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
26年前,范明阳8岁。
母亲被医院确诊为肝癌中晚期,但医生也说,还有化疗的指标,有延长生命的希望,有奇迹发生的可能。
当然,这需要一笔钱。
父母有点积蓄。但是父亲有私心,不想让这钱打水漂,想要留着再组建家庭。
母亲不知道有没有看出父亲的小心思,总之默认了,她只是不断对父亲重复,钱要留给范明阳,给他上学,结婚用。
父亲把母亲接回家,依旧每天上班,疏于照顾。很多时候,照看母亲的任务落在只有8岁的范明阳身上。
范明阳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天天缠着父亲,央求、哭闹,甚至以自杀相要挟,让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救母亲。
终于,父亲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母亲肯定是要救的,但是也不能花太多钱。更何况医院的意思是钱花了,但人不一定能留住。
那么莫不如找个民间大夫,使用偏方试一试。运气好的话,钱花得少,人还能留住。
只有8岁的范明阳不懂这其中的差别,只听到了父亲愿意救母亲,而且民间大夫和偏方比医院更厉害,能治得好母亲。
那个年纪的孩子,听信甚至迷信父母,是本能。
有一天放学回家,范明阳看到了牛长荣。只不过那个时候,牛长荣对外宣称,他姓杨,人人都叫他杨大夫。
父亲见范明阳回来,赶忙把卧室的门关上,让牛长荣大夫单独给母亲诊治。
范明阳想看,父亲阻止,说诊治得脱衣服,大夫需要从体表去观察和摸索,癌细胞都扩散到了哪里。
那之后,牛长荣每周来家里两次,给母亲针灸。
一次,范明阳听到了房间里传来母亲的哭声,他偷偷推开一条门缝往里面看。
母亲平躺在**,身体的中间部分被牛长荣的身体遮挡,只露出**的小腿和肩膀头部。
牛长荣的双手在母亲的身体上摸来摸去,按来按去,拿针刺来刺去。
母亲忍不住哭泣挣扎。
“别动,这是治病,你还想不想好了?你丈夫是花了钱的,你可不能浪费。”牛长荣厉声指责母亲。
8岁的范明阳不懂,只觉得母亲是怕疼。可是治病哪有不疼的?
等到牛长荣走了,范明阳去安慰母亲,鼓励母亲勇敢。
过了一个月,牛长荣对父亲说:“病情比想象中严重,深刺针灸也不管用。不如试试火烙疗法。”
父亲问:“火烙疗法是什么?”
“癌细胞怕热,是可以烫死的。用烧烫的金属,去烙烫皮肤,让热量透过身体表面深入到里面的癌细胞。当然,疼肯定是疼的,但是癌痛本来也疼。
“具体这个火烙是不是比癌痛更痛,也是因人而异。我用过火烙疗法的病人有七八个,有三四个说,比不上癌痛。”
范明阳偷听到了这段对话,冲出来问牛长荣:“那七八个病人,都好了吗?”
牛长荣和蔼地抚摸范明阳的头,“那三四个能承受得住、坚持到最后的,都好了。”
父亲还在犹豫,范明阳哭着拉扯父亲的衣袖,苦苦哀求父亲同意。
“这个火烙疗法,很贵吧?”父亲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你放心,我跟那些医院不一样,绝不会趁火打劫。就还是按照之前的诊费给就行。只不过,每次治疗时间要更长一些,我得触诊更长时间,才能准确找到癌细胞扩散的位置。”
那之后,范明阳听到过三次母亲撕心裂肺地嚎叫,看到过四次牛长荣在母亲身上到处摸的景象。
再往后,他开始跟父亲一样逃避。牛长荣来诊治的时候,他也躲出去,或者是去同学家,或者是在小区里自己玩。
晚上,范明阳听到过父母低声吵架。
父亲责怪母亲是小人之心,是她自己心脏,才会觉得治病的方法脏。说上次去医院,不也是男医生给看的吗?难道是年轻的男医生看就行,年老的杨大夫就不行?
母亲又说,火烙疗法实在是太疼了。
父亲责怪母亲不够坚强,这种时候选择放弃,是辜负了他们父子俩的苦心。
后来父亲又让范明阳去劝说母亲。
范明阳跟母亲说,只要能坚持下来,就能治好。因为大夫说了,那些坚持下来的都好了。
母亲含着泪,艰难地默许。
又过了一个月,母亲病逝。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报警,警察抓了父亲,说他涉嫌虐待妻子。
范明阳赶忙站出来为父亲作证,说母亲身上的烫伤疤痕是火烙疗法,不是父亲虐待。
警察严厉批评了父亲。
父亲差点给警察跪下,哭得差点晕厥过去,大骂杨大夫是个骗子。
范明阳也大哭,向警察叔叔控诉:“警察叔叔,你们去抓那个杨大夫,是他骗了我们,他明明说,只要母亲坚持下来,就能好的!”
父亲把范明阳送去了爷爷家住了一个暑假,再回来时,父亲已经有了女朋友。
父母的积蓄还剩下不少,一半给了女友的父母做彩礼,一半用来筹办婚礼。
“报应啊,他跟那个女人只过了5年,他也得了癌症。女人抛下他,跑了。他又找到寄宿学校,说要跟我这个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
“这些年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终于明白了,当年牛长荣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他不但摧残了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精神。
“我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不但要承受病痛的折磨,还要遭受那样的侮辱。更加可恨的是,让她遭受这一切的人就是她最爱的亲人,她的丈夫,她全身心爱着的儿子!
“我妈她明明可以反抗的!可是我劝她,要坚持下去……我都做了什么?”
范明阳说到最后,情绪崩溃,双手攥拳,狠狠击打自己的头。
王恺赶忙控制住范明阳。
祁兴言躲闪目光,不敢面对这样的范明阳,只是嘴里喃喃念着,不知道是说给范明阳听,还是他自己:
“你当时还是个孩子。”
几分钟后,范明阳逐渐冷静。
“17岁那年,那个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也到了只能卧床的地步。我守在他床前,问他要不要试试火烙疗法。”
“他怎么说?”
范明阳冷笑,“他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没听到一样。我继续逼问,我根本顾不得他是弥留之际,我如果再不问个明白,就要永远背着这个疑惑的包袱,永远得不到答案。
“我甚至找了个熨斗,说可以学着当年杨大夫的样子,给他试一试。只要他能够承受得住,他就能好。
“结果他对我破口大骂,说我是大逆不道的畜生,要害死他这个老子。
“我其实就是想要他一个道歉,我想让他对我和母亲忏悔,承认当年的愚蠢自私。”
“你得到了吗?”祁兴言与范明阳感同身受,希望听到一个能让他稍稍欣慰一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