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红色赤地
外面似乎刚下过雨没有多久，空气里有非常刺鼻的味道，他们哪怕坐在车里也感觉到了那种气味，最后不得不全部带上了防护面罩。
周围一片空旷，树木植被都成了焦炭色，只余下根部小小的一块，原本还矗立着的废墟建筑全部倒塌。车轮碾过地面的红色软烂泥土，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后来开到正常的焦黑色地面上没有多久，轮胎就彻底报废了。
起先他们换了轮胎，然而另一辆车，曾半个轮胎在水坑里滚过，除了轮胎之外，连车轱辘也损坏了。他们这时才意识到，那些水坑里面都是腐蚀性极高的酸水，他们不得不合并了物资，抛下了这辆车。
那是一辆皮卡，幸好那车上座位不多，人也不多，朝其他车上稍微挤挤，总算能坐得下。
那之后，他们格外小心，尽量朝西面开，走焦黑色土地，远离红色赤地区域。
除了辐射走尸之外，他们也在这片土地上见到过还活着的人，不过这些幸存者没有他们走运，没能及时避入地下，虽然不处于爆炸区，没有死于核爆，但被超标的辐射和高强度酸雨侵袭了多天，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们的车子开到一半，歪歪斜斜停下，有人冲下车子，跪在那里开始呕吐，最后呕出的全是鲜红的血，呕着呕着又猛烈咳嗽起来，最后在同伴的呼唤声里，无声倒地……
顾寒星如今这支车队里，也有肺部出了问题咳嗽不止的人，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能活着从红色赤地上离开，已经非常幸运了。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多多少少都遭受了一点辐射，未来身体可能会出现问题，但只要此刻没有生病和倒下，他们就不能停下脚步，也不愿意去过多思考这一切。
因为想再多，也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之前那么多民众因为带致命放射性的黑雨逃离商城，可对他们来说，即便是商城这个污染区，也远比沦陷区要好。
那里除了焦黑色废土和红色赤地，已经一无所有，并且在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将持续一无所有。
……
红色赤地和酸水坑的描述让纪柠心明白了一些事，因为她改变了自己一家人的逃难路线，在春天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商城，所以曾经在她梦里出现的那种能瞬间腐蚀掉活人血肉的酸雨，他们不会再遭遇了。
那是核爆冲击区附近才会出现的可怕灾难，如果他们这次从商城撤离后，远离那个区域，遭遇那种程度的酸雨可能性会更小。
一般的酸雨，就算心疼房车不想被淋，普通建筑就能遮挡住，所以也没有了必须要避入玻璃建筑的顾虑。
“你原来那些队员呢？”纪柠心还是没忍住问了。
顾寒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侧头，一边转动着桌上的不锈钢杯子，一边看向打在玻璃墙外的黑雨：“合安城那晚后，我们先是撤离去了沣河以北，休息了一阵子，不过那里情况也不好。大地震造成了大海啸，海啸又引发了暴雨和洪水，灾区的感染一旦爆发根本控制不住……后来有几个队员在救灾时牺牲了，小召活下来了，但是断了腿，不能再出任务，因伤退伍……剩下的队员，和自己家人汇合了，主要执行沣河以北的任务……”
“那你呢？为什么又跑来沦陷区？”
顾寒星重新看向对方，和她视线对上，她再次笑了：“因为曾经有个人给我写过一张纸条，她告诉我，我现在做的事，是这场可怕的灾难里最有意义和最有希望的事。”
纪柠心心里漾起酸涩的暖流，她看着对方握着杯子的手，那不像是女孩的手，骨节粗大，伤痕累累：“可是这样太辛苦了，你也应该替自己多想想。”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需要，这种存在的意义。”她说着，迟疑着凑过去，伸手在纪柠心头发上按了按，“小丫头，不用纠结，也不用担心，我很强的，自从被你救过几次后命更大了，每次任务都能全身而退。”
纪柠心看着对方，沉默了两秒，突然问道：“饿不饿？想吃牛肉面还是汉堡包？”
顾寒星：？？
……
要是换做其他时候，顾寒星是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吃独食的。
但和这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正脸都没瞧过的女孩在一起时，属于特殊情况。
她的露营桌拿出来时就摆放的很有技巧，没有摆在朝着植物馆内部的一侧，而是摆在了房车和玻璃墙之间，加上周围乱七八糟的装饰塑料植物，在这个位置只要不是吃味道过重的食物，处于植物馆另一头的车队根本发现不了。
最终，对方进了一趟房车，将牛肉面和汉堡包都拿了出来。
牛肉面是盛在一个大海碗里的，似乎刚刚被人做好，面条是手工拉面，上面铺着一大层薄切牛肉、白萝卜片和葱花，牛骨汤浓郁鲜香，还是滚烫的。
汉堡包应该也是自己做的，圆面包里夹着厚厚的大块炸鸡，还有芝士片、西红柿片和脆爽生菜，和她脸那么大一个，被摆在瓷盘里。
还有可乐、椰奶、果汁之类的罐装饮料。
她将所有的食物饮料都推到她面前。
顾寒星眸光掠过食物，在沣河以北，食物没那么紧缺，这些还是可以吃到的，但在沣河以南，这样的食物有多珍贵和稀缺不言而喻。
对方能这样拿出来，这是对她的信任。
相比面前美食的香味，顾寒星内心更看重这份信任。
她没有多问什么，拿起筷子直接吃了起来。
房车内各种物资充裕，从末世开始纪柠心一家人就从来没饿过，此刻看着顾寒星吃了片刻，又开口道：“你们来商城补充物资的，结果却不巧碰到了这场黑雨，是不是？我已经准备了两袋大米，一箱方便面、一箱水果罐头、两袋脱水蔬菜，还有一箱火腿肠和一箱午餐肉，除了大米之外，都是速食，应该能解决你们被困这几天的食物问题。”
顾寒星摇摇头：“你先留着吧，这雨也不一定会下几天，目前食物还够，我们只要进了城区就能补充。我这边的队伍，也不全是队员，普通人的车队，情况总是复杂一些。”
顾寒星不是故意要和纪柠心客气，他们的确缺乏食物，但只要雨一停，他们就能直接去城区补，可如果从纪柠心这里拿了这么多物资，就等于直白告诉整个车队的人，这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车里面，物资充足的很。
时至今日，她的队员可控，但普通民众不可控。
她是可以武力镇压，可她一旦动了手，就是非死即伤，她是军人，真要走到这一步就太可悲了。
“情况……复杂？”纪柠心问着，原本只控制在周围一圈放哨警戒的精神力再次朝着车队休息的区域投放过去，开始细细查探。
……
路桐将铺着火腿肠的泡面端到露营小桌上，这附近打扫的很干净，桌子旁边摆着两张折叠椅，一个带着口罩用围巾裹着头发的女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她裹着很普通的衣服，哪怕没露脸，只是安静坐着，也比周围的其他人更醒目更好看。
她见到路桐过来，伸手拉下口罩，冲对方轻轻笑了笑，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孔，从前只能在电视里看到。
如今不仅近在咫尺，看着路桐的目光还温柔深情。
在这样的注视下，路桐的耳朵不由自主红了，他低头看着对方：“只有方便面了，随便吃一点吧，等进城补充了物资就好了，这里离沣河很久，等过了河，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嗯。”女人点点头，嗓音柔软，伸手拉住路桐，表示要他也和她一起吃。
路桐握住了对方的手，一起坐了下来。
另一侧的车队房车里，陈灵端了一小锅泡面走上了车，小锅里汤多面少，也没有任何添加的肉食。
她直接走向最里侧，掀开卧床的帘子，将泡面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轻轻叫醒了**的人。
躺在**的是个年轻男性，五官端正，醒来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他已经努力压制了咳嗽声音，可还是咳得撕心裂肺。
他从陈灵手里接过软布捂着嘴巴，努力平息着，好一会才停止。
软布被放下的时候，上面又多了一丝血迹。
他连忙将软布折好，放入枕头底下。
陈灵心疼的看着对方，又递了半瓶水给他，对方摆摆手，没接，也没吃面，又重新躺下。
陈灵的眼睛瞬间红了：“你这样是在自杀，你得喝水，得吃东西！我们已经在商城了，很快就能送你去医院……”
“商城的人……不都撤离了？”大潘靠在那里，安慰般拍拍陈灵的手臂，“更何况，这病没办法治……”
陈灵想到大潘变成这样的原因，眼底又浮起了怒色。
他们这几个同学，一路从苏城求生至今有多艰难？大潘从来都沉默寡言，可每次遇到事情也都是他第一个站出来。
他和她们三个女生非亲非故，可却做到了连家人都不一样能做到的这份责任。
灾难是可怕，但人心更可怕，避难队伍正式成立之后，路桐被推举出来当了队长，他对整支队伍来说，变得更加重要，一些事情开始变得不同。
每次只要出事，计划行动的是他，真正执行行动的却总是大潘。
重重压力和困境里面，就算是亲人都会有矛盾不和，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支队伍。
后来，庞玉死了，小青也失踪了，最初的小队伍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她至今犹记得路桐对着庞玉尸体崩溃痛哭的模样，他责怪自己，总是优柔寡断，没能管束好队伍里的其他人，他眼睛发红，自责万分，发誓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那个时候，陈灵是真的相信他会因为庞玉的死而改变。
可后来，队伍里又多了一个人，那个女人和从前在别墅区的小艺人不同，她是真正的国民女星，全国上下没有人不认识她，她性感美艳动人，她可怜柔弱却又可爱，她曾经光芒万丈，如今这份星光却落到了他们面前……
当初，对方走投无路投靠路桐的时候，他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没有出事就算了，可那天因为走尸潮引发了核爆冲击，因为这个女人和路桐，原本已经跑下安全区域的大潘又回头去救人。
后来，路桐和这个女人下来了安全区域，大潘却没下来。
后来这个女人解释，是因为来不及了，当时必须得先关闭次一级的闸门，否则辐射会持续朝下入侵。
陈灵那天动手打了对方，好在后来，救他们的顾队在仓库角落找到了化学防护服，她和她一起返回上层，重新打开次一级的闸门，救了被关在外面的大潘。
可当时大潘已经遭到了辐射，哪怕被她们救回下层，身体也已经垮了。
大潘是自己选择回头救人的，所以他不怪路桐。
可陈灵知道，他是因为心死，一路一起走来的同伴，在最关键的时候，只顾着救自己的女人，却舍弃了兄弟。而他选择去救这样的兄弟，是他活该，是他不死心，对路桐这个兄弟还有期待。
结果，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
陈灵红着眼睛，死活喂了对方一些水和几口面。
大潘坚持不住，再次躺下，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又拉住她，压低声音开口：“我时间不多了……记住，如果发生什么情况……就跟着顾队走，不要再理队伍里这些人，我知道你可怜那几个孩子……可队伍总会散的，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