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那一刀成了心魔

第197章那一刀成了心魔

院外,马匹抖动,车架上的棺椁也跟着晃动。

夕阳下,以红色为主的棺椁散发阴沉的暗黄色彩。

正如世间所有的棺椁,装着的人无论有多大的名气,有多高的成就,躺在里面,就都是一个死人罢了。

落长英凝视了片刻,脸色忽明忽暗,最后化为一片平静。

他缓缓坐回树下的石凳上,淡然说了一句:“先停去谷内偏殿,让与你师弟相熟的人与他做最后的告别后,明日就到后山找一块风水好的地方下葬了吧。”

“啊?”跪在地上的许凌风猛地抬头,看见了一脸平静的师傅,有些难以置信。

师傅就这样平静地处置了最喜欢的徒弟?

不问原因,不问后事,甚至不提报仇之事?

许凌风难以理解了。

“怎么,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家伙亲自给他挖坟墓不成?”落长英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不敢!”许凌风赶紧低头。

落长英看他良久,才叹息一声:“先让他到偏殿安息吧,然后你再回来找我。”

“是,师傅!”许凌风不敢置喙了,爬起身来,退出院子,再次架起马车离去。

安静地坐在石凳上,落长英静静听着马车离去的声音,直到声不可闻。

良久,他抬起头来,平静的脸上闪现一丝悲色,叹息说道:“子谦啊子谦,我该如何是好?”

他好像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样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到蒙郡会友的他,看见了在大街上与人动手的石子谦。

十几岁的石子谦,武功修为虽然不高,武艺也比较稚嫩,但落长英发现了他练剑的天赋。

这是一个天生剑骨的少年!

只是苦于没有高明的师傅,没有高强的武功,才荒废于蒙郡这个地方罢了。

落长英在那一刻动了惜才之心,没有考虑太多,就把他收为弟子,带回了落神谷。

石子谦也很争气,到落神谷之后,短短数年时间,修为就突飞猛进,而那一手九天落河剑更是不凡,练出了一些小名堂。

为什么大家都说石子谦是他落长英最喜爱的弟子?

他爱的正是那份剑道的希望和光芒。

落长英甚至觉得,对方在剑道的天赋,比他还要高,虽然入门时年纪比较大了,但修炼的速度直追谷中许多天才。

不出意外的话,落长英觉得他能在三十岁之前得窥势的威能,只要他安心在谷中修炼,沉浸剑道,不为外物所侵染。

可惜,世事无常,家中变故,还是让石子谦的心境乱了,在武功没有大成的时候,就走出了落神谷,最后陨落外头。

“一切都是命啊!”落长英目光幽幽。

石子谦的陨落,不仅使他失去了喜爱的弟子,还令落神谷失去了一个剑道天才。

这损失,可真让人心头滴血!

落长英抬头看天,夕阳完全坠下了西边的山头,天色发暗了。

天就要黑了。

他再一次垂下头静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许凌风再次返回院中沙沙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再次抬头,夜幕降临,山谷之内的景象完全是一副青黑的模样。

夜风吹来,夹着深谷特有的凉意,带起了他的鬓发。

“师傅!”许凌风再次一把重重跪在落长英脚边。

“起来说话吧,别动不动就跪,武者剑客,就该有像剑一般不折的意志和精神。”落长英不满地说道。

“师傅,徒儿不敢啊!”许凌风悲戚的喊了一声,“是徒儿没用,让子谦师弟折在了外面,有负师傅吩咐徒儿照看他的重托!师傅,你罚我吧!”

许凌风是真的很悲伤,说得情真意切,声音嘶哑,眼泪都流下来了。

落长英看他一眼,无奈说道:“练武之人,行走江湖,哪有绝不出事的道理?今天你可以杀别人,明天别人就能杀你。将军难免阵上亡,江湖子弟江湖老,谁也避免不了!”

“可是……”许凌风一脸哀伤,“师傅,那是子谦师弟啊,您最喜爱的弟子!我们……不为他报仇吗?”

他听出了自家师傅看淡一切的心态。

许凌风这趟回来,可不是单单为了把一具尸体带回来而已,他需要得到落神谷的一些支持,才好去为石子谦报仇雪恨。

如果连自家师傅都不想为自己徒弟报仇,那他怎么办?

落长英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凌风,你回来得迟了。”

“迟?”许凌风不解,“师傅,这是何意?”

落长英苦笑说道:“今天中午,谷主把我叫了过去,说梁州总督让人捎了一封书信给我们落神谷,信中质问我们落神谷是否要藐视大尧律法,竟然纵容谷中弟子前去袭杀朝廷衙门中人!

“梁州总督还在信上说了,此事可一不可再!如有再犯,视同侮辱朝廷,他们当真不会再客气!”

“什么?”许凌风震惊了,声音大了起来,“师傅,事情发生在庆城,梁州总督在云城,怎么会为这事大做文章?”

落长英叹息说道:“这事我们落神谷的渠道打听过了,据说是梁州刺史的主意,他鼓动梁州总督出面。事实证明,梁州总督也觉得此事是在打击朝廷的脸面,为此不惜质问我们谷主。”

许凌风怒了:“师傅,他们这是在威胁我们落神谷啊!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落长英反问。

“我……”许凌风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身在武林圣地,见识自是不凡。

武林圣地在武林人士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有着无比的威望,但在朝廷高层眼里,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仅仅是缁衣卫在盯着他们而已,地方封疆大吏,也一直在执行皇室的意志,对武林势力各种针对和压制。

一州的总督,二品的官衔,还能调动大军,哪怕是落神谷也不敢等闲视之。

千军万马之下,九境绝顶高手都得捏着鼻子掉头就走,何况有门有地无法移走的门派?

落长英沉声说道:“我们谷主的意思是,梁州总督的脸面,还是不能直接打上去的。你也知道,这几年是我们谷主冲击九境的关键时候,万不可出别的意外。”

许凌风不服了:“师傅,师弟的仇,就这么算了?”

落长英脸色沉了下去,良久瓮声说道:“要怪就怪我不中用吧。如果我是九境境界,梁州总督别说写信质问了,搞不好会乖乖把杀你师弟的人送过来任我们处置!”

“师傅!”许凌风眼睛都红了。

落长英明着是说他没用,其实是在替整个落神谷自嘲啊。

落神谷空有武林圣地的名声,其实这些年比较低落,只因大家都知道,他们许多年没有出九境高手了。

而九境的绝顶高手,就连朝廷都得礼敬三分。

朝廷不怕圣地,更不怕他们弟子众多,因为圣地就在固定的地方,怎么也跑不了;而人再多,能多得过朝廷千千万万兵马?

他们怕的反而是那种高来高去,无法轻易杀死的九境绝顶高手!

一旦被一个九境高手盯上,哪怕是大尧皇帝,处于深宫,睡觉只怕都不得安稳。

看着落长英老脸落寞,许凌风不禁悲从中来,呜咽说道:“师傅,你把我逐出门墙吧!”

“你说什么?”落长英震惊了。

许凌风咬牙说道:“只要弟子不在是落神谷的弟子,再去找那楚棠寻仇,就只是个人私事,与落神谷再无瓜葛了。”

落长英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凌风,道:“凌风,这不值得啊!子谦已经没了,你还要我连你也失去吗?”

许凌风磕头说道:“师傅,如果此事置之不问,落神谷堕了威风不说,那你……就真的要让江湖同道耻笑了,弟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此侮辱!”

“凌风啊……”落长英长长叹息,“我被人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千年老二的名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二十年我都过来了,到老了还怕一两个笑声?”

“但是徒儿不能令师傅受此侮辱!别人只会说落英神剑的徒弟不肖!”

落长英怒道:“你这样说,是要把你大师兄也拖下水吗?你去为你师弟报仇,那你大师兄是否也要出面?否则别人又如何看他?”

“徒儿不敢!”许凌风惶恐了。

落长英语重心长说道:“这些年不仅是我们谷主的关键时刻,而你大师兄也到了冲击七境的关键时刻!”

落长英目前只收了三个徒弟。

许凌风是二弟子,石子谦是三弟子。

而他的大弟子,也就是许凌风的大师兄武临空,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却早已是六境圆满的修为了。

此外,他还早早领悟出了势的妙用,距离七境境界,不过是一步之遥。

如今他在落神谷闭关,就是希望能够凝实境界,一举突破进入上三境。

落神谷是武林圣地,谷中弟子有许多天才,但上三境得看领悟能力,也不是谁都能进入上三境这人人歆羡的境界的。

六境易得,七境难为!

其实落长英三个弟子之中,石子谦天赋最高,也最为他喜爱;许凌风次之,武临空又次之。

但是,落长英对这三个弟子,评价最高的反而是武临空,说他最像自己。

落长英最值得称道的是什么?

四十岁之前,他一心在落神谷练武,不问世事,醉心武学,最终九天落河剑大成,一出谷就败尽天下剑客,纵横天下,只尝一败。

而论对剑道的虔诚,武临空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十年前,落长英在四十五岁那年,败于东海剑客,落寞的他,从中州一路回来,途中遇见了十五岁的落魄少年武临空,因缘际会之下,收其为徒,带回了落神谷。

从此,武临空一心练剑,二十年不曾出谷,一直至今。

而他的修为,二十年间从一境达到了六境圆满,还领悟出了势,远看就要突破到七境了。

乍一看,又是一个落长英的翻版!

甚至于,今年才三十五岁的他,有希望打破落长英的纪录,更早进入七境。

“我们九天落河剑,博大精深,最重意境,易练难精。你大师兄孜孜不倦,心无旁骛,用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把这剑法练到大成。眼看就要开花结果了,你却口口声声说作为徒弟要为师傅出头,你是要把他放架子上烤,非要毁了他吗?”落长英质问。

“徒儿不敢!”许凌风连连磕头,额头都流出了血来。

落长英见状,不大忍心,道:“你起来吧。我就当你刚才说了浑话。”

许凌风没有起身,直直看着落长英,满脸悲戚说道:“师傅,你是不知道,子谦师弟就在我面前被人杀了,他的头掉落之前,还与我说着话……这景象,弟子永世难忘啊!念头无法通达,弟子只怕这辈子也难以突破上三境了。”

落长英沉默半晌,道:“你回来之前,我们谷中就有信息传来,说了你师弟在梧桐书院的事。不过具体如何,并没有说清楚,我也不甚明了。你现在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许凌风回想了一下,精神有些恍惚,镇定下来后才把经过娓娓道来,末了以难以置信地口吻说道:“师傅,那一刀,快到……弟子肉眼看不到,子谦师弟就……就没了!这几天,我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那刀光一闪的景象,就好像它要向我的脖子砍来!”

落长英听完,低声说道:“斩天拔刀术?好大的口气!这刀法,在梁州,我从未听过,也没见过,真有这么快吗?”

许凌风低头,惶恐说道:“子谦师弟着了道后,说了好一会话,转头的时候……头才掉下去的,他……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头掉下去的景象!”

落长英倒吸一口气凉气,道:“我曾经在荆州与一个擅使快剑的人交过手,他也经常一剑在对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解决了对方。但是,如你所说这般,脖子断了还说了好一会话,却是我平生未曾听说过的。这刀,快到这般恐怖的地步?”

许凌风浑身是汗,道:“弟子已再也无法忘却那一刀了。”

“你着魔了!”落长英看他一眼,脸色凝重,“如此看来,他那一刀成了你的心魔,不由你亲手除之,你的修为这辈子都难有寸进了。冤孽啊!”

“师傅,是徒儿无能!”

“罢了!”落长英叹息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往东边天空看了看,下定了决心一般说下去,“你要找他这个衙门之人的麻烦,其实有一个办法,一样可以以落神谷弟子的身份行之。”

“什么办法?”许凌风大喜追问。

“寻武令!”落长英缓缓说出三个字。

…………

“寻武令?这是什么玩意?!”

三日后,楚棠面对梁州刺史沈佐拿来的一张写着古怪敇令字样的纸张,满脸惊讶地问。

沈佐脸现凝重之色,苦涩说道:“这是一张你我都无法拒绝的挑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