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死边缘
从全国各地来的志愿者大量涌入灾区，这无疑给后勤补给增添了沉重而且巨大的困难，不过也因此有更多的幸存者从废墟里面被发现并获得了新生。随着多支医疗队先后快速进入，林南他们终于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解脱了出来。
吴双到达汶川县城后就决定留下来，她对林南说道：“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总得再为这里做点什么。”
林南发现她消瘦了许多，对她说道：“我们这里特别缺乏护理人员，你就留在这里帮帮我们吧。”
吴双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啊。”
林南将她带到一个已经做完了手术的伤者面前开始示范：“先用生理盐水替他清洗干净伤口，再先后用碘伏和酒精消毒，然后将无菌纱布贴在伤口上。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吴双走到下一个伤者那里，按照林南刚才示范的过程开始操作，却不承想因为手发抖，棉球老是从镊子上掉落，她沮丧地问道：“我是不是很笨？”
林南笑了笑：“开始的时候都这样，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熟练起来的。”
果然，半天的时间之后，吴双的换药操作就变得熟练起来，林南及时地称赞了她一句：“你可是比我当初学习得快多了。”
吴双很高兴：“是吗？”
林南道：“我干吗骗你？不过护理工作并不仅仅是换药，还需要掌握肌肉注射、静脉穿刺等，如果你愿意学的话我都可以教你。”
吴双道：“只要你不嫌我笨就行。”说到这里，她忽然变得忸怩起来，“林南，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林南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吴双的脸有些红：“这次出来的时候我忘了带卫生巾，我去问了你们医疗队的那两个女医生，结果她们的也都用完了，估计来到这里的那些女志愿者们都存在着这个问题……”
林南顿时明白了，点头道：“我这就去给那位少校说说，让直升机下次进来的时候带上一些。”
吴双的脸通红着说：“谢谢你。”她说完后就急急忙忙地朝着不远处的简易厕所跑去。
少校非常重视林南反映的这个情况，说道：“灾区里面有那么多的女性，这不是一个小问题，是我们忽略了，我这就马上去向上级报告。”
林南看着阳光下的那些士兵和志愿者，又提醒了一句：“这样的天气很容易产生瘟疫，消毒工作必须要尽快展开。”
少校点头：“我们的防化部队已经进来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尽快将废墟中的那些尸体找出来。”
林南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吴双目前的状况，林南找到邱主任，说明了情况后问道：“以前的女性都使用什么样的卫生巾？”
邱主任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想到他很可能是在替吴双想办法，说道：“在现在这种卫生巾被广泛使用之前，女性大多是用裹有草木灰的长布袋条，后来城市里面的一些女性将布袋条里面的草木灰换成了卫生纸，这样更轻便、卫生一些。”
听他这样一讲，林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这东西说到底需要考虑的不就是它对血液的吸收量吗？我干吗还傻傻地跑来问邱主任？
看着林南恍然大悟的样子，邱主任觉得很惊讶：“这么简单的原理，你现在才想到？”
林南讪讪地道：“我以前从未注意过这种东西……”他见邱主任依然很惊讶的样子，苦笑着说道，“我知道您在惊讶什么，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邱主任顿时明白了，点头说道：“小林，我相信你。”
“给你。”晚餐过后，林南走到吴双面前，将手上的东西朝她递了过去，忽然注意到她颧骨处的红色斑块，“你的脸怎么了？”
吴双道：“太阳晒的。”她看着林南手上的东西，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过还是接了过去，用手轻轻揉了几下，惊喜地问道：“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林南道：“绷带和医用棉花。不过它的效果可能赶不上你以前用的那种东西，所以我就给你多做了几只。”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吴双的胳膊上面有一些红点，问道，“蚊子咬的？”
吴双摇头：“是皮疹，可能是水土不服。”
林南发现她的脸依然有些红，说道：“你别动。”随即就将手掌放到了她的额头上，皱眉道，“你好像在发烧？”
吴双道：“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林南不大放心，问道：“你觉得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吴双道：“就是全身有些乏力，关节和肌肉有些痛。真的没事，很可能是前几天赶路造成的。”
林南道：“这里是灾区，废墟里面到处都是尸体，很容易造成传染病流行，吴双，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最好是马上去做个检查。”
吴双依然摇头：“我一直都非常注意个人卫生，经常洗手，喝的都是烧开了的水，不可能是传染病。”
很多人讳疾忌医是出于对疾病恐惧之下的逃避行为。林南道：“吴双，你想过没有，假如你真的是传染病，却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灾区里面那么多的人，造成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双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邱主任给吴双测量了体温，又听了双肺和心音，然后拿起她的手来仔细看了看，问道：“你的口腔里面有溃疡吗？”
吴双摇头道：“没有。”
邱主任吩咐道：“张开嘴我看看……”他对林南说道，“看到没有，左侧口腔溃疡，可能是无痛性的，所以她自己并不知道。”
这一瞬，林南顿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问道：“邱主任，您的意思是？”
邱主任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对吴双说道：“把你的帽子取下来。”
吴双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按照邱主任的吩咐摘下了遮阳帽。邱主任分开她的头发细细看了会儿，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
吴双惊讶道：“掉头发？没有啊。我是觉得太阳的光线太刺眼了，所以才戴了这顶帽子。”
此时林南也注意到了吴双头顶非常小的那块斑秃，又听到她说到畏光的症状，心里面更是一沉，急忙问道：“邱主任，怎么办？”
吴双见邱主任和林南的神态都不大对劲，心里面顿时慌了：“我真的得了传染病？是不是很严重？”
邱主任说道：“你的这种情况不是传染病……”
吴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捂着胸口说道：“不是传染病就好，吓死我了。”
邱主任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将目光看向林南。林南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向她隐瞒，说道：“吴双，从你现在所有的症状来看，很可能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吴双愣在了那里：“红斑狼疮？”
林南解释道：“就是你的身体里面产生了大量的自身抗体，使得免疫系统攻击你身体里面的组织，从而造成多器官和组织受损。这种疾病非常可怕而且危险，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吴双脸色大变：“不会吧？怎么可能？”
邱主任问道：“你家里有人得过这种疾病吗？”
吴双摇头：“我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邱主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邱主任道：“你有低热，颧骨的地方出现蝴蝶斑，肌肉、关节疼痛，口腔无痛性溃疡、斑秃、全身乏力，这些症状都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典型特征。这种疾病多发于年轻女性，从你的情况看，很可能与极度劳累以及阳光照射激发了身体里面的抗原有关。”
吴双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真是你们说的那种病，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
邱主任道：“林南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种病会造成多器官和组织损坏，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会非常危险。”
吴双朝林南笑了笑：“你们故意吓我，是不是？”
林南正要继续向她说明情况，只见她的身体忽然间朝地上倒去，急忙伸出双手去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怎么办？”林南焦急地问邱主任。
邱主任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斗：“最快也得明天早上了，但愿她的病情发展得没有那么快。”
林南问道：“部队会答应明天早上送她出去吗？”
邱主任道：“出去应该没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得想办法找到泼尼松。这样吧，你在这里照看小吴，我去找那位少校说说小吴的情况，并请求他们尽量想办法找到各种对症的药物。”
邱主任所说的泼尼松是一种糖皮质激素类药物，其主要的作用是抑制身体的自身免疫。林南想到邱主任有着丰富的急救经验，担心吴双出现突**况，说道：“还是我去吧。”
少校还以为林南又是为了那件事情来的，笑着对他说道：“卫生巾的事情我已经向上面报告了，估计明天上午运送来的物品中应该就会有。”
林南向他道谢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你……”随即就将吴双的情况对他讲了，“她是为了运送公司的捐赠药品来到这里的，像她这样的情况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的话随时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少校为难道：“我没有支配直升机的权限，而且我估计这件事情有些麻烦，很可能得不到上级的批准。”
林南顿时急了：“这是为什么啊？直升机主要是用来运送物资的，从这里往外面飞的话不需要携带太多的东西吧？”
少校解释道：“我们大部分的直升机是用来运送士兵去往这里的乡村进行救援的，每天飞往都江堰运送物资的直升机就那么两三架，这里的危重伤员可不少，直升机每次出去的时候都是满载。这个病人只是可能会出现你说的那种状况，并不符合我们的运输条件。小林，你也看到了，这次的灾情如此严重，受灾的范围又是如此之广，我们的运力十分有限，必须精打细算合理利用才可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所以我很抱歉，不能将这件事情向上级报告。”
林南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少校说的是实情，自己在这里强求也没有任何的作用，说道：“那能不能请你们想办法提供一些泼尼松？”
少校问道：“泼尼松是什么？”
林南道：“是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必需的糖皮质激素类药物，除此之外，最好还能够找到环磷酰胺和丙种球蛋白。”
少校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吴双依然处于昏迷中，不过林南倒并不特别担心。她的昏迷只不过是因为恐惧造成的潜意识逃避罢了，应该和她的病情没有直接的关系。林南低声问邱主任：“她的情况怎么样？”
邱主任道：“从目前来看，她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对了，那位少校怎么说？”
林南道：“他说像吴双这样的情况并不符合往外面运送的条件，不过药物的事情他可以帮忙问问。”
邱主任摇头道：“泼尼松和环磷酰胺并不属于急救类药物，我估计他们一时间很难找到。小林，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把她送出去才是，不然的话一旦她的病情发作……其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
林南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和吴双一起进来的志愿者有那么多人，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明天一大早就请他们派人将她送出去。”
邱主任点头道：“这个方案不错。”
然而让林南没有想到的是，与吴双一起来到这里的那些志愿者却拒绝了他的这个请求。有人说道：“我们是来这里救灾的，这个时候出去的话就是逃跑。”
另外一个人说道：“我们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放弃其他那么多的人。”
林南耐心地劝说道：“她也是为了灾区的这些人来的，如今她面临危险，难道你们真的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又有人说道：“如果真的有生命危险的话我们肯定会送她出去，问题是她现在的情况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很可能她可以坚持到道路畅通的时候。林医生，你这样做是在浪费宝贵的救灾资源。”
林南道：“我是医生，对这种疾病的发展可以作出科学的预判。你们想过没有，万一呢？万一她的病情忽然出现急剧的变化，而这里又没有救治的设备和药品，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情况，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生命危险的境地。”
另外一个人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再去请求部队的直升机将她送出去也来得及的。”
林南见怎么都说服不了他们，只好又回到医疗点。他见到邱主任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急忙问道：“是不是……”
邱主任点头说道：“她现在的情况不大好，呼吸、脉搏都出现了加快的状况，还有皮肤瘙痒，很可能正在出现心包和胸腔积液，而且肾脏也受到了攻击。你找到送她出去的人了吗？”
林南摇头：“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她的病情有那么严重。”
邱主任叹息了一声，说道：“等天亮后再说吧，但愿她能够扛过今天晚上。”
林南忽然道：“我背她出去，现在就出发。”
邱主任大吃一惊，急忙劝阻道：“这样的话至少得2天多的时间你才能够赶到都江堰，而且一旦她的病情急剧恶化的话，她就很可能会死在路上。这样吧，我去给部队的人求个情，看他们能不能安排明天最早的那一班直升机将她送出去。”
林南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邱主任，谢谢您。”
邱主任朝他摆手道：“你先别谢我，我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够办得好这件事情，尽力而为吧。”
吴双的呼吸有些急促，林南摸着她的脉搏看着时间数了一下，每分钟已经达到了110次。看着双眼紧闭的吴双，林南温言说道：“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目前的情况很不好，正在朝着病情恶化的方向发展，极有可能很快就会波及全身的器官和组织，一旦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抢救就来不及了。”当邱主任正在向少校陈述吴双病情的时候，林南也跟着到了。
少校为难道：“可是明天上午准备起飞的两架直升机都已经安排满了啊，这件事情我确实做不了主。”
林南走了过去，对少校说道：“必须要想办法尽快把她送出去，不然的话她就真的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麻烦你带我去见你的上级，我们去向他请求。”
少校想了想，说道：“好吧，你们跟我来吧。”
在穿过一大片废墟之后，邱主任和林南终于见到了这支部队在汶川县城的最高首长。邱主任向这位首长报告了吴双目前的病情以及很可能将会出现的状况，首长听了后皱眉道：“这里还有很多来不及运出去的伤员，最终都死亡或者截肢留下了残疾，我们只能选择将其中最危重并且最有治疗可能的伤员送出去，除此之外还要尽量多地去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以及保障灾区最基本的物资供应……”
林南知道，这位首长所说的这些都是真实而且具体的情况，不过他依然不想放弃，说道：“她为了将灾区急需的药品送到这里，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到了这里后她本可以马上返回，但她却选择了留下来继续为灾区服务，准确地讲，她的这个病其实就是累出来的。她是一位功臣啊，难道你们就不能给她留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吗？”
首长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她比其他的伤员更重要？”
林南摇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只是一个志愿者，她义无反顾、不畏艰险地来到了灾区，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生命留在这里。”
首长不禁有些动容，问少校道：“明天早上第一班起飞的直升机安排的伤员中有可以调配的吗？”
少校摇头道：“都是非常危重的伤员，除非是随行的医生不上直升机……”
邱主任道：“说实话，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面，即使伤员发生了紧急状况，随行的医生也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首长解释道：“这是规定，而且从前面多次运送危重伤员的情况来看，随行医生……”
这时候林南忽然道：“我是医生，我去。我不需要座位，一旦把她送到都江堰后我就马上跟随直升机回来。”
少校道：“乘坐直升机必须要固定身体，即使是担架也必须加以固定，不然的话会很危险的。”
林南道：“我不怕危险。”
首长略作思索：“那好吧，就这样。”
吴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过后，她喘息着问林南：“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南温言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已经和部队的首长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送你去外面的大医院治疗。”
吴双微微摇头，眼角处流下了一行泪水：“我，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林南见她的嘴唇一下子变成了青紫色，急忙道：“没事的，我马上去叫邱主任。”
邱主任快速地给吴双做了检查，说道：“很可能是胸腔和心包积液加重了，必须马上进行穿刺。”
林南转身就朝外面跑，很快就拿来了手术包，在解开吴双衣服的扣子之前向她解释道：“你的胸腔和心包里面有大量的积液，如果不把它们抽取出来的话就会危及你的生命，不过在穿刺之前需要脱去你上半身所有的衣服……”
吴双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嗯。”
邱主任抬起双手来看了看：“这几天我实在是太累了，手有些发抖，还是你来吧，我在一边看着你做。”
林南道：“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心包穿刺。”
邱主任道：“所有穿刺的过程都差不多，我在一旁看着，只要你熟悉人体的解剖结构就基本上没有问题。”
确实如此。心脏的表面有一层膜性囊，其作用就是为了保护心脏，防止心腔过度扩大，保持血容量的恒定，可是一旦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心包腔积液的话，就会因为心脏被挤压引起心功能不全的各种症状。
林南依然犹豫着：“我，有些下不去手。”
在一般情况下，医生是不会给自己的亲属做手术的，毕竟医生也是人，很容易因为关心则乱造成手术失败，而且从心理上更难以承受手术失败的后果。邱主任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怪异起来，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让别的医生来给她做。”
这时候吴双忽然说道：“林、林南，你给我做吧，我相信你能够做得好。”
看着吴双充满哀求的目光，林南实在难以拒绝，说道：“好，我给你做。”
当吴双的内衣被脱下来的那一瞬间，林南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吴双那如玉一般的肌肤以及完美的身体曲线让他震撼得心脏仿佛将要蹦出胸腔，呼吸也差点窒息，幸好这时候邱主任及时地发出了咳嗽声：“小林，还是让蒲医生来给她做吧。”
蒲医生是医疗队仅有的两个女医生之一。林南已经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且这样的失态是医生的大忌，因为他刚才的眼里对病人有了性别之分。林南顿感无地自容：“吴双，对不起。”
见林南转身离开之后，邱主任对吴双说道：“我看得出来，小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他对你动了感情的话，刚才是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的。”
吴双没有说话。邱主任继续说道：“你明天能够乘坐直升机离开这里，也是小林去向部队首长争取来的。所以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不然的话你就是辜负了你自己，也对不起小林为你所做的一切。”
吴双的嘴唇颤抖着，眼角处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免疫系统攻击器官和组织的结果往往是出现炎症反应，于是胸腔和心包产生积液，从而造成心肺压迫症状，通过穿刺吸出积液之后相应的症状也就因此得到了缓解，不过要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就必须要抑制抗原产生抗体的这个过程，所以激素类药物在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早期治疗中就显得特别重要。
然而这里是灾区，曾经的医院早已成为一片废墟，邱主任只能用急救时常用的地塞米松替代，虽然并不完全对症，不过还是有着一定的效果，吴双的病情也因此暂时稳定了下来。
林南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吴双的身旁，而且每隔1个小时就要给她做一次检查。早上7点多当那位少校前来通知他们登机的那一刻，林南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去往都江堰的是一架运输型直升机，但里面的空间还是非常有限，几个躺在担架上的病人就占据了其中的一大半。驾驶直升机的那个军人不允许林南坐在地上，对他说道：“必须要系安全带，这样吧，你抱着你的这个病人。”
林南有些尴尬：“我没事的。”
直升机驾驶员严肃道：“安全条例不允许，不然的话我就不可能起飞。”
这时候吴双说道：“林南，我全身没力气，你就抱着我吧。”
于是林南就和吴双被安全带捆在了一起，林南只觉得双手没处放，而吴双却像小猫一样将身体依偎在了他怀里……
头天晚上的一夜未眠让林南一直遭受着度日如年的折磨，而这1个多小时的飞行却又让他觉得时间是那么的短暂。
在进入到病房之前，吴双紧紧拉着林南的手：“林南，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我害怕。”
林南犹豫了一下，温言对她说道：“我答应了部队首长的，将你送到这里后就马上赶回去。这里的医疗条件非常不错，你不会有事的。”
吴双微微摇头：“我知道的，昨天晚上我就差点死了。林南，我真的很害怕。”
看着她那双充满着期盼与哀求的目光，林南差点就动摇了，说道：“真的不会有事的，这种病的治愈率高达95%呢。我马上给祝衡阳打电话，让他通知你爸妈来陪你。吴双，对不起，灾区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我去救治，我不能当逃兵。”
吴双松开了他的手：“你回去吧。”
这一刻，林南忽然感觉到心脏传来一阵阵久违的刺痛：“吴双，对不起。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你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配合医生的治疗。”
护士推着吴双朝着病房里面走去，林南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之后才缓缓转身离去。
“这里已经有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多支医疗队，其实你可以不用回来的。”邱主任对林南说道。
林南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在我面前去世的，我害怕再次去面对。”
想不到他还有过那样的过去。邱主任叹息着问道：“小林，你真的很喜欢她吗？你要知道，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死亡率虽然只有5%，但对这5%的病人而言就是100%啊。更何况这种疾病很难根治，除非是她特别地幸运。”
林南苦笑：“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确实很喜欢她，不过她却不一定就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邱主任道：“她也是喜欢你的。我是过来人，能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的话，你可得要有随时都可能失去她的思想准备。”
林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相信现代医学技术会出现奇迹的，而且她又是那么的优秀，上天不会真的那么无情的。”
邱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不错。而且因为这里的条件非常有限，所以我们对她的诊断并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愿她不是属于最严重的那种情况。”
林南不解地问道：“邱主任，您的意思是？”
邱主任道：“系统性红斑狼疮确实很难治疗，不过如果她是轻症狼疮引发的多器官损害就不一样了。”
林南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心中不再像刚才那么的恐惧与绝望，说道：“如果她真的是轻症狼疮的话我就迷信一回，等她痊愈后一定要去庙里替她给佛祖上炷香。”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将邱主任给逗笑了：“我觉得吧，只要是她这次活过来了，你都应该去给佛祖上香才是，不仅仅是替她去，也是为了你自己。不过小林，你还应该知道，无论小吴属于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接受激素的治疗，而激素治疗的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
身体的激素过量会造成向心性肥胖和满月脸。林南并不在意，说道：“只要她能够接受我，即使是她变得再丑我都不会在乎的。”
邱主任看着他：“小林，你确实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叶教授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
时间很快就到了5月底，都江堰通往汶川的道路终于被疏通了，灾区的救援工作也因此得到全面展开并加速进行，后勤补给也不再存在困难，危重的病员大多能够得到救治，红十字会调来了大量的医疗资源接替最先进入灾区的医疗队，林南他们的任务也终于圆满完成了。
在离开之前林南去看望了那个被截肢的女孩子，她的伤口愈合得非常好。她问林南：“我总是觉得这条腿还是完整的，而且还经常感觉到已经没有了的那一截腿在痛，你说它会不会有一天慢慢长出来？”
这是幻肢感，是一种目前无法解释的医学现象。林南不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说道：“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今后装上假肢的话你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
女孩子彻底失望，眼泪一涌而出：“林医生，我恨你们……”
林南的眼泪也下来了：“对不起，是我无能。”他觉得无颜再去面对这个女孩子，踉跄着朝外面走去。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女孩子问：“林医生，像我这样的情况今后可以报考医学院吗？”
林南的内心一震，转过身去看着她，回答道：“你可以报考中医、检验、影像等专业，它们都是医学专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女孩子的眼睛一亮，说道：“我今后也要当医生，到时候我就报考你们学校可不可以？”
林南微笑着对她说道：“当然可以。”他想了想，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如果你考上了，就给我打电话。”
医疗队的队员们乘坐学校派来的校车出发之前，邱主任回望着满目疮痍的这个县城对林南说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我当初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
这一刻，林南终于明白并懂得了导师的一片苦心。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8年前的那个夏天，顿时百感交集，心里面暗暗对父亲和伯父感激不已。
从灾区出来，当林南在第一时间发现手机开始有信号之后就立刻给吴双打去了电话，想不到她的手机却是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又给祝衡阳拨打了过去。
祝衡阳告诉他说：“吴双已经在1个多星期之前就转院回来了，现在就住在你们医院的内分泌科。”
林南急忙问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祝衡阳道：“幸好她当时被及时从灾区送出来了，治疗得很及时，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因为使用激素的缘故，她现在胖得完全变了样子，所以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
难怪她会关掉手机。林南又问道：“她的诊断明确了吗？”
祝衡阳道：“据说是比较轻度的红斑狼疮。”
真是上天有眼啊。林南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省城，林南放下行李后就直接去了医院。
吴双住的是单人病房，虽然当班的护士认识林南，不过还是对他说道：“她特地对我们说过，除了她父母之外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见。”
林南道：“我是医生，而且还是她的朋友。”
毕竟大家是熟人，护士也就没有再加阻拦。林南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感到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发出声音。病人常常都这样，他们以为敲门的是医生或者护士，所以就懒得回应。
林南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虽然心里面早有准备，不过这第一眼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眼前的吴双胖得几乎变了个人，只是从轮廓上依稀有些她曾经的模样。
吴双正捧着一本小说在看，忽然间见到进来的竟然是林南，顿时脸色大变，用双手蒙住脸大声道：“你出去，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林南没想到吴双的反应会如此的强烈，温言说道：“吴双，你别这样，相对来讲，一个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你都已经从生死的边缘走过一回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等你出了院之后，很快就会变回正常的。”
吴双依然歇斯底里：“你骗我！”
林南道：“吴双，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吴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缓缓放下了双手：“真的？”
林南朝她点头：“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减肥的事情吗？虽然你现在的情况是药物造成的，不过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你的这种病必须要通过激素去抑制抗体对器官和组织的损害，当你的身体恢复到正常之后就会逐渐减少，然后停止用药，身体里面多余的激素就会慢慢代谢出去，与此同时，通过饮食的调节以及科学的锻炼就可以让你的体型恢复正常。”
吴双皱眉问道：“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林南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尽快把病治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如果你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其他的都是毫无意义的，你说是不是？”
吴双微微点头，却将身体侧了过去：“林南，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林南违心道：“谁说的？”
吴双幽幽道：“那天祝衡阳带着陈诵来看我，陈诵见到我的时候……”
林南顿时明白了，说道：“无所谓啊，反正你又不喜欢他。”
吴双转过身来看着林南：“你真的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吴双的皮肤白皙，个子又高，虽然现在胖得有些不像话，但林南却并不觉得她丑，笑着说道：“如果现在是唐朝的话，肯定很多人觉得你比杨玉环还要漂亮呢。我也觉得女孩子稍微胖一些，珠圆玉润的才更好看。”
吴双扑哧一笑，说道：“林南，你真会说话，我都差点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林南正色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在我看来，一个人的外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重要的是这里。吴双，以前的你实在是太优秀了：你长得那么漂亮，内心纯净，心地善良，不但有理想，而且能力又那么强，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才给你降下了这么一场病来。所以啊，一个人十全十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外貌平庸一些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你说是不是？”
吴双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刚才还是骗了我。”
林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出现了问题，急忙道：“我，我说的只是那样一个道理……”
吴双又笑了：“不过我觉得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而且我也很喜欢听。”
林南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吴双问：“林南，你喜欢我吗？”
林南猝不及防，根本就毫无准备：“我，我……”
吴双却并没有在意他的结结巴巴，继续幽幽地说道：“林南，你知道吗？在都江堰的时候，如果你当时愿意留下来的话，我马上就会答应嫁给你的。”
林南似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心里一片黯然：“吴双，对不起。”
吴双看着他：“其实，我在你心里并不是特别重要，当时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一个病人，是不是这样的？”
林南摇头：“不是的，我是害怕。吴双，你是知道的，夏芸芸她，她当时就死在了我的眼前，所以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吴双的双眼已在瞬间绽放出炽热灿烂的光彩，她紧紧地将林南抱住，喃喃说道：“林南，都是我不好，我真傻。林南，对不起。”
林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震惊得差点失去了思维，只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湿湿的。他知道，那是吴双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