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清冷温雅的唐梵

一张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的卡片,BeryL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看着好像有几分眼熟,她没有多想,或许是之前在参加葬礼时留下的。

十年过去,卡片上还不知繁衍了多少的细菌,她接过借书卡后并未放入衣服口袋里,而是放在了手边上的餐垫上。

“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可能对于你而言有些复杂,直接让律师来处理就好,到时候你看过合同后签个字就行。”

范慈恩没接这句话,只是盯着餐垫上的借书卡。

“你要是喜欢这张卡片就留着吧,小姨不缺这些东西。”BeryL很大方地把借书卡推给她,还很小心地不让指甲接触到卡片,省得刮花了她才做好的漂亮甲片。

她的那张脸上有着隐藏着的倨傲的气质,虽然日子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却也并不差,还是能满足日常的高消费。

唯利是图者,往往能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

范慈恩回想起沈黎在微信给她发的那些古法造纸坊的照片,如此的古朴、简陋,却能创造惊诧世人的上好纸张,生活真的太讽刺了。

或许是少女的眼神太过于冷冽,BeryL察觉到了什么,反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点儿奇怪,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身体不健全之人往往会心里压抑,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论,自然不能用正常思维和她交流。只要能够顺利拿到范家公司的股权,就是说再多的好话,BeryL都是甘愿的,谁会和钱过不去。

殊不知,此刻在范慈恩的眼中,她的形象早已经变得丑陋不堪,石灰色的脸上遍布裂缝,每一条裂缝中都长满了畸形的花草,每说一句话,都会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这样贪婪的女人,竟然会和自己善良的母亲是亲生姐妹,范慈恩彻底没了试探的意思,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收起借书卡。她转动着轮椅准备往外走,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身后人追了上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耍我?!”

BeryL并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始至终,这个侄女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是用一张借书卡来取笑她罢了。

她拉扯住轮椅的把手,挡在推拉木门前,怒不可遏地喘着粗气。

“放开,我跟你这种阴险狡诈之人没什么好说的。”范慈恩见情况不对,赶紧用快捷数字拨打了唐梵的电话,她冷静道:“当初若非是你故意在我妈面前提起他,怎么会让一个善良的人走向深渊,你根本就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事情并不算复杂,通过几人之间的关系网和命运轨迹可以推断出,当初就是BeryL故意将心怀不轨的范父介绍给了自己的姐姐,并促成了这桩婚事。

当一个人处处都能满足自己的幻想,可能并不是天降姻缘,而是一段处心积虑的谋划,对方并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只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刽子手。

海底的星空的确很美,却是以生命为代价,漫天的烟火里,他灿烂的笑容伴随着海浪声,有人长眠于深海。

“对,是我故意的,那又如何?”被戳穿伪装后,BeryL反而嗤笑了声,早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小白兔,她又何须装模作样半晌,“即便你知道了,也根本奈何不了我。”

故意抬脚踹了下范慈恩的轮椅,连人带着轮椅被迫偏向另一侧,她轻笑道:“看吧,你就是个废人,只能让人拿捏。”

范慈恩没有作声,只是抬头望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人。

“你想走,可以,在协议上签字,就可以离开。”BeryL见她老实待在原地,扣了扣推拉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拿了两份协议书过来,看样子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之前只是在和范慈恩虚与委蛇罢了。

这两份协议书是她早就和律师确认过的,只需要签字便可以。

见范慈恩伸出手,BeryL满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只有投靠她才有靠山。

可惜她嘴角的笑意才刚上扬,就迅速地跌落。

范慈恩竟然直接把协议书撕掉了,然后毫不在乎地扔在地上,就连脸皮都没抬一下,根本不屑于签订这个什么转让股权协议书。

“你疯了?!”

这句话听在耳里倒不觉得稀奇,受伤后在家里休养的那一阵时间,她每次看到陈慧的所作所为,都会在脑海中浮现这三个字,今儿是第一次有人用“疯子”来形容她。

陈慧爱子心切,一心为了找到肇事司机,虽然在旁人看来是有些疯狂,可是她的爱子之心让人动容。

如今被自己的小姨半是威胁半是引诱的要求签转让协议,范慈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疯了。

BeryL冲过来捡起地上的几张碎纸,强压着火气说道:“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别不当回事儿,要是你爹领了人回来,到时候自然有你哭的时候。”

看样子这个侄女还是有些骨气,她眼珠转了一下,决定使软刀子,又打起了感情牌。

“你不是还缺什么霁崖嘛,小姨这儿多着呢,不要为了这点儿小事与家人见气,我是担忧你的未来生活,要是你妈妈还在,也用不着我这个做小姨的在这儿多嘴多舌。”

BeryL越是这样说话,就让范慈恩越是泛恶心,她有什么资格提母亲,这种人就是给母亲提鞋都不配。幸亏她这大半年时间坚持去康复中心,双腿好了许多,要是真的无法下地,或许会被这些话打动,但是现在,她根本就不稀罕所谓的亲情。

“够了,你不必在我面前提起妈妈,那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的虚伪。我也用不着你的霁崖,之所以来找你,只是为了归还那张借书卡而已,不过我想你也用不着了。”

直到此刻,范慈恩才真正相信命运这回事,如果不是之前就找到了孙妈,她的那些种在花园里的霁崖肯定就回不来了,也辛亏是孙妈舍不得丢了,选择一直养护,才让她今天拥有了底气。

正好门外传来店员阻拦的声音,她对着推拉门外高声道:“唐梵,我在这儿!”

天幕一团白云飘过,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卷毛小羊羔。

范慈恩坐在花园的台阶下,她有些对于亲情和未来的忧愁,直到一只手摁在她的头顶,带着力气揉了揉,将她的长发都弄乱了。

少女往后躲了一躲,眉头轻轻蹙着,不高兴地推开他的手。

那只手转而捏着她的脸颊,十分恶劣。

范慈恩真的怒了,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眼泪汪汪地还不肯松开。

“你是属狗的吗?”唐梵气了一路,本来担心她一个人跑去这么远的地方,去见什么根本不知底细的所谓亲戚,还被困在了陶艺馆内,可是见她这样,就被气笑了。

少女纤弱的肩膀颤抖了几下,终于没忍住扑到他怀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亲情会变得这样脆弱?明明她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她们有着最亲的家人,可是小姨却亲手将匕首刺入了她的胸膛,直到鲜血淋漓。

她当初是这样伤害了自己的亲姐姐,在多年后如法炮制,试图伤害自己的侄女。

“有些人就没有良心吗?她们难道就不会感到悲伤?”范慈恩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话,她落寞地想,别把太多心思都放在这些感情上面,才能快乐多一点。

有些感悟,光是靠听和看是学不会的,唯有刀子真切地刮伤了皮肤,自己付出了眼泪和真心才能够换来。

少女单薄的、充满花香味的身体,柔软的触感和手掌的刺麻疼意,让唐梵的颇为烦躁,他见不得她哭,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猛烈。

他想,他这一辈子怕是要栽在这个小姑娘手上了。

“资本主义没有良心。”

“啊?”

怀里的少女抬起头,唇红齿白,那双杏仁眼微微睁圆,沾着泪水为其徒添了几分媚色,让人瞧上一眼半边身子都酥了。

“我说那个人,没有说你。”那股属于少年的隐秘的心思,像是被海浪拍打,一股股地涌上前来,死去已久的浪潮在疯狂叫嚣,他觉得自己身上热得不太正常。

“哦……”被他这样一闹,范慈恩也哭不下去了,她觉得脸上无光,突然就情绪失控,更何况脸上湿湿的,好丢脸……

她只想了一秒钟,就重新抱着唐梵,免得被他看见脸上的泪痕。

抵着额头,隔着一层衣服布料,范慈恩仍然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密集的像是在打鼓,砰砰,砰砰,一点儿不像是他往日低调的风格。

他用温暖的臂弯不太熟练地回搂着她,不轻不重地拍打她的背,也许是觉得挺舒服的,范慈恩无意识地拱了拱他。唐梵向来清冷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点破绽。

“你心速过快,会不会是心律失常?”她仓皇地提起头,在为亲人内讧悲伤和痛失爱人之间,她更担忧后者。

唐梵的目光很复杂,好一会儿才说道:“应该是正常的,因为你心跳也有些快。”

“我那是刚才哭太久了。”范慈恩笨拙地转头,她怎么忘记这种可能性了,这下好了,在他面前又丢脸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话,让她更加尴尬。

唐梵还挺享受这种感觉,语气轻松:“你好像很喜欢我。”

“唐博士,你以前可没这么自恋……”

“那是你以前没那么喜欢我。”

范慈恩发现他经常把天聊死,适才甜甜的气氛顷刻烟消云散,她总不能说‘是的,以前真没那么喜欢……’莫名地惆怅,然后还没等她的惆怅充斥头脑,就见他张开手臂。

“你还要抱抱吗?”他脸颊慢慢红了,轻咳了声,假装无所谓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抱,只是看其他人谈恋爱,好像男生都是这样安慰女朋友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用的,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果然,当人尴尬的时候就会假装自己很忙,话也变得很密。

范慈恩自然是乐意至极,青年的腰身劲瘦有力,抱起来很有力量,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她坐在轮椅上,这种姿势太累腰了,她那千年老腰快要扛不住了。

于是机智的少女开动脑筋,提议道:“咱俩换一下,你坐下,然后抱着我吧。”

有点奇怪,但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等唐梵坐在她的轮椅上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娇艳的美人面近在咫尺,他向来清冷的眼尾染上了些许情欲,体内的浪潮更加汹涌。

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她身上的花香味,像是一味致命的药引子。

年少时那些被压抑的感情,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毫无保留地、铺天盖地袭来,他抿紧了唇瓣,生怕那些情欲会惊扰了少女。

感情可以隐藏,但身体的变化无法掩盖。

那如海啸一般的喘气声,让范慈恩有些坐立难安,她的眼眸被泪水洗过,更加清澈,映照出他沉默的样子。

过了会儿,唐梵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哑:“别动。”

他是成年人,他也有欲望。

再清冷温雅的人,遇到喜爱的少女,也会难以自持。

他不知这种毫不掩饰的爱意,让从未见过的人感到害怕窒息,范慈恩猛地推开他,她跳下来,没站稳,跌在了地上,手腕很疼。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可事情已经发生。

“没摔伤吧?”唐梵顿了顿,刚才她下意识推开的那一下,仿佛还烙印在身上,他的心脏跟着猛烈一缩,身体都变锈了,许久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能自己站起来吗?我现在可能不是太方便。”

“我没事。”范慈恩压下眼眸,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对于情侣而言,好像是有些过激了,可是她那一刻真的害怕了。

她是喜欢唐梵的,这一点无需质疑,只是她的爱情太过于纯粹了。

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砖,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

范慈恩的思绪被这只白鸽带回了很久以前。

那时,她还是一个高中生,有次画室的老师组织大家一块儿去珠海的淇澳岛写生,非节假日人少稍阴凉的初秋,可以穿短袖半裙但略感清冷的时节,范慈恩找了个阴天无阳光的下午六点,坐在无人的栈道上,透着空气忧郁的气质,略带沧桑感,内心感受着红树林的风的声音,沙沙沙,偶尔一两声鸟鸣声。

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整个世界只有树叶沙沙声……既寂静又喧闹,既孤独又富足,既空旷又亲肤,既浩瀚又渺小,既有又无,既大又小,既空又实,像在银河系又像在细胞里。

远处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高个子少年闯入了她的世界。

她从未告诉过唐梵,其实她喜欢看他穿浅色衣裳,她不希望他的世界是灰暗的,如果可以的话,在黑白的世界里拥抱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