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白蜥蜴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承认吧,即便是面对成功率极低的一台手术,你们作为医生,不也是竭尽自己全力去争取成功吗?”
虽然几人所学专业和身处的行业各不相同,但是大家都有同样一颗为事业奋斗终生的滚烫心脏,口头上说着要规避风险,当真正遇到危急状况的时候,谁又不是率先冲了出去。
唐梵沉声道:“如果连你自己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又怎么能要求沈黎放弃自己的理想。她热爱自己所学专业,愿意为其付出所有精力和心血,你身为兄长,应当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击她的自信心。”
蔺诚如站在对面,与唐梵久久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男人谈论正经事,不得不承认,唐梵是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
“追寻理想和正视现实,这两点并不冲突,我觉得聪明人更应该想办法将两者结合起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而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味追寻理想忘了现实的残酷。”
蔺诚如双手插兜,雨丝顺着他的额发下滑,眼镜镜片上充满了水雾,可是他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就像是在和老天对抗一样。
他治病救人是不假,这跟他正视现实没有任何冲突的地方。
“很难达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事实就是理想和现实,往往只能选择其中一项,而弃下另外一项。”唐梵把伞重新撑起,递给了他。
在他看来,蔺诚如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理想主义者,他只是没有遇到理想和现实冲突的那一天而已,现在没有遇到,不代表以后不会遇到。总会有那么一天,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与其到时候纠结、痛苦,还不如早早地就选择了一条道路走到底,不管发生了任何状况都不会心生波澜。
围观了两人对话的范慈恩,操控着轮椅上前,她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刚才说沈黎想复原的那个装帧技艺,是我找到她求助,你要怪别怪她,怪在我身上吧。”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并不觉得痛,反而让被焰火炙烧了许久的心脏变得安宁。
“你听说过木匠亢文景的名字吗?千年不腐,形状似昙花旋开,千百种图像绘成十二幅美人图的昙页装书是他此生最伟大的发明,可惜当时时局动**,朝代更迭,再加上知己凋零,昙页装书只出现了短短数年便失传了。”
范慈恩仰面闭上了双眼,任由雨丝打在脸上,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清秀的面孔,那个人站在书桌边上提笔写字。
“我有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他在世时,曾经无意间提到过昙页装书,这么美好的工艺和他一样的短暂的来过人间。我想让昙页装书重现人间,让世界上的人都看看这种艺术品。”
美好的事物都过于短暂,这是令范慈恩觉得悲痛的一点,擅长摄像的人可以用镜头留下美好,擅长绘画的可以用画作留下美好。恰好她有绘画的技艺,那么为何不能借用这种形式和书籍的形式长久保留美好。
不必去到她的内心世界,便可以通过肢体语言,感知到她此刻的复杂心境,蔺诚如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想安慰她几句,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怎么会是范慈恩呢?
复原消失千年的装帧技艺,分明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心甘情愿地付出精力去尝试?
蔺诚如一向理性的头脑,被范慈恩和沈黎他们的赤子之心给震惊到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甚至开始发疼,或许是淋了雨,才引发的病痛吧。
“我不懂你们。”他的声音艰涩,说出这句话比用刀子割肉还要疼上几分,不得不承认,唐梵才是最能够与范慈恩共频率的人。
范慈恩听后,笑了下,“你不需要懂我们,只需要相信我们能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就好了。”他们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从未想过会获得大众的理解,大众只要能够看到最后美不胜收的成品就好了,痛苦、艰辛、苦楚……这些东西就由着他们来接收吧。
往常只是当她还是记忆中那个在网络上连载四宫格漫画的“韫玉”,殊不知她早已经有了变化,她有自己的理想,不该再用旧观念去看待她。
“你说得对,我不需要懂你们,我只要相信你们就好了。”蔺诚如压在心头的巨石,悄无声息地消失,他取下被雨水打湿的金丝边眼镜框,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戴上。“看来今天挺适合谈心的,我也跟你们说一个秘密吧。”
蔺诚如说着话,举起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沿着中指的指节处稍微用力,竟然将那节指头取了下来。
“我的手指是残缺的,就跟天边的残月一样,并不完整。”
这是他一直隐藏的秘密,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其他人,但是今晚在灯火通明、游人如织的花灯节,他突然就想吐露自己的心思。
难怪在台湾摔倒那次,被蔺诚如扶起时,范慈恩就觉得他的手指有些不对劲儿,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有问题。
等两人都看清楚之后,蔺诚如又把那节假手指安装回去,张开手掌,再重新合拢,好似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从小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医生,为此一直保持班上前三名的好成绩,可是后来出了意外,一直通体雪白的野生蜥蜴咬伤了我,它吞下了我的手指,随后消失在了山林中。”
白蜥蜴离奇地出现,又离奇地消失,就像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可是梦醒后,他的指尖鲜血流淌,那一节中指再也没有找到。
村里人都在传这件事,说是蔺老爹前半生在山上砍伐了太多的霁崖,那只白蜥蜴就是守护霁崖的神物,咬伤蔺诚如都是报应。
所以,这件事成为了蔺老爹的心病,他身体日渐不好。
“许多人说我不可能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了,毕竟一个残疾人怎么拿手术刀,可是我现在不还在医院里实习,手指的残缺并不影响我高分通过考试。”
蔺诚如身上那股让人讨厌的纠结劲儿彻底消散,他罕见地露出温柔的一面,把伞遮在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头顶,“你知道的,我今天与你说这些,不是想要获得你的同情,只是想告诉你,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再不可能的事情经过努力,最后都终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