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02
他自称是她的兄长,在宫外求见,请侍卫将他带入宫中。
齐王询问:“姝儿,这是你阿兄吗?”
她久久凝望着她,隔着重重岁月,他的目光再一次抵达她的眼中,她的心灵震颤,轻点了点头:“是他,是我的阿兄。”
宴席之后,她与阿兄到侧殿交谈,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到最后也只说出口一句,“好久不见,阿兄。”
“是,我与妹妹许久未见。妹妹还和从前一般,好似不曾变过。”
怎么会没有变过呢?
经年累月,物是人非,她手上沾满脏污与鲜血,再也不是在他呵护下那个无忧无虑长大的纯真少女。
她颤抖地抬起手,将衣袍扯开,将肩颈**在冰冷的空气中。
“可阿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这个烙在我身上的字,已经跟了我数年,这些年来我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
在她脖颈上赫然烙着一个“奴”字。
她成为齐王的妃嫔后,想尽办法除去这一痕迹,可这个字仿佛钉入她的骨血之中,在她每一日清晨穿衣,每一日夜晚宽衣解带时,一遍遍提醒着她,她仍是齐宫的奴。
她不知如何面对阿兄,她成了这副样子,阿兄还会像以前那样包容她,毫无保留地疼惜她吗?
他的指尖抚过那个“奴”字,慢慢触上她的脖颈,最后掌心轻贴上她的脸颊。
“我在来前,听说了你在齐宫的种种,你不必为此而自责,因为阿姝,我与你一样。”
她顺着他的手,目光下俯,落在他脖颈上,那里隐隐约约烙着一个“囚”字。
左家被抄家后,阖族男丁都流放北疆,他一个罪臣要如何才能离开那里?只怕也是困辱受尽,费尽许多努力,才来到齐宫。
她望着他含笑温柔的眸子,不敢去想他受了多少苦难。
那一夜,他们秉烛夜谈。
他说此行来,一是为了见她,二是为了帮祁宴。这个名字,她自然听说过,对于阿兄提出劝说齐王出兵助祁宴的事,她毫不犹豫地应下。
帮祁宴便是帮她。唯一摆在她面前能离开齐宫的办法,便是杀了齐王。
齐王姜玘此人荒**暴虐,又偏爱挥霍无度,阿兄一来便帮姜玘解决了心头大患,压下朝中大臣们的反对之声。
阿兄劝齐王罢免那些朝中老臣时,是她帮忙吹枕边风;阿兄投齐王所好大修宫殿时,是她提议建造一座天下从未有过的极致奢靡宫殿,以扬齐国的国威;阿兄潜入齐王内寝,窃取齐国军务文书时,是她帮忙遮掩望风……
阿兄被授予了官职,权势地位水涨船高,那些被罢免的齐国的旧臣,越是上书指责阿兄佞臣误国,姜玘对他越是委以重任。
而她也更爱陪在阿兄身边。
在阿兄帮姜玘批阅奏折时,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练字。
她为奴数年未曾翻阅过书文,已经将阿兄教的种种抛在了脑后,有些字已经认不得,更别提提笔写字。阿兄批奏折时也会提点她,有时更会像少时那样,从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练字。
他身上的气息,是与姜玘身上浓烈的龙涎香截然不同的水沉香,温盈而淡雅,很是好闻。
他说话时,声音温柔,温和气息洒在她脖颈上,她身子微微往后,更贴他的胸膛,而他也未曾将她松开。
也是在这时,姜玘推门而入。
姜玘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她害怕叫姜玘发现什么,下意识要搁下笔起身,却被阿兄一把把住腰身,按住不许动。
阿兄笑着对姜玘说,刚刚在教她习字,她朝姜玘一笑,手心凉得沁出冷汗,与姜玘相处多年,自然了解姜玘喜怒无常脾性,一点不合他心意的事,他便会暴怒。
然姜玘到底没发觉什么,只说他们兄妹当真感情极好,多年未见还这般要好。
她心中松一口气,她近来与阿兄待在一起的时间比陪着姜玘还长,她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了明显些,或许当收敛一点。
她上前抱住齐王的胳膊,与他往外走去,在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阿兄一眼。
他面色沉静,端坐在案几后,那双漆黑的眼眸缓缓抬起。
也是当夜,暴雨夜,她照例是要去见姜玘,对镜梳妆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兄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寝宫,从昏暗处走出。
镜中倒映出她与他的面容,阿兄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要去吗?”他的声音低沉。
她身子一僵,戴耳珰的手顿住,“啪嗒”一声,耳珰从指尖滑下,被他伸出的手接住。
门外传来催促声,齐王派人来催了。
“今日在书房中,我看到你格外害怕齐王,他私下到底是如何待你的?”
她不敢回答,与他在镜中对望,那双眼睛幽暗如同深海,暗处藏着汹涌波涛。
他的指尖游走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衣襟慢慢解开,她来不及遮掩,那些青斑便显露在他眼前。
她闭上眼睛,感觉他指尖略僵,随后覆上那伤口。
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镜中他眼帘低垂,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道:“你若是不愿去,那我便将那些宫人打发走。”
齐王召见她,她怎能不去?可那一刻她好似定住了一般,眼睁睁他去吩咐贴身宫女。
来接她的宫人被他以乐夫人身子不适的理由给打发走了。偌大的大殿只剩下她和他。
他坐在黑暗中,一半面容藏匿在阴影里,话音温柔,却一点点逼问她,齐王私下是如何对待她的。
她如实诉说。他在听完她的话语后,道了一句:“哥哥知道了。”
话音虽轻,但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因同样的语气,在少时她搬入他院子后仍被家中同辈欺辱时,也曾从阿兄口中听过。
夜雨滂沱,更漏滴答。
他在她沐浴完后,陪她说了许久的话,为她掖好被角,起身欲离开。
她却忽然从被下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住。
他回过头来:“怎么了?”
蜡烛昏黄,她卧在他投下的阴影中,看着他轻声道:“阿兄可知,这些年来我都睡不好,需靠宁神香才能入睡,唯有今夜阿兄陪在我身边,才没有那般难受。”
她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拽回榻上。
暗夜中,她听到了自己胸膛中回**急促的心跳,道:“阿兄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少时夜里她害怕雷声,也曾抱着枕头敲响他的门,问能不能陪自己一起睡。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与他都已长大,有些事已经不适合再做,但她还是开口问了。
他轻柔的目光俯下来,在这场无声的拉锯,她心跳如鼓,再次伸手扯了他的衣袖。
他在她身边卧下,她立刻便抱住他,蜷缩在他怀抱中。
他无须再做什么,陪在她身边,那便够了。
雨夜潮湿,寒气袭人,而他们互相依偎。
而很快,她便明白他口中所说,“哥哥知道了”,代表着什么。
不久祁宴假死,四国举办会盟,姜玘回来后不久,阿兄给姜玘下了一味毒药,那药于常人而言并无什么毒性,然而姜玘患有头风之症,被药物刺激后便更觉头痛欲裂,整个人神志不清。
那一日他发病,阿兄立在他的榻前,看着榻上之人痛不欲生地嘶吼,姜玘朝着阿兄伸手,让他找医工,阿兄说是去找,却在回头看到她时,目光微微定住。
在会盟路上,她曾经解下衣袍,**在阿兄面前,给他看身上的伤势。
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慢慢变了。
其实早就变了,她从少时便喜欢他,是他陪她度过艰难岁月,而今重逢,那些情愫便野蛮生长,再也无法压抑。
殿内的宫人都被屏退了下去,他走上前来,将她抵在屏风上重重亲吻起来。
原来,他也早就喜欢她。
他们背着齐王乱政,在宫中勾结。
在书房里、在假山中、在她的寝宫……他们越发的肆无忌惮。
朝中的人都被换成了阿兄的手下,在他的助力下,齐国出兵助祁宴讨伐伪晋,不久她也有了身孕。
等到前线终于传来祁宴兵胜的消息,她也终于等到毒杀姜玘的时机,那一日并未提前告诉阿兄。姜玘前来时,阿兄还在为她与腹中的孩儿抚琴。
她亲手灌下了那碗毒药,看着姜玘倒在血泊中,却无法泄恨,又狠狠捅了数刀。
数年积恨终于在一日大仇得报,可她并未感受到多少快.感,唯有空虚感袭来。
当她抚上自己微隆起的小腹,感受到一个小小的鲜活生命孕育在那里时,她才有一种切实摆脱齐宫之感。
窗外的光亮照进来,她感觉到了一种新生。
梦中一切仿若就在昨日,乐姝睁开眼睛,帐篷外传来笑声,风铃声萦绕在耳畔。
身边的孩儿与左盈已不见,她坐起身来,看到阿兄抱着他们的孩子,立在午后的阳光下。
她捞起帘幔,左盈听到动静,抱着孩儿走回来,回到床边坐下:“醒了,方才睡得可好?”
乐姝看着他的面容,笑道:“尚好,又梦到了我在齐宫的事。”
他脸上笑容微凝,“阿姝。”
乐姝道:“不过我梦到的不是旁人,而是阿兄,梦中有阿兄陪我,我不害怕了。”
他轻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乐姝闭上眼,只觉心灵被轻轻吻了一下。
她被过往所伤,心上是落下了伤疤难以治愈,但她也相信,随着岁月总会有痊愈的一日。
只要他陪着她。
“时候还早,你还可以再歇一歇。等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出去看花灯。”
她道了一声好,左盈为她盖好被子,她伸出手来攥住他的手腕,像极了小时候,她午睡时也非要他来陪着。
淡金色的光纱影子落在她身上,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将手靠过去,与小人的指尖相触。
这是新生,是他与她的未来。
(左盈乐姝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