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求助范慈恩

少年时可以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拿出的爱意明晃晃,青年人大多谨小慎微,不为人知的夜晚思量过两个人的未来,不管做出何种决定都是违背自己的本能或理性。

蔺诚如在弯腰递伞的那一瞬,神识中的那杆天平就已经做出了最佳选择。

“韫玉,再见了。”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无比的温柔。

穿着笔挺大衣的蔺医生,在说完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雨中。

有些人注定只能停留在一段记忆中,强行结伴而行,只会造成更不好的后果,若非感情涌动,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举动。

头顶的月光清幽,深夜了造纸坊里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沈黎不时地端着一盆水出来倒在附近,直到最后一盆水倒在地面,沈黎才放下盆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歇息。

她处理了一晚上的石灰水,两条手臂都快僵硬的无法弯曲了,用拳头用力锤了锤肌肉才松了些,院子里的芭蕉叶都已经枯萎了,只剩下干枯的树叶和白雪作伴。

夜晚很安静,偶尔会从不远处传来积雪从树枝掉落的细碎声。

“吱呀”,身后的大门被人从里往外推开,黑黝的身影走了出来,头上戴着一顶厚实帽子,嘴边叼着一根长烟斗,蔺老爹将夹在衣服里的暖手袋给了沈黎。

“里边都收拾好了?”

沈黎把暖手袋抱在怀里,原本的疲累都少了许多,她点头应道:“嗯,水池里的脏水都舀出来了,就是还需要在清洗一下。”

“老天爷不让你个女娃来做这事儿,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合。”蔺老爹长吸了一口旱烟,拖着身子往里走,他走了几步,又道:“年也过了,你还是早些回学校吧,省得在家里一天想东想西的,耽误时间。”

“我不回去!”沈黎站起身,抱在怀里的暖手袋跌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她赶紧捡起拍了拍上边的雪,好在并未打湿多少,“一天没造出纸,我一天不走。”

“霁崖都没了,桑树也没了,你要用什么来造纸,光有想法没有用,得有原材料才行。”蔺老爹知道自家闺女性格,倔起来比牛犊子还要强三分,劝不动她,只好拿现实说话。

沈黎顿时哑口无声,她回身望向造纸坊里的空****的水池,在不久之前还装满了砍好的竹料和霁崖,可是现在所有的材料都被那一包生石灰粉毁掉了。

她歪着身子站在雪地里,不肯松口,仿佛只要一直盯着水池,那些原材料就可以重新复原。

“这就是你的命运,黎丫头,好不容易考上了省外的大学,就别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了。我让人给你买了机票,早些回去吧。”黎老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他自然是希望沈黎能够多留几天,可将她留下来只会耽误她的学业,她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怎么能够把时间浪费在这儿。

“你哥在电话里特意交代过,从这个月起给你多转两千块钱生活费,以后别为了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口气闷在嗓子眼,沈黎哽咽了,她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才终于发出声音:“不用给我转钱了,我现在每个月赚的钱能够养活自己,之前你们给我转的钱,都存在账户上没有动。”

自从知道是被蔺家收养的弃婴后,沈黎就有意地不去动用蔺老爹和蔺诚如转给她的钱,这也是她为什么热衷于在外面给人接单,她已经能够通过手艺养活自己了。

“我回家造纸,不光是为了钱,可能师父您不知道什么是昙页装书,但你一定知道咱家的造纸坊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如果不是出于热爱和信念,您怎么可能支撑造纸坊那么多年。”

灯烛晃了晃,连带着灯下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了几下,蔺老爹的心就如这影子一样。

“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证明自己多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吧。”倔强的姑娘亦如从前被罚那样,径直跪在了寒冷的雪地,冻结实的地面跟直接跪在铁皮上没有任何区别。

沈黎打直背不肯弯腰屈服,她的脸上泪痕斑驳。

犹如一把剪子在绞乱蔺老爹的心肝脾胃,他这个年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看过,唯独不忍见孩子受委屈,从前罚徒弟们都是为了督促他们认真学习技艺,通常是徒弟们受罚,他跟着受苦。

他握紧了拳头,硬是忍住了回头让沈黎起来的想法。

“你即便是在这儿跪一晚上,我也不会答应的。”

“那我就在这儿跪到您答应为止。”

多倔的黎丫头,蔺老爹一挥衣袖往里走,大门没有关上,正厅中的挂像前亮着两盏红灯,供奉的瓜果飘香,算是今晚的唯一慰藉。

寒气透过衣物往膝盖处的骨头严丝合缝地钻,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冷意从背部脊梁一路攀升到了颅顶,让人意志开始昏沉。

不行,一定要让师父答应才行,现在大雪封山,想要去山里找霁崖根本不可能,除非从蔺老爹那里再拿到一些霁崖,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在开学前拿着造好的成品纸张回去。

好冷好冷,身体中的热量被风吹得都快没了,她脸上挂着的泪水都成了冰块,刺痛的厉害。

当初答应了范慈恩要帮忙,就一定要兑现承诺才行。

沈黎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在社交平台上对她的窥视,就感到很抱歉,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在两人的交往中,她早就和范慈恩有了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往来,她们拥有同样的热爱的事物。

从前那只习惯性躲在阴暗地下沟中仰望天空的臭老鼠,已经完美蜕变,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女孩。

在沈黎和自己想要起身躲避风寒的意志交涉的关键处,放在外套衣兜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艰难地动了下手,取出手机。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喂,你那边风好大啊,我有点儿听不清你的声音。”

沈黎抿了下被风吹裂开的唇,有血腥味流出,她语气平静道:“找我什么事情?”

那个不堪的秘密被戳穿后,两个好朋友的第一次通话,沈黎很庆幸此刻没有人看见她的狼狈状况,眼角的泪水都被冻住了,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从唐梵那儿知道了你早就关注了我一个社交账号的事情。”

沈黎用手掌捂住耳朵和手机,让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你和我之间的友谊是真实的,至于为什么你来到我身边,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能理解吗?”

温热的泪水再次从面颊流过,沈黎任由泪水奔涌,她担忧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没有走向最糟糕的结局。

“范慈恩,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我发誓一定会的。”

头上披着柔软毛巾的范慈恩也如释重负,她用毛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长发,从灯会回来后,她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刚去洗漱完就给沈黎打了电话。

“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这是作为我好朋友的特权。”她听出了沈黎那边的风声,误以为对方心情不佳在室外吹风。

这么冷的天气,长时间在外吹风很容易感冒。

沈黎扑哧笑了下,她索性把外套的帽子兜在头上,终于热乎了一点,呼啸的风声也小了许多,如果忽略掉膝盖处的疼痛的话,还算不错。

“我现在就很不开心,好不容易凑齐了那么多原材料准备造纸,谁知道那么倒霉,被人投放了生石灰粉在水池中,一池子的竹料和霁崖全都毁了。”

“慈恩,我们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纸,那你就没有办法在上边绘画了。”

生石灰粉加入水中会产生许多热量,幸好沈黎习惯打开灯查看水池中的情况,并没有直接伸手触碰竹料,可是盛出那些脏水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她的手掌心有不少的细小伤口,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仍然会疼。

电话那头的范慈恩皱着眉头,看来最近几人都很不顺利,不过有句话说的话,风雨后总会见彩虹,现在的一切苦难都是对于他们的考验,只要熬过了这些,他们就能够看到最美丽的风景。

“你需要什么原材料?那什么叫做霁崖的东西在其他地方可以找到吗?”范慈恩是个养花之人,别墅里的花园中种植了不少珍稀植物,要不是别墅失火还没有装修好,她现在肯定下去在花园里找找有没有霁崖。

沈黎怪自己的脑袋都被风霜给吹僵硬了,放着一个小富婆不去找,在这儿干跪着耽误时间,她起身道:“霁崖是一味中草药,并非主要材料,造纸的竹料我们这儿应该还能够找到,霁崖极为珍贵,只在深山才有,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了。”

“要是你方便的话,就帮忙找找吧,我趁着还没回学校之前,尽快尝试制造一批纸张出来,你可能没有见过蔺家造出的纸张,跟徽州的洒云纸质量不相上下,我保证你见了一定会爱上它的。”

范慈恩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霁崖’,她赶紧扶着轮椅一步步挪动来到了桌子旁,抽出一支笔问清楚到底怎么写。

“你最好还是寄一个样本过来,我怀疑这个霁崖是你们当地的土话,不是植物学名,可能会影响查找结果。”

几天后,手机上传来一条快递信息。

“糟了,怎么还是填写的家里的地址,看样子得麻烦快递员再转寄过来了。”范慈恩一边念叨,一边放下了筷子,她现在还暂时住在酒店里,中午和继母在酒店用餐。

陈慧闻言道:“什么快递,我下午要回去监督一下进度,你要是放心的话,就让我帮你带过来吧。”

没想到她会主动帮忙,要是其他小物件范慈恩也就答应下来,可从沈黎的对话中可知这霁崖是她好不容易才弄来的,恐怕不能随意交给其他人,万一搞丢了。

“那正好我们一块儿回去吧,我也想去看看现在装修到什么程度了。”

被范慈恩拒绝了,陈慧倒也没有生气,之前她们就像是冰火不相容,能够安然无事地坐在同一张餐桌吃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并不强求别人会做出什么母慈子孝的假样子。

别墅内,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在给墙壁刷腻子粉,地上铺了许多报纸,避免腻子粉掉在地上影响到砖面。

“你们这个进度有些慢了,还是要抓紧时间,又不是不给结工钱。”陈慧四处检查房子的情况,时不时指出某个没有做好的部分,她找了一顶安全帽给范慈恩戴上。“这样安全点,房子里在搞装修,万一掉东西下来砸到你。”

范慈恩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她的关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闷声点了下头。

等陈慧往楼上走去后,她才伸手摸了下头顶的安全帽。

“快递放门口了!”

是快递员的声音,范慈恩收回情绪,往门外走去,见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快递员,寄来的快递盒有些大,跟她的轮椅宽度差不多了。

“哎哟,你这个快递可不好拿。”快递员扯下单子让她签名,然后用手机扫描了一下入库签收。

范慈恩也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个快递盒拿回去,她刚想让对方把东西放在膝盖上,就听见身后的二楼处传来声响。

“放着吧,我待会儿下来帮你拿。”

透过之前被唐梵扔出的石子儿砸烂的彩色玻璃窗,可以看到陈慧的那张脸,她的一头褐红色长发随意扎起,身上的凛冽气质收敛了许多,仿佛困顿了她许多年的尘埃被一扫而净。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有一部分外国人的血统,面容比一般人更为立体,特别是上半张脸的眉骨部分,眼眸很深邃。如果是年轻时候的陈慧,应该会获得很多男人的喜爱。

只需要一个眼眸,就能够轻易虏获人心。

陈慧和记忆中温柔、恬静的母亲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人。

“要不然还是在这儿拆了吧,不然带着这么大的纸盒回酒店也不方便。”二楼处的陈慧很快走了下来,她找工人要来了一把剪刀,得到范慈恩的允许后,顺着纸盒的接口处很快拆了下来。

被塑料纸包裹的一株七叶植物,根部还包着厚厚的一大团泥土,加上天气寒冷,所以才没有死去。

“哈啾。”拿着霁崖的陈慧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连忙把这株植物拿远一些,另外一只手捂着口鼻,声音有些闷,“怎么寄的这个?”

“是我朋友寄来的,她现在急需要大量的这种植物,所以拜托我帮忙找找。”范慈恩主动把霁崖拿了过来,瞧着这株植物的样子有些眼熟。

陈慧揉了揉鼻子,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她都怀疑是范慈恩在故意整人了,没好气道:“这种玩意儿还需要特意找嘛,你之前在花园里不是种了很多?”

“哈?”就连范慈恩都惊诧住了,她花园里有很多霁崖,作为花园的主人,她怎么不知道。

陈慧见她这副模样,恐怕是连这回事儿彻底忘记了,提醒道:“你忘了,你小时候有回爬了只四脚蛇到你房里,你吓得让人挖了很多防虫的植物种在房子附近,那些植物就跟你说的这个霁崖一模一样。”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范慈恩耳根子有些热,她倒是会找好东西,居然挖了很多珍稀霁崖种在自己家门口,那正好不用到处求人了。

“麻烦慧姨帮我把院子里的霁崖全都挖了吧,我寄给朋友有重要用处。”

“这个……”陈慧面露尴尬,她要是早知道这些东西用得着,也不会找人全都挖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那些霁崖,全都让人挖了。”

范慈恩险些吐血,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你不是故意让保姆打印了一张照片给我看,我看后一生气,就让人挖了你种的芍药和绣球花,其中也包括了后院的那些霁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