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花主滤镜真的强

郡王府布置得很清雅,池塘花鸟,山石树木,处处都透着别致,看得出来,王府修建的时候花了巧心思。

沈映雪状似不经意道:“府上是你母亲安排修葺的?”

“不是呀,我嫡母去得早,姨娘也在我三岁那年没了,我记得这边是我五岁那年重新改了格局,应该是爹爹出的主意吧。”

“令尊是个精细人。”沈映雪说。

虽然有马赛克,但是并没有全部打码,沈映雪看到的那一部分,就能感觉到江南水乡的温柔小意,不像是忠信郡王会亲自做的事情,更像是在讨哪个女人欢心。

“到前面去就不好抬着走了,你要不要下来自己走过去?”祝凌皱着眉,“我虽然不在意规矩,在爹爹哪里,还是得讲究一下,你这么去见爹爹,实在失礼。”

“停下。”沈映雪说完,步撵停下来。他坐在高处,定定地看着棉花糖,“调头,回去。”

“诶?怎么啦?为什么要走?”祝凌懵懵地看着步撵调头,两三步追上去,抓住沈映雪的衣服,“你不会是生气了吧?这就生气了?”

沈映雪甩开他,敲了敲椅子扶手,“走。”

“请留步,花主请留步。”内院跑出来一个下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胡须很长,眉目慈祥,他赔着笑脸,“二公子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花主,还请恕罪。您大人大量,不要与小孩子计较,王爷特意更衣,正等着与您相见呢。没有那么多规矩,您这边请。”

祝凌看着管家,这位吴伯伯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好多事情,都是吴伯伯教他的,怎么到了花主这里,就换了一副面孔?

沈映雪没即刻答应,管家又说了些好话,才劝动他调头,摆足了架子,让王府的人看得面面相觑。

“不过是个江湖人罢了,竟敢不给王爷面子?王爷也是,怎能如此顺着他?”

管家听到底下人的话,疾言厉色:“别胡说,误了王爷的事,拿你们试问!”

簪花巷的人抬着沈映雪来到堂屋,王府的仆人过来,去掉了几张椅子,步撵直接变化一下,落在桌子旁边。沈映雪就像主人一般,借着身体不便,丝毫不客套。

忠信王从外面进来,“花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沈映雪淡淡道:“不敢。”

祝清仪看了祝凌一眼,觉得他在这里有些碍事,与沈映雪寒暄客套之后,便让祝凌出去自己玩了。

祝凌虽不愿意,但还是不敢反抗父亲,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眼沈映雪,见花主没有阻拦的意思,乖乖离开了房间。

祝清仪打量着花主。

这个人今日没有遮掩面容,确实如祝让所言那般,面容清丽诡谲,气势强大,明明没有几分女气,却因为脸上的红色抬起,多了几分阴柔。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锐利,冲淡了那种艳丽感,只会让人觉得畏惧。

花主比他想象中更强势,也更傲慢。

他有这个底气这么做,这人虽是最近才有的名声,却一点都不畏惧外界的纷争,恨不得把浑水搅得更乱一点。

这可就难办了,花主实在太不好掌控,谁也不知他的弱点在何处。

“我听说过你。”沈映雪压低了声音,看着这个男人。

忠信郡王在他眼中也有马赛克,这个马赛克很奇怪,充满了违和感。沈映雪眼中的他,脑袋的部分像是被p上了一张画。

画上是用工笔细细勾勒的美人,云鬓细眉,面若桃花,唇上胭脂轻点,金翠步摇细巧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只可惜这画,只有美人的脑袋,没有下半部分。

明明是个很美的女子,沈映雪看到她,心里想起的却是画皮之类的奇志怪谈。

他有点害怕这个人,他的棉花糖儿子,比这副美人图无害多了。

沈映雪敛眸,尽量将视线放在他的脑袋以下。

祝清仪身量不算高,甚至有些纤细,他穿的衣服很板正,玉带勾出的腰肢纤细。只是他气质过于沉稳,行动之间也很规矩,看起来是个很严肃的人,给人的压力很大。

沈映雪说:“忠信郡王素有贤名,江南百姓,没几个不知道您的。像您这样的人,怎会委下身段,亲自面见我?”

“你既然已经和让儿结盟,有些事情小王便不瞒着了。让儿做的事情,有一半是出于我的授意。小王与花主目的一致,那便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确实该见一面。

“只是尚未来得及邀约,正巧祝凌遇到了你,也算是缘分到了,坐下来聊一聊,喝杯粗茶,又有什么要紧?”

祝清仪的声音听起来与他的体型很般配,温润儒雅,不急不缓,一听就知道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不像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沈映雪说:“原来如此。”

祝清仪命下人离开,沈映雪也让那些抬轿子的出去,只留下韩敬一个人在身边。

“这位是我的义女,名叫晶儿。我素来疼爱她,簪花巷日后也会交给她来打理,她不是外人。”沈映雪介绍了一下韩敬。

“晶儿姑娘。”祝清仪朝韩敬拱了拱手,“姑娘也请坐吧。”

韩敬道:“不必,我站着就好。”

祝清仪没有再劝,他看着花主,目露精光,“花主应该知道,我儿先前也有个朋友,名叫凌云。”

沈映雪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他和这个王爷似乎没什么好聊的。只是他把忠信郡王当做对手,才顺势前来,与他相见。

所谓知己知彼,至少明白他是什么人,才能再对上只后有些胜算。

这个忠信郡王倒像是跟他打的主意不太一样。

他早已通过手下的眼线了解到花主的为人,无须亲自与他相见。但是偏偏他过来了,还说起了无关的话题。

沈映雪听到“凌云”二字,立刻警觉。

祝清仪道:“外面都在传,凌云是你的儿子,这是真的吗?”

沈映雪道:“难道还能有假?”

祝清仪笑了起来:“真真假假,我清楚,你也清楚。凌云之前就住在王府后面,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明白,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突然消失不见。我的人过来回了消息,说是亲眼看他去了簪花巷。”

沈映雪记不太清当时的情况了,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依然神情冷淡:“王爷的意思是,我绑架了凌云?”

祝清仪叹了一声:“凌云到底是我儿的朋友,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就任由祝凌与陌生人交友。凌云的底细,我还是清楚一些的。花主要是说他是你的儿子,别人能信,我却是不信的。”

沈映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面的韩敬却是紧张极了。

这个忠信王话里的意思是,他知道义父的真实身份!

义父瞒的这么深,这人竟然知道。

他究竟有多大的势力?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义父的?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的目的,真的是统一江湖,争取上面那把椅子吗?

韩敬怎么觉得忠信王更像是来杀人诛心的?

他看了看沈映雪,发现义父依然低眉敛目,丝毫不为所动,不禁更加敬佩,义父沉得住气,比那老王爷更加有城府,完全没把王爷的话放在心上。

说不定义父早就知道了这人的监视,故意暴露在他面前,就是为了骗他咬饵上钩。

义父钓鱼的技艺,实在高超,无人能及。

想钓上来大鱼,除了合适的地点、天气,肥美的鱼饵,精准的力道和观察力,剩下的就是耐心。

韩敬自认为前面几种虽及不上义父,在同龄人中也算厉害,可是唯独耐心,他最欠缺。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义父才特意带他出来,用行动教导他。

沈映雪完全懵了,他记忆有缺,好多东西都不太清楚,只隐约有点印象。听到祝清仪的话,知道这个人没被花主给骗了,似乎还清楚真相,沈映雪就懵了。

这该怎么回?

他这个脑子,万一说错了话,踩到对方的雷点,那就真的暴露他其实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了。

沈映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他开始微笑,笑得毫不心虚,直直地盯着王爷脸上的那张美人面。

只要他笑得足够变态,别人就会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神经病。

花主的反应完全出乎祝清仪的意料。

他轻轻蹙眉,接着舒缓开,直视花主。

看来花主并不意外他知道凌云的身份。簪花巷就在江南淮城,凌云来到江南之后,大概就暴露在花主的视线中了。王府对凌云的监视,花主也清楚得很……

如果是这样的话,花主把凌云藏起来,对外宣称他们是父子关系,那就是有备而来。

凌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魔教不在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没那么要紧。看来花主是想利用凌云在对付自己啊……

祝清仪道:“怎样你才能放了凌云?”

又来一个抢凌云的?

沈映雪不明所以,回忆着脑海里为数不多的记忆:“王爷很在意凌云?我以为您没把他放在心上呢,毕竟您对祝凌,也不是很上心。”

刚才的谈话中,王爷说起祝让时,称呼他为“让儿”,谈到祝凌时,直呼他的姓名。

沈映雪看不到他的神态,但是能听见他的语气,再加上原主超鬼的直觉,不难看出来忠信王对祝凌的态度。

也就是祝凌神经粗大,什么都没感觉到,不会因此而伤心。

忠信王连祝凌都不在意,怎么会在乎他的朋友?

祝清仪用茶杯盖子拨了拨茶水,轻抿一口,摇头说:“不一样,这两个孩子,怎么能一样?”

沈映雪说:“都是你的孩子,如何不同?”

“你也是做父亲的,应该知道,哪怕同样的骨血,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总有一点偏爱。”忠信王说,“你对这个女孩,不就比对待你的那个孩子上心吗?”

沈映雪在脑子里把自己的儿子列出来:凌云、晶儿、诸成玉。

忠信王知道凌云不是他儿子,所以这句话说的是晶儿和诸成玉。

刚才沈映雪明确说过,会让晶儿这个义女继承簪花巷,话里的意思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诸成玉,什么都没有。

这人是在说他偏心吗?

沈映雪为自己辩驳:“成玉心思单纯,又身体不好,身上带着残疾,无法担当大任,自然是晶儿更可靠些。王爷与我可不一样。”

“凌云和祝凌,对我来说也是如此。花主可知道,凌云的生母是被祝凌的母亲害死的?”

沈映雪没搞懂,怎么就突然转到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又屏蔽我的听觉了?]沈映雪问。

[没有。]系统一直在看着,他也觉得沈映雪很神奇,[你语焉不详,神态又过于笃定,他可能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什么都清楚。]

沈映雪无语:[这就是传说中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吗?]

沈映雪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知道的信息也很少,之所以故作深沉,完全是因为听不懂……这也能套出话来?

沈映雪眼神愈发坚定,笑容更加故作深沉,“后院中的私事,向来就那么多,除了对女人下手,便是对孩子动手。看来王爷治家不严,没能护住妻儿,倒是拿妾室来撒气了。”

韩敬为沈映雪捏了一把冷汗。

对方毕竟是个王爷,还和江湖有勾结,难保王府里就没有什么厉害的高手。哪怕义父已经和祝让结盟,把王爷激怒了,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带的人太少了,韩敬自己也不敢说武功到了一流,莫非义父的武功又精进了,才如此有恃无恐?

沈映雪的虚张声势,又骗过了两个人。

祝清仪没有像韩敬想象中那样发怒,反而苦笑一下:“你说的不错。”

沈映雪轻轻哼了一声。

“当初张侧妃丢弃了我两岁的孩儿,又谋害我的正妻,只是那时候我被她迷惑,蒙蔽了双眼,直到王妃离世才幡然悔悟。可怜我孩儿下落不明,我日日念着他,派人四处寻他,直到不久之前,才找到他。”

沈映雪:“他就是凌云?”

“不错,正是凌云。”祝清仪道,“那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只可惜在外面受了太多伤,身体差得很,精神也不好,我有意弥补他,却又担心将他卷入这些杂事里。

“以花主的手段,恐怕早就猜到凌云是我的孩儿,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敢问花主,怎样才能把那孩子还给我?”

凌云来到江南之后,他暗地里做的事情不少,不论是赶着祝凌去交朋友,还是偷偷照顾他们,给那个叫荀炎的行方便,给凌云送补药,派人暗中保护凌云的安危。

那个叫荀炎的男人知道这一点,但是没有轻举妄动,恐怕是花主联系他之后,才毅然决然离开这里,搬去了簪花巷。

祝清仪也是后来才知道,荀炎竟是花主的人。

从凌云作为沈映雪出现时,他就进入了花主的视线,注定逃不掉了。

祝清仪不知道花主清不清楚凌云就是沈映雪,他觉得这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凌云也不会被藏得这么严实,他也不会自称为凌云的父亲。

祝清仪不敢透露这个信息。

沈映雪仇家太多,名声太大,花主要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就不会那么容易放人了。

“正如王爷所言,你我如今算是朋友,让凌云呆在我那里,又有什么不好?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受委屈。”沈映雪敷衍着给出答案。

忠信王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沈映雪光处理马赛克都很难,实在处理不了这个。他得回去问问荀炎兰锦他们,跟这两个人确定一下,为啥凌云突然多出来一个爹啊?

他该不会是在胡说八道吧?

而且听这人的意思,只是认定了凌云是他的儿子,没提到沈映雪的事情,估计还不清楚,沈映雪就是魔教教主。说不定他就是单纯找错了人,看着凌云年岁能对的上,就认他当儿子,好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从前的记忆,沈映雪一点都不记得,他无法做出判断,还是按兵不动为妙。

祝清仪听到沈映雪的话,并不意外。花主既然把那个孩子藏了起来,那就意味着他有自己的打算,没有完成目标,怎能轻易放人?

祝清仪说:“我与凌云二十几年不曾相见,花主怎么忍心?”

沈映雪没说话,笑吟吟地看着他。

祝清仪道:“到底血浓于水,花主也为人父,应当知道,做父母的心情。若你执意不肯放凌云归来,我退让一步,想去簪花巷看看他,花主可愿意?”

“若我依然拒绝,岂不是太铁石心肠了。”沈映雪可以接受这个条件,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王爷一面之词,实在无法相信。凌云又神志不清,我岂能轻易将他交给别人。”

祝清仪苦笑。

沈映雪问:“祝凌可知晓此事?”

“祝凌太过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让他知道这个做什么?”祝清仪说,“也请花主保守秘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他们图谋甚广,沈映雪这边还好,只有江湖上的压力,忠信王还有来自朝廷的压力,要是真的让凌云的身份天下皆知,恐怕会有很多杀手刺客跑到簪花巷里去对凌云下手。

作为凌云本身,沈映雪是不希望看到那种局面的。

忠信郡王又问了几句凌云的情况,沈映雪挑着自己记得的说。这个王爷果然像个慈父一般,听到凌云时日无多时会紧张,听到凌云情况稳定的时候,也会跟着松一口气。

沈映雪隐瞒下来江寒枫对凌云的复杂感情,应付完了祝清仪,看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我叨扰多时,是时候该离开了。”

忠信王没有阻拦,他站起来朝沈映雪行了一礼:“还请花主记得,我会亲自前往簪花巷拜访,届时请花主一定不要推拒。”

“好说。”

韩敬把那几个抬步撵的人喊进来,祝清仪看着他们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一点旧伤罢了。”花主看起来不想多说,“告辞。”

祝清仪见到花主之前,没有觉得这人有多厉害。与花主交谈之后,才发现他的侄儿说的不错,天底下似乎没有花主不知道的事情,对他升起了深深的忌惮。

宝贝儿子还在这人手上,祝清仪不敢摆架子,客客气气地跟着花主的步撵出来,亲自送他离开。

祝凌看到这一大群人出来,赶紧跑过去:“怎么这就要走?我还没来得及跟花主说话呢。”

“祝凌不得无礼,花主日理万机,你这毛头小子,哪里入得了花主的眼。”祝清仪说完,顿了一下,他大儿子认花主当爹了,该不会小儿子也想跟着认爹吧?他警告地瞪了祝凌一眼,让人带他去书房温习功课,跟着花主一起出了王府,目送他离去。

等走远之后,站在沈映雪身侧的韩敬忍不住问道:“义父,您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他就知道,义父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弄出来的凌云这个身份,肯定是照着忠信王府丢的那个大公子捏造的身份!

这一趟出门,韩敬跟着沈映雪学到了好多。

只可惜他没有那么厉害的先见之明,可以提前这么久开始布局。想要钓到小鱼容易,钓大鱼真的好难。

沈映雪无奈笑着问韩敬:“你怎么会这么想?”

韩敬把他当成什么了?他又不是神仙。

韩敬自动略过了表面的意思,脑补出来这句话的深意。义父这么说,一定是在考校他学习的成果。

但是现在是在外面,旁边还有簪花巷的人,韩敬不方便直接说出口。

他想了一会儿,用柔美的女声,模棱两可道:“荀炎是您身边的人,荀炎为凌云选的住所,也应当经过了您的授意。您让凌云与祝凌交好,应该就是为了今天这步棋吧。孩儿以为,您的心思应当不止这些,只是孩儿愚钝,暂时看不到。但是孩儿清楚,您不会无的放矢。”

听到这番话,沈映雪想起来他刚发现干儿子是成年人的时候,还很害怕自己管不住他。

现在看来,压根就用不着管,单是这个“爹”的身份,就足够让他脑补了。

沈映雪无的放矢的时候多了去了。

不过也多亏了花主思虑深远,城府深沉的人设,哪怕沈映雪做出再离谱的事情,别人都会觉得他有自己的目的。

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谁耐烦去猜他某句话背后的深意?

沈映雪对韩敬说:“你莫忘了,凌云是个疯子。”

韩敬愣了一下:“凌云是疯子,您却不是。”

沈映雪有些意外,“你觉得我不是?”

韩敬说:“您这般厉害的人也能叫做疯子,那孩儿只能算是傻子,天底下就没有正常人了。”

沈映雪能感觉到,韩敬对他过分尊敬,哪怕他因为马赛克,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时候,这个孩子依然很尊重他,不会像荀炎一样,因为他“发病”,替他做决定。

敢情这人一直以为他是在装疯。

沈映雪反思了一下自己,奈何记忆有限,真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给的误导。

可能也和花主一样,是因为戴了滤镜,才把他的行为过度解析,分析出了其他的含义吧。

沈映雪突然觉得这人设好稳,怎么折腾都不会崩塌。

回来簪花巷后,在院子里值班的下属小跑着进去,不一会儿猫猫头匆忙出来:“主人,您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兰锦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回来伺候沈映雪,发现沈映雪屋里没人,就找其他人询问,得知沈映雪带着人出门了,着急担心,但是无可奈何。

沈映雪有疯病,花主没有。

沈映雪不能用武功和内力,花主可以。

他不能表现的过于担心,否则会其他人会怀疑花主软弱。兰锦只能默默祈祷,主人出去这一趟,千万别遇到意外,若是真的有意外,韩敬一定会妥善解决。

听到沈映雪回来了,兰锦才踏实了。

沈映雪说:“没有留信儿吗?”

兰锦抱起他来,“没有。”

沈映雪笑着说:“我忘了,下次不会了。”

兰锦道:“我看您下次也会忘记,与其指望您,倒不如我好好看着点您。今日是我失职。”

进来房间之后,兰锦让其他人都退下,才把沈映雪放下。沈映雪坐了将近一天,腿都麻了,落地之后不停地再屋里走动。

兰锦问:“您去了哪儿?”

沈映雪道:“记不太清,让韩敬说吧。”

韩敬就知道,义父在兰锦面前也在装疯。他带着隐秘的优越感,回答了兰锦的问题。

兰锦大为震惊:“忠信郡王真的是这么说的?”

韩敬说:“当着义父的面,我不敢说谎。”

和韩敬不同,兰锦是知道沈映雪的疯病的。但是他也不能确定,当初沈映雪假扮凌云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现在的沈映雪也忘记了。

这件事情关乎到“花主”、“沈映雪”和“凌云”,不能随意定夺。兰锦思来想去,只能等荀炎回来再说。

韩敬问:“如果忠信郡王真的来见凌云该怎么办?”

兰锦看向沈映雪。

沈映雪说:“那就把易容卸了,任由他见。日后再戴上斗笠,等荀炎回来之后,再做一次易容。”

兰锦:“也只好这样了。”

荀炎和江寒枫去搞临江帮,临江帮在北方海河边上,一来一往就需要三天时间,去掉布局、杀人、栽赃嫁祸,怎么也要五天时间。

现在只过去了两天,荀炎没那么快回来,倒是忠信郡王那边等不及了,先是差人送信,会在夜半前来拜访。

诸成玉发现除了爹爹之外,猫大人和晶儿都有些紧张,腻在沈映雪旁边抱着他的手臂,小声问道:“忠信郡王是谁?凌云哥哥与他相识?”

他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忠信郡王是祝让的叔叔,四五十岁的年纪,怎么会和他的兄长有私交?

他要来看凌云,为什么不白天来,而是大半夜的过来?

猫大人和晶儿姐姐又在紧张什么?为什么爹爹没有情绪波动?是爹爹不在意兄长,还是爹爹喜怒不形于色,没有被他感觉到。

诸成玉眼睛看不到,就喜欢和亲近的人有肢体接触。沈映雪习惯了他这副小孩模样,本来诸成玉才十五,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大,而且他长得好看,那头白发最漂亮,沈映雪不排斥与他接触。

听到诸成玉的话,沈映雪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

问多了他没法答。

诸成玉刚以为凌云是他亲哥,结果就冒出来一个凌云的亲爹,沈映雪完全没法解释。

而且现在还没确定忠信郡王是不是他的亲爹,就算确定了也不会公布,何必多此一举,费心劳神地让诸成玉知道?

诸成玉听到沈映雪的话,垂下眼眸。

他不是小孩子了,废了宫主之前,他就已经经历过□□,对男人之间的腌臜污秽清楚地很。

诸成玉以前觉得,哥哥有爹爹护着,哪怕别人都说他是疯子且时日无多,也应该是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想到就连爹爹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哥哥委身伺候忠信王那个老男人。

明明之前很羡慕哥哥,诸成玉知道这件事后,那丁点羡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同命相连、兔死狐悲之感。

他紧抱着沈映雪的手臂:“爹爹,回绝了忠信王不行吗?”

沈映雪道:“此事有利无害,为何回绝?”

到时候他卸了易容,扮成凌云,和忠信王父子相认,再表现的疯一点,降低忠信王的心防,说不定能套出更多话来。

沈映雪还指望着这次见面套情报呢,不可能回绝,把忠信王撵回去。

诸成玉听到沈映雪冷漠的声音,心凉了大半。

凌云哥哥自幼在爹爹膝下长大,爹爹都这么待他,那他自己……爹爹的温情,又有几分真心?

诸成玉心中升起一股恐慌,这种感觉就像当初他的养父把他送到林子温那里是一样的。

他只是想有一个信得过的,不会伤他的人,在这冰冷的人间互相依偎罢了,到头来却发现,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

沈映雪感觉到了诸成玉的不对劲,这个软乎乎的少年,似乎太僵硬了。

他伸手摸了下诸成玉的额头,竟摸到了一手冷汗,关切道:“怎么了?你害怕忠信郡王?”

诸成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怕他做什么?这里是簪花巷,全是咱们的人,忠信郡王就算是王爷,来到簪花巷,也要按照这里的规矩来。”沈映雪安慰他,“放心吧,忠信王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诸成玉有被安慰道,但还是非常不解:“可是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见忠信王?”

“凌云是他儿子的朋友,他们之间确实有些渊源。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还要看看忠信王的反应。”

凌云是忠信王儿子的朋友。

诸成玉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却也知道现在已经时候不早了。

他以前没有想过凌云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看来,无论是凌云还是晶儿,都是跟他抢父亲的对手。

但是凌云一直没有出现过,晶儿也像下属一样,为父亲做事,父亲的全部温情,还是放在他身上,诸成玉才没有关注另外两个兄姊。

直到今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凌云还有晶儿对父亲而言是一样的。

以前忽略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凌云是什么人?他会武功吗?天资如何?样貌如何?他是什么时候疯的?为什么会疯?

他和父亲的关系如何?有和父亲闹过矛盾吗?

凌云疯了,父亲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是凌云疯了之后,父亲才收养晶儿姐姐做的义女?又或者是在他疯之前,晶儿姐姐就已经是父亲的义女了?

诸成玉深吸一口气。

凌云和那个忠信王的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忠信王迟迟不立世子,似乎对府上的公子也不亲近,为什么会在乎这个儿子的朋友?

簪花巷是花主的地盘,忠信王为何不顾自身安危,大半夜来到这里,只为了见见凌云?

诸成玉没经历过太多人事,但是他经历过很多□□。依照往日的经验,得出了结论。

或许凌云和他一样,也是以姿容换取利益的人。

他搭上了忠信王府的公子,又利用那个公子,结识了王爷,游走再二人之间,巧言令色,极尽魅惑,出卖身体,来父亲面前邀功。

后来他的事情暴露了,父亲愤怒极了,忠信王府的公子大概也知道了,他们一定对凌云做了什么事,凌云再也承受不住,疯掉了。

谁知忠信王对凌云却产生了情谊,一直想再见他一面。

父亲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但是不愿放弃忠信王的势力,做足了准备,让凌云和王爷相见,只求勾起王爷的怜惜,让联盟更加稳定。

如果王爷对凌云有情,应该不会在凌云神志不清的时候对他动手,就算是王爷想,爹爹也不会准许。

把所有的信息串连起来之后,诸成玉比刚才镇定很多,但还是隐隐不安。

要是父亲知道,他也曾出卖色相,委身于一个老男人,会不会生气?

“怎么不说话了?”花主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是在怪我不肯告诉你详情?这件事过于复杂,有些内情,连我也不清楚。你一个孩子,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诸成玉眨了眨眼睛,“爹爹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玉儿是个干净的孩子。”花主道:“纤尘不染,玲珑剔透。”

诸成玉听着害怕,他咬了下嘴唇,眼中蓄满泪水,“爹爹,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你是怎样的人?”沈映雪拿来手帕,给他擦眼泪。

诸成玉说:“我脏得很。”沈映雪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以为诸成玉依然把曾经受过的欺负,别人对他的辱骂放在心上,“脏的是其他人,不是你。何必用他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他人的过错?”诸成玉轻声念了一遍,“那凌云哥哥的过错,是他自己犯下的吗?”

沈映雪沉默了一下,“是。”

要不是他心血**,想到了凌云这个名字,压根就不会掺和在这么复杂的宅斗宫斗里。

沈映雪仔细想了想,好像“凌云”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覆盖了“沈映雪”的痕迹,其他的都是坏处。

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己做的错事,还得自己来面对。

诸成玉靠近沈映雪一些,从他的身上汲取体温,温暖自己。他难得给一个人求情:“爹爹,饶了凌云哥哥好不好?他真的太可怜了。”

冰雪般的少年,白色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确实如沈映雪所言那样干净剔透。

但是沈映雪看不懂他的心:“什么饶了他?”

诸成玉哭着道:“哥哥肯定不是有意做错事的,他一定是无可奈何,爹爹饶了他吧,不要让忠信王欺负他。”

“你放心好了,忠信王不会欺负他的。”沈映雪语气坚定。

就算忠信王在撒谎,也会做戏做全套,好好对待凌云,不可能当着簪花巷众人的面欺负凌云。

更何况沈映雪又不傻,要是被人欺负了,他肯定会叫喊出声,找兰锦和韩敬救命。

诸成玉听着沈映雪的话,知道他心意已决。

他对那个未曾见面的兄长升起了无限同情,也仿佛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诸成玉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被这个肮脏的世界逼疯,如果他疯了,又瞎着眼,下场只会比凌云更惨。

“爹爹,我可以见一见哥哥吗?”诸成玉说,“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我想跟他说说话。哥哥是不是还不知道有我这个弟弟?”

沈映雪天天见到诸成玉,什么事儿他不知道?不过也确实应该让凌云露个面,不然这些人还不知道会脑补成什么样子。

正好夜里会去掉易容,不怕诸成玉摸他的脸,趁着这个机会,以凌云的身份与诸成玉相见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等忠信王离开之后,让你与凌云相处一会儿吧。”沈映雪补充道,“凌云身体虚弱,熬不得夜,恐怕会困倦得很。他若是睡了,你就喊兰锦过去照顾他。”

“好。”

把美少年哄走,沈映雪叫了兰锦来,做到梳妆台前,让他给自己卸易容。

他看自己的脸还是马赛克,有可能卸不干净。

兰锦将药水涂在他的脸上,用手帕轻轻地按压,“主人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沈映雪形容了一下自己眼中的世界,“我连这个易容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它在我眼里,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我的容貌,还是之前那样。”

他透过镜子,看到温柔低着头的兰锦:“我也看不到你的脸,在我眼里,你的脑袋就是只很大的猫脑袋。”

“是吗?”兰锦动作一顿,他想到了主人的朋友,对他的背叛。

主人疯了之后,所见所闻皆是幻觉。

他们这些人在沈映雪的眼里,也是禽兽的模样。

经历过亲近之人的背叛,被狠狠伤过之后,沈映雪的世界里,人就像是穿着衣服的动物。

人又比禽兽好得到哪里去?倒是动物比人类更加可靠吧。

兰锦道:“我愿做主人的猫,您尽可以将我当做真正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