,天色还没黑透,顶楼却已经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乐声传来。她一路走了上去,见门口倒没人守着,忙寻了一扇窗户,小心翼翼地在窗户纸捅开一个小洞,往里看去,一眼就看到薛曜坐在厅里。

初月气恼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好你个薛曜,果然往这风月之地来了!

款款走来了个美人,纤纤玉指间捏着一颗葡萄,要往薛曜嘴里送,却被他一把拍开。初月觉得有些不对,再仔细一看,见薛曜拧着眉头,满面肃杀,倒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再看旁边的白里起,一本正经地正襟危坐着;一旁还有个不认识的人,目光涣散的不知道盯着哪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三个人好生奇怪,来了这梁园,反倒像接了个什么苦差事……初月正疑惑着,突然听着乐声大作。伴着悠扬的丝竹,一群舞女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水袖,好一片花团锦簇。水袖翩翩摆了一阵,又渐次落下,托出一道分外妖娆的身影。

舞阵正中的女子掩面走了出来,初月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满头青丝高高堆起,梳的可不就是同她梦中一模一样的飞仙髻!

薛曜突然转过头来,两道凌厉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向她射来。初月暗道不好,刚要跑路,薛曜已经冲出门来,一把将她钳住。初月痛呼:“疼疼疼!你快住手!”

薛曜愕然:“怎么是你?”

屋里一片哗然,丝竹之声都停了。罗衫正要一舞惊人,此时被人打断,十分气恼。她跟出门来,见不过是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更是气得飞仙髻上满头珠钗乱颤:“哪来的贱仆,给我押下去好好教训教训!”

见有两个小厮撸着袖子就要过来,初月忙指着薛曜:“且慢!我是这位贵客的朋友!”

薛曜冷哼一声,不闻不问,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初月急了:“姓薛的,你昨晚刚跟我同床共枕,如今我摊上了事,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薛曜的脚步生生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过身来:“此人……我的确认识。”

初月坐在薛曜下首,对着满桌的珍馐下筷如飞。薛曜皱着眉:“你弄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是为了来找同我和离的证据?”

初月吃得开心,无暇搭理他。薛曜叹了口气:“我来此是有正事要办。不管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吃完这口就给我回去。”

初月正想说话,罗衫弱柳扶风一般走了过来,摇曳生姿。她提起裙摆,正作势要在薛曜身旁坐下,薛曜抓起一旁的佩剑,啪的拍在身旁:“不必了。”

罗衫被逼退一步,吓得花容失色。初月更加觉得不对:这薛曜满身杀气,对姑娘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怎么看,都和她梦中那副急色的模样联系不起来。

她举着筷子看着满桌酒菜,脑海中突然涌现起日间在话本上读到的情节,她不由愣在原地:从冷面郎君到豺狼虎豹,莫非……薛曜是像书里写的那样,被下了情药?!那梦中女子递给他的那一杯酒……

初月抬眼紧盯着罗衫,见罗衫敛了敛衣裙,当真转身拿了一壶酒,不屈不挠地又坐到了薛曜对面:“奴家唐突了,给公子斟满此杯,就当是奴家赔罪了。”

薛曜冷着脸,并不接她手中的酒杯。罗衫两手停在半空中,也不气恼,反而笑得愈发千娇百媚,娇嗔道:“公子!”

初月心思急转:这姑娘未免也太殷勤了一些,难道这杯酒果真有问题?在她的梦境里,薛曜接过酒杯喝了,接着是不是还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梦中的声音终于一点点清晰了起来。薛曜的话语在耳边如惊雷一般炸开,他说的是:“你……给我吃了什么?!”

罗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薛曜,大有他不接过酒杯,就绝不放手的架势。身旁薛曜动了一动,抬起了手。初月再也顾不得其它,猛然伸手打落了罗衫手中的酒杯:“不要!”

“你做什么?”薛曜皱起了眉头。

“你以为我想管你这头白眼狼?!”

初月瞪着薛曜,却又见对面罗衫仍不罢手,又端起了酒壶。她心中大急,索性冲到对面,一把将她扯进自己怀里,伸手摸出一张银票,“姑娘今日,就陪陪小爷可好?”

罗衫刚要叫嚷,看到银票眼前一亮,轻哼道:“拿这个就想打发我?”

还是星辰说得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好今日有备而来。初月又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颗夜明珠来:“那这上等的夜明珠,姑娘可满意?”

罗衫见那夜明珠圆润皎洁,覆着一层华彩,一眼便知是珍品。前些日子,楼主不就是在兴师动众地四处寻找上等夜明珠?

罗衫一时顾不得薛曜,伸手将夜明珠夺过去,娇滴滴地道:“方才奴家眼拙了,如今仔细一看,这位公子才是风流倜傥得紧啊!”

这夜明珠可是星辰前阵子才送给她的,她都还没捂热乎,这就转手送出去了。初月有些心疼,不由恨恨地瞪了一眼薛曜。薛曜更加愤愤:“你看看你,都什么德性!果然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难不成还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今儿这灯我还点定喽!”初月色眯眯地摸了一把罗衫的大腿,又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往天上一撒,“美人儿们都过来,今儿个都只许伺候小爷,不许搭理那三根木头!”

花娘们见初月如此阔气,纷纷围了过来,大献殷勤,这个要给她唱曲,那个要给她献舞。薛曜气得正要上去,被白里起拉住:“主子,正事要紧!”

趁众人都围着初月,三人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薛曜道:“今日这局,怕就是樊楼楼主设下的,如今人应该正在附近。趁如今天色也黑了,咱们兵分三路,四处查探一番,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星辰举着西洋镜,又看到了薛曜的身影,神色一变:“薛曜怎么从梁园出来了?”

“怕是察觉到背后有人授意了。”秦一霄有些着急,“王爷,以防万一,您还是先走吧。”

薛曜突然站定,抬起头来,两道目光直勾勾地投射过来,如狼一般狠厉。星辰脊背一凉,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仿佛薛曜就在跟前似的。

薛曜又动起来,竟是直直往他这个方向来了。星辰喃喃道:“邪了门了,隔了这么远,莫非他还真能发现我不成?”他收起西洋镜,往秦一霄手中一塞,走出门去。

梁园之中,初月被众花娘围了个结结实实,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初月应接不暇,大感消受不起。

一不留神,薛公子三人竟然跑了。罗衫有些懊丧,但心中更挂念着楼主要找的夜明珠。她娇滴滴地要给初月劝酒,初月哪里敢喝,装作不胜酒力地倚在案前。

罗衫手中攥着夜明珠,也贴了过来:“公子,奴家听说这上等夜明珠,是天下独一份,每出产一颗,都有个镶金嵌玉的盒子装着。公子这颗,怎么不见盒子?”说着就伸过手来,要往初月怀里摸。

初月忙护住胸口:“姑娘这是做什么?矜持一点,矜持一点……”

罗衫虚晃一枪,趁初月不备,又猛然伸手,却摸到一团柔软,不由愣住:怎么是个女人?

初月大惊失色,跳起身来:“耍流氓啊!”花娘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初月逮着空看过去,却见薛曜等人不见了踪影,忙起身就要跑。

花娘们还要伸手拉她:“公子!您别走呀公子!”

初月手忙脚乱地把怀里剩下的银票全撒了出去:“没有了,这回真的一张都没有了!”

初月逃命一般地跑下了楼,在拐角处和对面冲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看清了来人,她诧异道:“星辰?”

星辰和她面面相觑:“皇姐?你早就来了?”

初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主子,那边有动静。”听着像是白里起的声音,接着两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初月暗叫不好,转身推开身后的房门,拉着星辰躲了进去。初月牢牢按低了星辰的头,自己趴在窗缝边,见薛曜和白里起匆匆走了过去,才松了一口气:“好了,薛曜和白里起走了。”

“薛曜和白里起?”星辰捂着头站起来,十分不服气,“躲他们做什么?”

“你还敢问躲他们做什么!”初月踮起脚,狠狠弹了一下星辰的额头,“天都黑了,你却在这樊楼后头逗留!往日你是个太平王爷,来这种地方也就罢了。如今你当了参将,薛曜算是你的顶头上司,要是被他撞见,去父皇跟前参上一本,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不过是在前头吃酒,怕他才是在后头逗留吧!”星辰摸了摸额头,又笑起来,“皇姐今日这般打扮,是来捉奸的?可瞧见了什么没有?”

“这……”初月心虚地低下了头,“原本的确是瞧见了一个梳飞天髻的姑娘,姑娘也的确给他劝酒来着,可是……”

“可是什么?”星辰顿时着急起来。

“我刚刚才想明白,其实是那酒里下了情药,薛曜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想,我梦到的从来都是死人的事儿,他要是喝了那杯酒,接下来也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说不准连命都得丢了。所以、所以我就把那酒打翻了,他没喝成……”

星辰听得瞠目结舌:“你就为了这等小事,又逆天改命了?”

“这怎么能说是小事呢……”初月支支吾吾地解释,“况且,在军营那天,薛曜帮了你,咱们姐弟俩,怎么说也欠他一个人情……”

星辰气急败坏,不由抬高了音量:“去他的人情,我不稀罕!只剩这么最后两次机会了,你居然还拿生辰石的反噬当儿戏,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性命?!”

初月还想解释,外间却又远远传来脚步声。初月心头一跳,见门口立着个柜子,二话不说,把星辰往柜子里塞:“这个之后再说!你先进去,我去把薛曜引开,你找个机会快跑!”

薛曜循声找了回来,正要推门,门哗啦自己开了。初月站在门口笑得灿烂:“薛大将军!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你不是在楼上吗?”

“我下来歇口气,歇口气。”初月打着哈哈,“你还当真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盘丝洞里走了,你好狠的心啊!你是不知道那群女人有多可怕,恨不得把我给吃了……”

薛曜皱起眉头:自己刚才分明听到了顺王的声音,她这是又在维护他?

见他面色不善,初月脚下一歪,倒在薛曜怀里,扶住额头作虚弱状:“方才被灌了许多酒,我头好晕……“

薛曜冷哼一声:“既然头晕,我再扶你进屋坐坐。”

“不晕了不晕了!”初月顿时精神百倍,“将军龙马精神,我见着您什么都好了,可见我真是片刻也离不得将军!”

薛曜面沉如水,并不买账。初月心中哀叹了一声,索性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仰头一吻印了上去。

嘴唇相触,她感到手下薛曜的身体一僵,旋即却又放松下来。一只手环上她腰间,牢牢收紧,顷刻间薛曜竟反客为主。他越吻越深,二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煽起一股灼热,轰然窜上了初月的脸颊。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茫,前因后果都记不得了,只有薛曜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

好一会儿薛曜才放了手,轻轻推开初月。他快步走进屋去,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的柜子。拉开柜门,里头早已空空如也,只剩角落躺着一枚玉佩,默不作声地捡起来握在手里。初月满面通红跟着追进来,见星辰已经离去,松了一口气。

她腰间挂着一枚月牙形状的玉佩,同样的穗子,同他手上这枚星芒形状的分明是一对。她要护着的人,果然是顺王!薛曜攥紧了拳头,心头翻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闷闷的难受得慌。他拉起初月,扭头便往外走:“回去!”

外头夜已深了,薛曜马也顾不上,牵着初月闷头往前走着。初月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他,直走得气喘吁吁,不由求饶道:“你慢一点……“

薛曜心头憋着一股气,只当听不见,仍然大步流星地走着。想着方才亲也亲过了,索性没脸了,初月迈了一步,搂住他的腰:“叫你慢一点听到没有……“

薛曜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初月贴在他身上,细细地喘着气。她抬眼望着他,面颊上的潮红仍没有褪去,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些可怜巴巴。薛曜叹了一口气,满肚子的憋闷倒随着叹息一起泄了几分。

三三两两的过路人见灯火之下,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紧紧搂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那公子也不动怒,二人四目相对,竟有些两情缱绻的意思,不由掩面指指点点:“这不是两个男人吗?啧啧……“

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二人像受了惊的鸟儿一般骤然分开。初月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帘中突然映出一截剑鞘,她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见薛曜握着剑鞘的另一端,眸色深沉:“累了?那就抓住,别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