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的大业(三)

全世界的新闻媒体都在等着辽王这时候的反应,甚至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已经用当年朱棣和朱允炆的关系来打比方。

但是此时的辽王府却如同与世隔绝了一样,没有对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只有辽王一人轻装简从启程南下参与朱篪的大葬,明朝皇帝的皇陵主要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坐落于北京昌平区天寿山麓的皇家陵园,总面积一百二十余平方公里,距离承天门约五十公里。十三陵地处东、西、北三面环山的小盆地之中,陵区周围群山环抱,中部为平原,陵前有小河曲折蜿蜒。自永乐七年(1409)五月始作长陵,到最后一位葬进此处的崇祯帝葬入思陵止,其间230多年,先后修建了十三座皇帝陵墓,共埋葬了十三位皇帝和二十三位皇后,之后的大明帝国曾经把行政中心迁回南京,于是从崇祯帝之后的德宗开始,皇陵就改在了南京的紫金山下,和他们的老祖宗朱元璋躺在一起,南北战争以后,虽然行政中心迁回了北京,但是皇帝的皇陵依旧是要迁往南京下葬——也就是百年以来交通方便了才能这么玩,要是放在古代这样折腾肯定是不可能的,几个月在路上就臭了。

朱业禹从龙城出发刚赶到北京,正赶上是朱篪的灵柩运上火车前往南京的时候,朱业禹从火车站下来直接跨上一匹快马,径直来到了永定门前,在这里,朱篪的灵柩已经装车,接下来会直接前往天津,然后搭乘海军的军舰前往南京,这个时候礼部的官员正在高台上念着悼文,无论是朱少铭还是以及王杨斌为代表的各部大臣,都穿着白色的孝服在台下恭耳聆听。

当辽王跨着骏马来到永定门前的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辽王会这么快的赶到北京。毕竟且不说这个时代的火车的速度相当感人,龙城到北京可没有直通的铁路,那个记者就是一个人坐船直接到大连,随后坐火车跑到辽王府前的。

而辽王在处理完手头剩余的一些军务,并且安排好府中事宜之后才带着人赶来北京,下了火车就快马加鞭,一路上换了六七匹快马赶到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朱业禹直接骑马在永定门前高高的把马勒起来的模样,来的也太快了。

朱少铭心里想果然不愧是马背上的亲王么,马的前蹄完全腾空,整匹马后腿着地完全站起来,而朱业禹的手并没有用力的握住缰绳——这个变态居然是用腿夹住了马身控制住自己的动作!然后一个**的翻身下马之后,这个七尺大汉就直接嚎哭着冲向了朱篪的灵柩,负责现场安全的刘十三看着发疯一样的辽王,转头向朱少铭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朱少铭微微的一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父皇啊!儿臣不孝!不能常伴您身边!不想现在竟然天人永隔!儿臣为臣无力为父皇平定露夷,为子不能于床前尽孝!儿臣不孝啊!儿臣回来了!父皇!儿臣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儿臣啊!”

朱业禹的哭嚎听的永定门周围的北京市民可以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朱少铭不知道朱业禹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伤心,还是作为演员的出色自我修养,不过效果自然是没得说,老皇帝在民间是非常受拥戴的,不少围观的民众也开始落泪哭喊了起来,悲伤是有传染力的,一时间永定门外因为朱业禹的哭号气氛又悲了三分。

这个时候朱少铭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无论之前有什么分歧有什么猜测,无论现在双方心里有什么心思。这种时候都会带好一张面具,把自己想要表达的心思写在上面给别人看。

朱少铭默不作声地从旁边的侍者手里取过一条白绢,来到了辽王身后,这个时候也只有他适合上前来安慰辽王,轻轻地拍了拍跪在灵柩前的朱业禹,把手里的白绢递到了他的手里:“二叔,还请节哀顺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皇祖父还等着入土为安。”

朱业禹也没有多矫情,抹了抹眼泪,就站起来把白绢绑在腰上,之前在灵柩旁边其他皇室主要成员也上前来,衡山王同辽王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在诸王中也是最好。所以在朱少铭宽慰之后衡山王的一个上前,虽然二人并非一母同胞,但是现在兄弟二人抱在一起,感觉辽王方才擦掉的眼泪又快出来了。

在同在场的皇室成员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朱业禹来到了朱少铭的面前。叔侄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周围之前所有的议论声都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叔侄二人。

“臣。辽王朱业禹,见过陛下!”要往说完就要行拜见大礼,一句话让所有在永定门前的人的心都放了下来,这等于亲口承认了朱少铭的大统,基本上意味着皇位不会再起纷争。辽王给面子,朱少铭自然要接着,肯定不会让朱业禹在这种场合下对他行如此大礼,马上上前托住辽王,表情真切:“二叔快快请起,二叔乃是北疆的擎天玉柱,你我叔侄二人大可不必如此。”

看到朱业禹对朱少铭即位至少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在旁边的王杨斌可以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于一个帝国来说,继承人雄才大略,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这样的继承人不止一个的话,在很多情况下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中国历史上的皇位之争,很多情况下都是因为有不止一个的出色的皇储造成的——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自认为自认为出色,自我感觉良好引发的一系列争端。

如果朱业禹和朱少铭之间能够妥善相处,不横生事端的话,那么现在的帝国短时间内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放下心来的王杨斌现在的心情可以说好了很多,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建文时期的事大概就不会上演,大明自有一套的靖难继承法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就可以站起来了,接下来肯定就是按照大典的流程继续走下去,朱少铭和朱业禹以及一票朱氏子孙把朱篪的灵柩给老老实实的送到南京入土为安。

但是朱业禹并没有就这样起来反而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陛下,如今正值非常时期,臣建议结束北疆正在进行的跨年军事演习,同时派遣特时同俄国人接触,父皇新丧,大丧期内,实在不宜擅动刀兵,臣,请为父皇守孝三年。”

朱业禹的话音刚落,不仅朱少铭现在的脸色非常的不好,在百官前排站着的王杨斌和冯子材、郑国勋、李鸿章等人也是一脸便秘一样的表情。

嘴里说的是孝道大义,实际上就是朱业禹被排挤出北伐战争核心圈之后的不满和反击,朱少铭一直等着朱业禹在这一个问题上向他开火,但是谁都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在永定门前众目睽睽之下向朱少铭发难,而且任谁也不能说他半个不是出来,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孝道,就像一面大旗,在大义的制高点上举起它,向来无往而不利。

"孝"在中国历史发展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是贯穿我国传统政治文化以及社会道德的核心意识,更是中国传统百善之首、教化之初的观念,承载着中国传统社会两千年来的政治和伦理调节功能。而传统孝道政治文化的产生与发展是古代农业经济和宗族制度相互影响、相互结合的产物。

哪怕到了后世,孝道文化的发展经历了从个人伦理、家庭伦理再到国家政治伦理的演化,由最初的单一伦理思想变为一种国家层面的政治意识形态,而在现在的大明,孝道更是一种立于不败之地的政治正确!传统孝道存在于社会的各个方面,从维护家庭到稳定社会,从文化的传承到政治的需要,以及爱国情怀的培养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围绕着这个大义,自古以来的斗争都是惨烈的,嘉靖时候的斗争更是堪称惨烈,正德十六年,不到30岁的武宗皇帝驾崩。因其没有子嗣,首辅杨廷和援引《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原则,让14岁的朱厚熜过继给他的伯父孝宗皇帝。这样,朱厚熜将以孝宗的儿子、武宗的弟弟身份来嗣位,这种做法叫承祧。但是朱厚熜始终把“过继”当成是权宜之计,坚决打算“继统不继嗣”。

这场“持久战”一直斗到了嘉靖三年正月,历时三年半之久。最终,嘉靖皇帝得到了新科状元桂萼与张璁两人的支持,从而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成功追尊生父为“兴献帝”,后又加封为“献皇帝”,生母为“兴国皇太后”,改称孝宗敬皇帝为“皇伯考”。内阁首辅杨廷和眼看局面无法挽回,愤而辞职。这就是明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礼议”。

然而大礼议并未因首辅的去职而停止,反而越演越烈。有了桂萼与张璁两人的支持,嘉靖帝的态度变得非常强硬,最终在经过多次的抗议和庭杖之后,以18名官员死于酷刑之下,180多人被贬职废黜,8人永远充军,永不赦回为代价结束了“大礼议”。

而关系到孝道的大义,自然也是衍生出了一系列的习惯,很多时候这种习惯的强大远超所有人想象,甚至产生出了相关的制度,比如“丁忧”和“夺情”,而且明朝是第一个将其制度化的朝代。

按照大明的明文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明英宗正统七年下令,“凡官吏匿丧者,俱发原籍为民”;十二年又下令,“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

整个夺情起复者主要有阁臣、尚书、侍郎等一些政治人物。一些人便利用各种手段,营求夺情。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夺情行为,都会引起伦理问题。明朝中季张居正因为夺情的问题,曾经引起一连串的事件,《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己卯,张居正父丧讣至,上以手谕宣慰。然亦无意留之。所善同年李幼孜等倡夺情之说,于是居正惑之,乃外乞守制,示意冯保,使勉留焉。”

哪怕是张居正这样的在当时手眼遮天的人物,也被一个“夺情”风波折腾的狼狈不堪。

老天爷,难道说没有了“靖难”之后要来一次“大礼议”么?还是说要来一场“夺情”风波?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场风波发生,无论它将以什么样的结果收场,都将会严重影响到现在的异国正在进行的北伐大业。

朱业禹要求缓解同俄国人的关系以免在大丧期内发生战争,还要自请守孝,要知道,虽然朱业禹被排除在北伐核心圈之外。但是他在名义上可是皇族在边军中的一面旗帜!而且是朱篪临终之前不久才重新亲手插上去的一面旗帜。现在他要亲手把这一面旗帜给拔下来,更重要的是,朱业禹好死不死的还提出了三年守孝期,虽然他只说了请求自己前去南京守孝,但是谁都知道,只要守孝期一开,朱少铭身为皇帝,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内阁在朱篪去世之后,千方百计地想避开百日守孝是为了什么?百日守孝可不只是100天,而是三个七七四十九天的大礼期,就是147天,而朱业禹干脆按古制直接来三年!等守孝期结束,很好嘛,毛子西伯利亚铁路大概都快修好了吧?到时候战线僵持到冬季,然后在冬天的时候在西伯利亚被冻成冰棍吗?

朱业禹在军队中,尤其是旧军里的门生故吏,往日同僚那是如过江之鲫,他敢提自然到时候军队内有不少人来配合他。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朱业禹,朱少铭很清楚他的二叔只是以此为筹码来要挟他罢了,他的目的自然是不满足于被排挤在对俄战争的核心圈之外,想要单独指挥一个集团军,而如果朱少铭“识趣”的表示应该以国事为重,让朱业禹出任一个集团军司令的话,相信第二天就会有曾经和朱业禹熟识的官员上奏,请求陛下“夺情”!如果自己不同意,这些人也会上奏,不过不用猜也能想到上奏的内容是延迟开战!

“二叔这是哪里话。”朱少铭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北疆还需要二叔这样的老将坐镇,第三集团军还需要一位司令,这种时候,二叔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

语气虽然和善,但是朱少铭确实是有些生气了,他现在确实比较相信自己的这位二叔本人对于皇位没有过多的想法,但是他对于自己在战场上所获得的荣誉和功勋看得太重了。

一名军人是不应该纯粹的为了功勋而热衷于战争的。

更何况他现在这番手段,几乎是在以帝国的国家战略和未来的国家利益为要挟。

“臣悲痛万分,请为先皇守孝守灵!”朱业禹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接受朱少铭的任命,两个人的心里都像明镜一般,等到明天自然会有别的官员上奏请求夺情。

朱少铭只是微不可查的从鼻孔出了一股子气,然后咬着后槽牙喷出一句:

“准!”