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决战前后 下
白歌步伐不急不缓的停在了刀绝前方。
柳刀骨默默的看着他,那张涂抹着奇特树脂的面容静默一片。
“放弃了荣誉所归的决斗,选了一条暗杀者的路,将江湖人都吸引到城墙一方,迫使此地空缺,你当场放了上千人的鸽子,可谓是鸽王之王。”
白歌淡淡道:“当了鸽子,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吗?”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刀绝平静的说:“只可惜,没能杀了他。”
“你不怕死?”白歌问。
“不怕。”刀绝说的十分平静。
白歌扬起裂刃,锋利的刃口直接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斩首。
那一瞬间,刀绝依旧没有半分挣扎,眼中也并无恐惧,只是流露出了少许的……
遗憾。
白歌停下了动作,刀刃仅仅划破了他的皮肤。
“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动手吧,为什么停下来?”
“因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以及……就这么死,你觉得值吗?”白歌收回了兵刃,淡淡道:“天下人,没有不怕死的,皇帝也怕,庶民也怕,唯有一种人可以不怕。”
毒绝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镇定的刀绝,眼中流露出少许怜悯。
“什么人?”
剑圣裴旻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他追赶白歌而来,竟然也还是慢了半拍,震惊于白歌轻功速度之快的同时,也正巧听见了这番对话,他便顺势发问。
白歌没有回头,而是凝视着柳刀骨。
“将死之人。”
“一个快要死的人,死亡已经是避不开的结局,那他自然不用怕,因为怕……也没用。”
“正是因为快死了,所以看透了一切,这世间对他的所有约束,名声、财富、权利等等都不再重要……因为生来没有,死后也带不走。”
白歌看着柳刀骨。
“你背着自己的墓碑而来,一开始我也是认为你有了向死之志,做好了战败身亡的心理准备,既是为自己造势,也是压迫对手的心灵……但实际上,你不是做好了战败身亡的准备,而是不论这一战结果如何,你都会死,那墓碑的确是你为自己准备好的墓碑。”
“所以,你是真的快死了。”
白歌轻轻敲打着折扇,来回踱步。
“但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知道自己注定会死,那为何还要向剑圣提出挑战?既然你将这一战作为生前的最后遗愿,又为何不选择堂堂正正一战,而要选择暗杀一个不相干的吃瓜皇子?”
白歌说出自己的疑惑。
这也同样是剑圣的疑惑。
裴旻不知道这后起之秀竟然已经身患绝症。
他有同情也有悲哀,更加有悲愤和不解。
“为什么?”裴旻问道。
“……我想证明我是天下第一。”柳刀骨声音低沉:“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手里的这把刀……我答应过,所以一定要做到。”
“与老夫决战,不足以证明吗?”裴旻质问。
“你没有杀气。”
“你的剑没有杀气,你的人也没有杀气。”
“你在那姓李的人身边待了太久,所有人都知晓你已经归顺了周王……”
柳刀骨说。
“你是在怀疑老夫会故意不尽全力?”
裴旻怒斥道:“愚蠢!刀剑无眼,老夫岂会因为轻视后辈而故意留手?”
“不够。”
柳刀骨嗓音低沉:“我已经活不久了,这一战对我来说,胜败都是最后一战,所以我不允许我的对手有半点松懈……你若对我没有杀意,我大可以给你制造一个必杀我的理由。”
“简直荒谬!”剑圣气的紧握着剑柄。
毒绝也沉默不语,只是在一旁默默伫立。
“你决定要杀了周王,正是为了刺激裴前辈与你殊死一战。”
白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原来如此,一个将死之人的精神状态的确有些偏激,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也的确只有仇恨才能激发一个人的最强状态,到时候即便死在了愤怒的剑圣的剑下,对你而言,也没有实际上的损失,相较于死在病痛的折磨下,死在剑下对你来说反而是褒奖了。”
柳刀骨看了眼剑圣和白歌。
“该说的都说完了,动手吧。”
他视死如归,动手之前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剑圣皱着眉头,他此时的心境也乱了,不知道如何对待柳刀骨是好,一个必死的可怜人……他虽然前来暗杀周王,但最后只是扑了一个空。
从结果来说,他没伤到任何人。
可若是让他离开,也说不过去。
在他人沉思时,白歌已经提前一步做出了决定。
“毒绝姑娘,给他解毒吧。”白歌说。
“诶?”毒绝很是意外的歪了歪脑袋。
“刀绝剑圣必有一战,你们若是觉得不能放他离开,也不能杀了他,那就以江湖人的方式来解决吧,原本便是刀剑生死,继续决斗又有何不可?”
他看了一眼裴旻:“你若放过他,他未必会放过你,也未必会放过你的亲友……”
他又看了眼柳刀骨:“现在,你给了剑圣一个必须要杀你的理由……”
白歌最后看了一眼月色:“月圆之夜,决斗的地点不论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距离天亮还有很久,要不要动手,你们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便走到一旁,从客栈里搬了一个板凳出来,翘着二郎腿坐定。
毒绝微微停顿后便走上前,扭开半个竹筒,里面飘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半柱香后,毒素全部消解。”
毒绝却不是对着柳刀骨,而是对着裴旻,她故意提醒道:“在这之前,他仍没有反抗的能力。”
旋即她也乖巧的退后,站在了白歌的身侧,摆出了不打算过问的旁观者姿态。
剑圣沉默着,他抱剑而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的纠结过了。
他想了很久,慢慢的闭上眼睛,等待心境平复。
月下长街,二人伫立。
月已西沉,却更加接近了地表。
白雾氤氲,朦胧了少许的眼眸。
当世最强剑客与刀客伫立于此,这一战终究还是来了。
毒绝在面纱遮掩下甜甜一笑。
“公子果然是好人。”
“哦?为什么这么说?”白歌很意外居然会被评价为好人。
“伪善的江湖侠客我见过许多,但能如公子般豁达的人,却是不多见……”
毒绝轻声道:“公子本可以一剑杀了他,或是废了他的武功,令他抱憾了却残生,这对他而言是最残忍的惩罚……但公子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成全他,成全他与剑圣一战的夙愿,即便他的暗杀没有成功,但这一战,双方再无周旋之余地,毫无疑问,是生死之战……如此放过了他,难道不是公子有着侠客的风骨吗?”
白歌轻轻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他的刀罢了……”
“可方才公子却没有取走他的刀,那时他分明动弹不得……若是我取走了他的刀,也拿不到剑圣的剑。”白歌淡淡道:“让他们打个痛快,我才可能拿到这对刀剑。”
毒绝却不这么认为,但她也没有继续反驳,默默一笑:“那妾身就听公子的,当做这么回事吧……”
她满心欢喜,只因白歌真的如她所想,是一名翩翩君子。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当然不是。
如果刀绝就这么死了,他期待了七日的一战就此告吹,最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反而是白歌自己。
如果杀了刀绝,或者废掉他的武功,看着他悔恨与痛苦交织的脸庞,或许言峰绮礼这类天生的恶党人会感到愉悦到不可附加。
可对于白歌来说,他只会觉得……很无趣。
将人性之中丑恶的一面揭露出来就很有趣吗?
欺骗和伪装就一定能让自我得到满足吗?
不,那最多只能带来少许的刺激感罢了。
就宛若杀人一般……
将刀刃刺入别人的心脏中,感受着心跳缓缓停止,这感触无聊到令人失望。
自己亲手操控着因果的丝线,看着木偶随线而舞,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真正能令人感到愉悦的……永远是意料之外的事。
我既是参与者,也是观众。
如今我搭建好了属于你们的舞台,就坐在舞台之下,看着你们淋漓尽致的表演,不论那是图穷匕见的暗杀,又或是静心布置的骗局,我都乐于去享受。
如果连欺骗我的视线都做不到的话,那也别怪我只能无情的揭穿你那错漏百出的表演,尽情欣赏那因无能而狂怒至扭曲的面庞。
这便是落幕之前你的最后精彩。
但是,如若杀了你,若是毁了你……我又如何能去期待下一幕演出?
活着,然后取悦我。
这便是我给予汝等的生存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